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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来折腾去,学馆总算是正式开起来了。在城郊,奥马尔出钱盖了几间房子,清静,用弘义和尚的话讲,最宜修行。也是啊,这里若是没人上课便只有我和远远的兽叫声做伴,平日里放羊的羊群都不会从这里经过。好在有了天竺寺的支持和冠名,大批的信徒涌来,渐渐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被送过来学习中原文化。中原文化成了这个西域小国的时尚,吟诗答对也成了这里有钱人家子弟的消遣娱乐,甚至是男女欢好,若是其中一方能背个几句中原名家的诗作也能增添不少情趣。
我很高兴,因为这离着我的计划越来越近了。弘义和尚也很高兴,因为他近来讲经说法的难度降低了许多,至少信徒们都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本来是想开个书馆躲来莫罗国朝里的琐事,可哪知道自从哈格耶死了之后,我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奥马尔如今已经无心恋政了,上朝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萎靡地往椅子上一瘫听下面人说些什么,然后赶紧就退了朝了。这还是迫于逍遥丸的威胁。他清闲了,萨菲雅王妃可就忙了,论资排辈大小的事情也都摆在了他的面前,可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应付不来这些朝政,只能又把事情转托给我。好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然我真要累死在莫罗国了。
如今我找弘义和尚喝酒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否则我总是会想起家里的雪霏。算算时间他的临盆之期也快到了吧,不知道她身体如何,精神怎样,是不是还想着一有机会就杀了我。强子的买卖应该是越做越大了吧,想想真是难为他了,从把这个买卖交给他以后就一直不断的有事求他,如今又把一家老小托付出去了。林青崖,这个货肯定从我家拿了不少钱,肯定的,没跑。赵誉也应该回朝了吧,安南小国,他去了震慑安抚一下也就该回去了,朝中如今没了他皇帝也会觉得不自在吧。或者,皇帝如今也有了宠臣在侧,早就把我们两个“左膀右臂”忘得一干二净了?
提亚。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和赵誉的事已经被皇帝发觉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到责罚。提亚,提亚。
“施主今天有心事啊,喝酒都是心不在焉的。”弘义和尚拿杯子磕了磕我手中端着的酒杯。
自从学馆建好了,弘义和尚就很少和我在禅堂饮酒了。再怎么说也要避着点凡夫俗子的耳目。
“没事,突然走神了。”我苦笑着喝着酒。
“想家了?”弘义窃声问到。我也不答话,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弘义和尚浅笑:“我也想家。”
“和尚,出家人哪有家。”
“自然是出来的那个家了。出家人没有家怎么出家啊。”弘义现在说话跟绕口令一样,总是让人一次听不懂。
“不跟你个和尚说这个,我知道说不过你们。”我撇着嘴侧过身去不看他。
“看东方大人的神情,可是想了家中的红粉佳人了?”弘义怪笑着。
“你个出家人真是不清净,还红粉佳人,看来你和尚是尘心以动,不如还了俗结婚生子吧,看你这个模样五官气质皮肤相貌都不错,还怕没有佳人投怀送抱?”
“看来和尚我说对了。”
我没搭理他,自顾自喝酒,弘义也觉出再这么说下去也没意思了,就闭了嘴不说话了。这哪里像个出家人啊!
“对了,前两天中原商会的高北山过来给贫僧寺中送了很多佛经。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吧?”
“对。”高北山也算是个有些信誉的商人,虽然我还是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该死的奸商。
“我看他面相,此人日后必遭他人算计,恐怕信命难保啊。”
“你还会算命啊。”一个正经的出家人也会这个江湖游士的伎俩啊。
“倒不是会看相算命,只是贫僧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日后必遭不测。而且东方施主也与他打头碰脸多次了吧,他可算得上善类?”我摇摇头,弘义接着说,“此人只手遮天,骄纵傲慢,虽然这次捐经也算为他买了些善果,可惜啊,远远不够啊。”
“和尚,你看我这个面向,可还有几年的活路啊?”
“哎呀,施主的面相,命犯桃花啊,恐怕会被红粉佳人所累啊!”弘义一脸的坏笑,我都想拿酒泼他。
命犯桃花?也对,否则何苦让我娶了想杀我的女人,看着喜爱的女人嫁给旁人。
转过天来,因为夜里喝酒太多,我也起得晚了,睁眼坐起来发现弘义和尚已经不在了。这个人真是善于克制自己啊,昨天晚上喝得比我都多居然起得比我都早。我揉揉头站起来,倒了杯水,等着今天的学生过来。喝酒时很爽快,可每次喝多了睡醒了这个头疼真是叫人心烦。
喝着水翻着书,想着今天要讲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音,跑着过来的,很慌乱的感觉。我站起身,来人就把门撞开了。
“东方大人!”来人喘着粗气,看穿装打扮应该是莫罗国皇宫里面的侍卫。
“怎么了?”
“楼兰王派使臣来了!国王和王妃请您赶紧过去!”
楼兰王的使臣啊。呵呵,你可算是来了。“走!”
赶到皇宫,大殿之上百官列队两厢,正中间椅子上,奥马尔面沉似水,萨菲雅焦急万分。奥马尔这个表情还是我教他的呢,身为一个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心事莫让人知,这可是最基本的。可这样一弄反而显得萨菲雅王妃尴尬了,她是楼兰王的女儿,却为着莫罗国说话求情,真是复杂啊。
来的那个楼兰使臣是个个子挺高挺瘦的人,老远一看跟甘蔗似的。我绕了一圈绕到大殿后面,从侧门进去躲在门里看着这个使臣,塌眼眶,死鱼眼,蒜头鼻子,蛤蟆嘴,也就这个瓜子脸还有点意思,尖朝上。他站在大殿中央背着手眯着眼,全然不把这满殿人放在眼里,撇着大嘴在那说着:
“楼兰王已经和西域其他部族结盟,决定惩罚你们这个背信弃义的莫罗国!你们跟汉人勾结陷害楼兰的英雄,还把一个汉人带到国里,真是侮辱了西域的神明!告诉你们,今天来我就是通知你们死期到了!”
“乌丹哈米,请你回去跟我父亲说说,真的不是这样子啊!”萨菲雅王妃站起来弯着腰请求着,耳目之中似有泪光闪烁。乌丹哈米,看起来这就是这个使臣的名字了吧。
“萨菲雅,我乌丹哈米可是当初送您来莫罗国的,当初的莫罗国老王伊德里斯受到整个西域的称颂,是个绝顶的英雄!当初您的丈夫奥马尔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如今他做出这种被神明唾弃的事来,您为什么还要帮他求情呢?”
“乌丹哈米,他是我的丈夫!”
“他还是西域的罪人呢!我们楼兰的女人只嫁孤狼!不嫁走狗!”
“乌丹哈米!”我看着萨菲雅的脸,愤怒和乞求混在一起,嘴角抽动,强忍着泪花。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萨菲雅逃了。也许是不希望被这么多人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吧。我躲回门内的阴影里,萨菲雅在我面前经过,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我伸手拉住萨菲雅,她回头要叫,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可不能让人知道我在这啊,不然那个楼兰使节说不定会先要了我的命啊。
“王妃,是我。”我将萨菲雅拉远了些低声说。
“东方大人,您怎么在这。”萨菲雅抹了抹眼角的泪滴,“怎么不过去?”
“王妃,我现在出现不太合适。”我四下看了看,安静得很,没有杂人,“王妃,如今您父王楼兰王兴师问罪,您和国王可有什么办法啊?”
“刚才你不是看到听到了吗。”萨菲雅很低落,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
“如今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萨菲雅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楼兰王之所以能够制裁莫罗国,是因为在楼兰的身后有其他西域部族的支持,可是如果他们的联盟瓦解了呢?”
“怎么瓦解?”
“您只需要留住乌丹哈米,好吃好喝的待他,临走时多给他些金子,再让他带些我们国家的礼品回去就可以了。”
萨菲雅沉吟半晌:“那我父王会不会受到惩罚?”
“我相信聪明的西域部族不会惩罚楼兰莫罗这两个卡在交通要道上的国家的。”
萨菲雅摇摇头犹豫着,看起来不是很满意这个对策,似乎还在为了她父亲楼兰王的处境担忧。女人就是女人,这种大是大非的决断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王妃,您现在已经不是楼兰的公主了,而是莫罗国的王妃!如果您只考虑自己父王的处境的话,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你爱的男人,也是整个莫罗国的臣民!”我在旁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这个时候必须逼她做决定。
就在这时,修加架着奥马尔走过来。
“汉人!国王一直出虚汗,怎么办啊!”修加吼到。
哈哈,奥马尔啊奥马尔,你就是我的福将啊!这毒瘾犯的,真是时候!
“把国王抬到寝殿去,我这就去。”我吩咐着修加,转过脸对着王妃,“王妃,我能救国王一时,救不了他一事。想想你的男人,想想你们的孩子。”说完我转身往寝殿走,留下萨菲雅一个人。
等到了寝殿,给奥马尔吃了逍遥丸,安排他躺着别动,等这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我出了门,迎面看见萨菲雅的目光坚定。
“王妃,国王已经没事了。”我鞠躬说到。
“东方,我已经想好了。”萨菲雅鼓足了勇气,“按你说的办。”这种坚毅的眼神想想我也只在秦紫嫣的脸上看到过。说来也是奇怪,那次,是我让她“救”皇帝。女人真是神奇,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样的表情,但男人,只会对这个世界坚定。这或许就是男人之于这个世界的悲壮。
“我替国王和莫罗国的臣民谢谢王妃了。”
“这个办法一定可行吗?”
“一定可行。”
试想一下,当其他西域部族知道楼兰兴师问罪的使臣有吃有喝还拿了不少金子,又带着天朝上邦的礼物从莫罗回了楼兰,他们会怎么做?楼兰王百口莫辩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国家又会怎么做?到那个时候谁的收益最大?哈哈,楼兰若是倒戈,整个西域入侵中原的通道就被锁死了,一辈子龟缩在荒漠里吧!你们这些下贱的西域番子!要不是你们我也不至于要来到这么个地方!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辈子吃饭没有盐!
想来想去,这事也用不着我关心了。金子奥马尔有的是,至于天朝上邦的礼物,他们自然会去找高北山的中原商会。又给他介绍了一笔大买卖,干脆辞官不做改去经商好了。可见所有做大生意的商人,总是要和一些政客勾结在一起的。不过啊,商人的悲哀,尤其是这种奸商的悲哀就是,总是要成为政客手中的棋子,早晚也会变为弃子。
弘义和尚所言不假,高北山你必遭不测!
左右这件事也不用我出面,安然地教我的学生便好了,这一大清早的赶到皇宫来来回回也折腾了一上午了,回去看一眼吧。
只有一个女人留在门口,看样子正在犹豫着走还是不走。也许是矛盾着太入神了,我都走到了近前她还没注意到。
“是来上课的吗?不好意思,国王有事叫我,才回来。”我鞠躬致歉。
女人听见声音注意到我,搓着手,仰脸笑着,脸颊绯红。我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漂亮,比提亚差得远,也不像萨菲雅王妃那样有娇嫩的双唇。皮肤很白,甚至可以说是惨白,五官身材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应该是个放在人堆里就不会被人注意到的人吧。不过每个女人都有她的特点,而这个女人的特点就是笑。至少她在对着我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想到了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我不是来上课的。”女人笑着说,“我只是来看您的。”
“看我?”我的脑子里检索着,“我们见过吗?”
“在广场的时候我见过您。就是哈格耶那一次。”
“哦,是吗。”我心里警觉了一下。如果我是哈格耶,哪怕自己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也会留一手干掉自己的敌人,莫非这个女人是他的美人计?我上下打量着女人,看样子不像个会心狠手辣的女人,应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吧,年轻的丫头,可能也就是十*岁的样子。如果这样的女人都是杀手的话,这个莫罗国真是待不得了。女人被我看得不自在,身体轻微扭动着好像要闪避开我的目光。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我喜欢你。”
啥?
女人仰着脸笑着,坚定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管我的感受。
“你知道汉语里喜欢是什么意思吗。”我稳了稳心神。被这么一个小丫头说“喜欢”在我这三十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入朝多年天上掉的都是刀子,这次怎么可能掉馅饼呢?
“我知道。”女人撅着嘴,很不满意我瞧不起她,“就是我想做你的女人!”
我倒是知道西域女人都很奔放,不过奔放成这个样子我还是没有心理准备。
“你多大了啊。”我心里对她的警戒消失了,想照顾自己的妹妹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这么个小丫头就说要做别人的女人,你知道什么啊。”我大笑着打开了学馆的门。近日来我也只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回皇宫里住,白天都会赖在书馆里,躲个清静。小丫头跟了进来,看来今天清净不了了。
“小丫头,看你这个样子也就十*岁吧。”我倒了杯水给她。
小丫头抿着杯子边没好气地嘟囔着:“十九了!”
“平时是不是没什么事做啊?”要不是闲着难受也不会有闲情逸致过来**我吧。
“我会放羊!还会卖羊毛呢!”
“今天不用放羊啊?还不快去,小心你那群小样被狼叼走了。”我调笑着她,下丫头赌气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尤其是那个涨红的小脸颊,跟苹果似的。说起来还真是个恶俗的比喻啊。
“狼要吃羊我也没办法。”小丫头抬头看着我,“你是个男人,我说了要做你女人你都没点表示吗?”
“你要我有什么表示?”真是好笑,这还要我有什么表示吗?
“你应该过来抱我然后亲我!然后娶我当你的女人!”我的天啊,这个小丫头想得还真是长远啊,“然后我还要给你生一堆孩子!”看吧,想得多长远。
“你就知道我一定喜欢你啊?”
“我不漂亮吗?”小丫头认真地问。
“我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人,而且也是莫罗人。”
“谁啊?”
“你们奥马尔国王的妹妹,提亚。”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这事不太好吧。算了,只是个天真的小丫头罢了。
“提亚姐姐确实很漂亮。可是你又不能娶她!”小丫头闹唤着,“她是你们皇帝的女人!所以你只能娶我!”
“小丫头,我有妻子,而且也快生孩子了。”雪霏,你还好吧。
“是谁啊……”小丫头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了,低着头看着杯子里浅浅的水。
“是个汉人,他父亲与我父亲交好。我当官之前就跟着他来过一次莫罗国,不过他死了。”
“是那个张修德爷爷?”
“爷爷?”我笑出声来,“也是啊,我都是你叔叔辈的了,想想他要是活着也是爷爷了。”真是不习惯啊,如今我也是别人嘴里的“叔叔”了。
“就因为他死了,我们莫罗国才被你们欺负的。他是个坏人。你们汉人都是坏人。”小丫头哭了起来。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看着她哭。要不要告诉她其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就是这个你说喜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