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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先吵醒了曹安期,她睁大眼睛,视野里出现朦胧的光影,色块和光斑像水波那样缓慢地退去,画面变得清晰。
她看到低矮压抑的天花板,似乎站起来伸手就能触到,正中央悬着一个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吊扇,三片扇叶是弯弯曲曲的芭蕉形状,浅蓝色的漆皮脱落,露出锈迹斑斑的内层。
这东西真的不会掉下来?她有点心惊地想着,本能地屈起膝盖,将伸到吊扇下方的双腿缩了回来。
脚在中途碰到了另外的东西,有温度有硬度,弹性适中,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了睡在枕畔的吴兆。
昨晚上两个人实在太累,进门以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相继倒下,吴兆先睡着,发出低低的呼噜声,曹安期勉强把他推到床的里侧靠着墙壁,自己躺在另外半边,闭上眼睛立即就失去意识。
直到此时此刻,睡饱了,神智完全清醒,周身上下所有的伤痛都在叫嚣着要求她的注意力,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事实——
曹安期,二十岁,人生头一回和男生开了房,上了床。
老妈会打断她的腿!
…………
……
铃声响到第三遍,吴兆的呼噜声停下了,他翻了个身,从背对曹安期变成面对她,一只手挠了挠肚子,另一只手拿上来甜甜地捧着自己的脸颊。
曹安期:“……”
她已经听出是门铃在响,这小破旅馆的房门居然装着门铃也是稀奇,大概是以前的居民楼改装的,很多东西就继续废物利用。
曹安期撑着床铺坐起身,掌下的手感并不好,被褥潮乎乎的,结成块状,大概从第一天开始就没见过阳光,更别提换洗。
房间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她只能猜测现在应该是白天,因为她的睡眠时长很规律,通常不会超过八个小时。
她心里默算着时间,将两条腿搬到床下,脚上还穿着鞋,这让她少了一道步骤,扶墙站起来,挪近门边。
曹安期没怎么考虑就拉开了门,反正要是警察他们也插翅难飞。
门外站着昨天替他们登记的那个女孩儿,依然是酷酷的面无表情,明亮的阳光越过她矮小的身体倾泄过来,刺痛了曹安期的眼睛。
“时间到了,”那女孩儿捏着个小学生习字本一样的本子,曹安期认出那是登记簿,“你们要续房不?”
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曹安期反应迟钝地点了点头,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钱。
女孩儿利索地数完那堆零钱,找给她两张,半句废话没有地转身便走。
“等等,”曹安期连忙叫住她,“请问现在是几点钟?”
女孩儿向后转头瞄了她一眼,她天生眼白多过眼黑,这就很像一个轻蔑的白眼。
或许那就是个白眼,曹安期想。
顿了顿,女孩儿掏出一只表面伤痕累累的诺基亚手机,曹安期没想到还有人在用那种老旧的款型,它甚至不是智能机。
“十一点零八分。”女孩儿木然道,“我是按规矩办事的,你们十一点就该退房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曹安期温和地微笑,努力表现得友善一些,“谢谢你。”
那女孩儿又看了看她,曹安期保持着笑容,即使脸颊拉扯过度有些酸疼,或许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女孩儿呆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她转身离开,手机忽然响铃,曹安期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感慨这手机铃和门铃一模一样也不知她自己是怎么分清——那女孩儿突兀地又倒转了回来。
曹安期讶异地看着她把手机递到面前。
“找你的。”她有气没力地道。
…………
……
在接过手机之前,曹安期就电话那端是谁有数十种设想,这些在她脑子里像仓鼠踏着的滚轮那样转过一圈又一圈,当然速度要快很多,几乎只是一个闪念。
她从女孩儿手里接过那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战战兢兢地不敢使力,总觉得用力一点就能把它捏烂成一堆散碎零件。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微失真,她愣了下才认出来,再没有想到是他。
“曹安期,”王天生焦急地呼叫着,“是曹安期吗?”
“是我……”她扶着额头,总觉得脑海里翻腾着一波又一波疑问,揪住最近的一个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听说了昨晚上的事,猜想你们没有走远,所以给学校附近的旅馆都打了电话。”
“可是……”曹安期也顾不得再争取好感了,偷瞄那个女孩儿一眼,背转身,捂住嘴巴低声道:“可是我们没有用真名登记啊!”
“别再问这种蠢问题,我当然不是靠名字排查,你们的外形特征都足够明显。”
对于曹安期来说,更明显的是王天生声音里的不耐烦,他几乎是在强硬地下命令:“你们不能再呆在那儿,如果我都能找到你们,警察出现也就是时间问题。现在,马上,立即离开!十五分钟以后在学校南门的奶茶店集合。”
不给她再提问的机会,电话直接挂断了,曹安期瞪着碎裂的屏幕看了一会儿,张开嘴巴想抗议,很快又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巴。
以前不知道王天生是这么强势的人啊,她悻悻然地回想那些关于他的传说:学霸、天才、贫困生,在男生和女生中人气都相当高……亏她以为本人应该是谦和有礼的类型……她还给他捐了十块钱呢!
她将手机还给那女孩儿,返身回到房间,在这几步之间迅速地做下决定。
一人计寡众人智多,相信王天生也有诸多疑问需要解答,她不妨和他好好聊一聊,合力度过眼前的危机。
关上门以后,房间内又变得暗无天日,曹安期站在门后、床前,很久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重新看清床上的人。
吴兆又翻了个身,现在是脸朝外蜷缩着,姿势像个脱离了襁褓安全感匮乏的婴儿。半长不短的黑发从额头斜斜地滑开,展露出他俊逸的眉眼。
暧昧不明的光线抹在他的脸部轮廓上,他睡着的时候显得比清醒时线条凌厉,气势却弱下来,脸孔白白嘴唇红红,清秀得像个女孩儿。
曹安期看着他,心想,这也是个不好归类的男生,和她从小到大的男同学都不一样,背景似乎很神秘,人却有些不靠谱,甚至说不好算强大还是弱小。
她出神一般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俯下身凑到近处,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地碰触他的睫毛。
吴兆打在她掌心的呼吸又湿又轻,鸦翅般的睫毛颤了颤,悄无声息地睁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