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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安期做了一场梦。
脑细胞大部分陷入沉睡,少部分活跃异常,她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声音,就像旁观了一场默剧。
这一切的开始是吴兆毫无预警地起立,像个表现欲过剩的神经病一样打了个响指,然后,她发觉世界慢下来,空气变得迟滞而凝固,自己像是陷进了浓稠腥甜的糖浆里。
她动作迟缓地眨着眼,仿佛隔着水波望出去,光影扭曲,画面失序地闪现又消失,像小时候在书本角落涂抹的简笔小人,要加速翻页,运用想象力连猜带估,才能看懂它要讲述的故事。
吴兆从她身旁的座位跳出来,高高地站在桌面上,他如履平地般行走,踏过别人的课本和笔记,甚至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他出现在台上,取代老师讲课。
唐明旭从前排返身奔至她面前,忧急地唤着她,雪白翅膀在他背后高高扬起,千万道淡金色的阳光穿羽而过。
幕布上投影出一张人体大脑结构图,下一张是图片格式的红头文件。
……
突然她就醒过来,恢复了全部的知觉,风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万事万物细小琐碎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
“这位同学你干什么——”老师在讲台上怒斥,手拿教棍指着前方。
所有人随之转向,曹安期也身不由己地扭过头,看向她左侧的位置。
那里却已经空了。
翻板竖起,抽屉和桌面只剩空白,未留下任何痕迹,就像那里从来没有多出一个人。
老师训到一半的话蓦然住口,不停眨眼,满脸疑惑地似乎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下课铃敲响。
隔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曹安期缓慢地抬起头,看到脸色惨白的王天生,他显得比先前更虚弱,单手支着下巴,似乎随时可能晕过去。但与本体表像相反,他的翅膀却不复颓唐,它们有力地折叠起来,在半空中颤抖着,蠢蠢欲动。
…………
……
钱小婉、唐明旭、王天生。
曹安期在她的皮革笔记本里写下这三个名字,顿了顿,又写下“吴兆”。
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她想,和那份红头文件有关?
那份文件的抬头是“北京市异事办”,标号“京异发[2015]16号”,下面的标题是《关于号召辖区内异人积极参加植树节活动的通知》……
鸟人=异人?
她在“异”字上划了一道,旁边写下一个“翼”字。
曹安期试着向钱小婉套话,想知道那如梦似幻的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询问其他同学,他们甚至不如她,连一半清醒的意识都没剩下,似乎眨了眨眼,十分钟就莫名其妙地丢失了。
“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不知道啊!”钱小婉回答她,睁大眼睛假扮无辜,翅膀却向前张开来,内疚地拥抱住曹安期。
她的内疚那么真诚,翅膀甚至小心地避开羽枝,翻到内侧,只为了用温暖细软的绒毛蹭她的颈根……曹安期叹口气,在心里原谅了朋友的谎言。
算了,她体谅地想,反正她只是旁观者,看得见翅膀又怎么样,终究不是她自己长着翅膀……何必干涉别人的命运呢,当她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的时候。
她收起笔记本,以观棋不语的心态,静默地等待事情下一步的发展。
…………
……
她等了七天时间。
在这个星期里,三个鸟人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先是王天生的姥爷短暂地恢复清醒,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老人家又突发中风,再度陷入昏迷;然后是唐明旭,阳光灿烂的校草忽然变得忧郁,每回见到曹安期都神色哀怨,欲言又止,弄得所有人都怀疑她对唐校草做了什么……最后是钱小婉,这妹子完全不像表现出来那样粗神经,自打上回对曹安期说了谎,似乎有点不太敢面对她,硬是躲了她一星期。
相比三个鸟人,吴兆这个星期却过得很平静,起码在曹安期看到他的时候。他每天早晨都准时在小区里晨运,穿着一身稍显宽大的运动服,脊背挺得笔直,喘气均匀地跑个百八十圈。
曹安期趁他不注意总在窥探他,站在小区花园的树荫下,隔着远远的距离,聚精会神地看那么几分钟。
看他跑步,完全是专业运动员的水准,上半身保持稳定,双臂有节奏地摆动,下半身随之迈开双腿,每一步都能跨出同样的长度,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看他拉抻,四肢的柔韧性极强,双臂充满力量,能在小区的单杠上轻而易举地完成引体向上屈腹翻身。
看他弹跳,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跳起来居然能摸到篮板。
……
她本以为这些只是单方面的观察,就像她小学时观察隔壁邻居养的猫(她还写过详细的观察日记),直到她的观察对象表示异议。
星期天一大早,她放弃睡懒觉,按平时习惯的时间出门,因为不急着去上课,躲在树后多看了他一会儿。
呃,这个“一会儿”可能比她想象中要更长一些,不是五分钟十分钟,而是……半小时。
半小时后,吴兆终于忍受不了那两道粘在他脊梁骨上的视线,倏地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