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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皓幽幽转醒,他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周围弥漫着春野的芳香。
他茫然站了起来,下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拧紧。
辽阔的天地,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蓝天如洗,无数只飞鸟展翅,片片翎羽承载着美梦和噩梦的重量。
数之不尽的娇艳无双的女子飞天而过,她们冲着叶皓挥手,有的笑,有的哭,有的恨,还有无数听不清的呐喊。
叶皓耳朵一动,他听到天边传来激昂的战鼓,重甲加身的沉重脚步,宛若雷神捶打的轰雷隆隆滚过。
回头一望,巍峨的通天第一峰沉陷成一汪湖泊,黄金融化成洪流从建邺城的大门里奔流出来,万万百姓跪伏下来,冲着他高呼万岁。
叶皓呼吸一窒,他抬起手,繁花随风从他的指间滑落,掉落在一袭破旧的裙摆上,他听到悲哀的叹息。
无尽的风尘涌来,遮盖住了繁花和裙摆。
黄金铸就的洪流冲到了叶皓的面前。
万万子民高呼万岁的声浪充盈了他的双耳。
叶皓,光华尊贵,唯吾独尊。
他漠然地扬起视线,任风尘彻底淹没地上的繁花和裙摆。
他张开双臂,迎接黄金的辉泽映照在他威武的面孔上。
他走上前,收纳无数臣民的如同浪潮般的朝拜欢呼在他的嘴角上雕刻出一抹强大的微笑。
一袭花瓣从他的脚边翻滚而过,覆盖住了他身后的影子,如同埋葬了他那撕裂的灵魂。
叶皓彻底屏息。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的梦。”幻梦的声音在叶皓的耳畔响起。
叶皓猛然转头,他看到一位身穿漆黑道袍的年轻人立在不远处,遥遥招手。
这位年轻人男女不辨,长着一张雕塑般梦幻而完美的面孔,你若把她当成女人,她就是瑶池里的仙女,你若把他当成男人,他就是风度翩翩的绝世公子。
“幻梦前辈!”叶皓讶然变色。
他走到了幻梦面前,瞥了瞥周遭瞬息万变的旖旎光景,道:“这些都是我的梦?”
幻梦点了点头,用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道:“梦有三品境界,真相、*、诱惑。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在你的心间闪过的梦,可能是转瞬消失的梦,也可能是决不放弃的梦,有真相,有*,更有无尽的诱惑。”
黄金多如狗,红颜遍地走。
富贵不嫌多,权倾覆天下。
叶皓点了点头,坦然道:“这些的确都曾出现在我的梦中,财富、女人、名声、势力,我想拥有整个世界的繁华,直面满朝天下的喧哗,渴望万载起伏的兴衰。”
幻梦怔住了半响,吃惊道:“你还是本尊遇到的第一个如此坦白的人。”
叶皓笑了笑,道:“若对自己的梦都不坦白,那岂还能活得舒心畅意?”
幻梦哑然失笑,凝视着叶皓,惊叹道:“自身练就意志的人就是不同,无论遇到什么,意志坚定如山,毫不动摇,本尊越来越欣赏你了。”
叶皓一本正经,荣辱不惊。
幻梦满意的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浮现三座石门,全部通向一片莫名的虚无,道:“本尊承诺过,将赐予你一场好梦,现在你要做出选择了。”
叶皓望着三座石门,询问道:“这三座石门通向何处,有何妙用?”
幻梦解释道:“本尊所说的赐予你一场好梦,并不是指要你做一场便宜大美梦,而是让你去做别人的梦。”
幻梦指着三座石门,“本尊乃是梦的化身,融万梦于一身,本尊可以将一个个梦独立出来,铸就成一座座通往不同梦境的石门。”
“你进入石门的同时,也将进入别人的梦,换言之,在梦里,你将变成另外一个人,体验另一个人的一生,偷窥另一个人拥有的一切。”
叶皓恍然,震惊道:“前辈的意思是,如果我进入了一位天魂境魂师的梦,那么就可以借此偷窥到这位魂师所有的修为感悟,是么?”
幻梦点了点头。
叶皓心神狂喜。
这无异于获得他人传承的妙法,做一场大梦,将他人一生呕心沥血的修炼心得不劳而获,从此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修为自然日进千里。
幻梦指着第一座石门道:“这座石门的后面是一位凡人的梦,他一生乏味无奇,他的梦就如同他本人一样普通寻常。”
幻梦指着第二座石门道:“这座石门的后面是一位魂师的梦,他最强盛的时期,修为破入了第五重境界斗魂境,妻妾成群,家族兴旺,豪极一时。”
说到这里,幻梦就停顿下来。
叶皓瞥了一眼第三座石门,问道:“第三座石门的后面呢?”
幻梦的面容上突然浮现狡黠的笑容,道:“按照妙品楼的规矩,第三座石门乃是一座秘密之门,后面究竟有什么,有无数种可能。”
“可能也是一位凡人或魂师的梦,也可能是一位修为在第六重霸魂境之上的大宗师的梦,还有可能是一场一无所有的空梦,总之,进去之后会得到什么完全看运气了。”
“那就是抽大奖看人品咯。”叶皓了然,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幻梦不再说话,飘然退到了一边,把三座石门全部展露在叶皓的面前。
叶皓沉思半响,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第一座门前,跨门而入。
幻梦惊呆了片刻,然后梦幻的面容上浮现深深的笑意,眼神也变得如同常洛一般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叶皓居然选择了第一座石门!”
几乎在下一瞬,常洛浑身一颤,眼眶不可置信的放大,错愕道:“凡人的梦不过是朝夕日落,五谷杂粮,鸡毛蒜皮,叶皓能从凡人的梦里得到什么,难道他是要放弃么?”
院长听到了常洛心跳如鼓的声响,他转过头,神秘地笑了笑,劝慰道:“不要急,在等一等,我觉得叶皓非常实际,他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那座石门而已。”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面带笑容的副院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叶皓出身卑微,还做过奴仆,选择凡人俗世的梦,未必是坏事。”
“成事在人,转机只在瞬间。”枯寂如木的副院长,简单地道。
常洛屏住呼吸,慌乱的情绪再度恢复平静,他这才发现,因为太过紧张,他的手心浸出了许多汗水。
咣的一声震响,叶皓从瞌睡中惊醒,他急忙抹掉嘴角的哈喇,开始继续拉动吹风箱,将炼铁炉里的火撩地更旺了一些。
叶皓抬头看向父亲,他粗壮有力,肌肤黝黑,此刻正站在炼铁炉旁,举起一柄大锤,起起落落地捶打一块顽铁。
父亲曾经是一位铸剑师,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打造一柄超越所有名器的神剑,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父亲铸剑的手艺非常粗糙,天分欠缺,勤奋不够,只学到了一点皮毛打铁功夫,铸成的剑不堪入目,更在而立之年到来之前,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经不起风雨的父亲就这样一落千丈,雄心不在,沦落到一个小城镇上唯一一间农具作坊里,打造镰刀、锄头、饭锅之类的日常用具,潦倒度日。
“火在旺一些。”父亲喝了一口清酒,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对叶皓吼了一嗓子。
叶皓此时的身份就是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打铁匠的儿子,年龄只有七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火光的炙烤下格外耀眼。
他看了一眼门外,一群和他一般大的孩童欢笑着从打铁铺前跑过。
他赶紧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继续拉动吹风箱,吹得炭火呼呼燃烧,火光溢满了他的瞳孔,像一滴滚热的泪宣泄欲出。
其实,他也想起去私塾读书,像其他孩子一样。
因为唯有读书识字,才有机会成为魂师,离开这个让他厌恶的铁匠铺,离开这充满炭火焦味的世界。
可是,父亲的铁匠铺日渐衰落,难以为继,他不得不成为父亲的助手,帮忙干活,并开始学习打铁的技艺。
父亲说,将来这个铁匠铺是他的。
孩童总是要听从父亲的教诲,他亦是别无选择。
一晃十年过去了。
叶皓在这十年的岁月里,陪着这个少年一点点长大,看着他被人欺负、嘲笑,感受他第一次打造成功出一把镰刀的喜悦,刺激他第一次****的好奇和兴奋。
岁月无比可怕,十年里,叶皓渐渐的失去了自我,在梦里,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长大成为一位壮实的小伙计,他把父亲所有的打铁技艺全部学会,并在三年前接替了父亲,成为打铁匠真正的顶梁柱。
而父亲彻底沉沦,每日醉酒,还经常在这个小小的城镇上醉酒闹事,惹得人人愤怒,他和母亲也备受牵连。
十八岁那年,母亲托了许多关系,终于为他定了一门亲事。
女孩是一位富裕人家的二闺女,听说因为她做了一些丑事嫁不出去了,这才不得不愿意下嫁给他。
可是,他一直没告诉母亲,他真正喜欢的是住在小镇另一头的一位姑娘,在母亲给他定下亲事的那一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
他向母亲坦白了心事,然而母亲告诉他,那位姑娘甜美可人,早就与一位少爷定亲了,他根本就没有希望。
他心死如灰,他想要大哭一场,但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整天呆在炼铁炉旁的他,眼泪早就在炭火里烤干了。
大婚在半年后终于到来,他走入洞房,掀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他看到的是一位胖嘟嘟的姑娘,还有她冷漠而冰冷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位已经嫁给阔少爷的心上人。
媳妇出身富贵人家,好吃懒做,婚后对他颐指气使,尽情使唤。
他出身卑贱,也只得百般忍受,逆来顺受,除了经营打铁铺,他未来的人生又多出了一样伺候老婆的重任。
母亲也总是教导他忍耐谦让,夫妻和睦是福,然而换来的是,媳妇嚣张而恶毒的欺凌母子俩。
他心伤欲碎。
他根本就不爱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婆,他的人生是悲观而绝望,正如那永远也打不完的铁,在烈火中受尽煎熬。
这就是他的命,平凡的命,挣扎不脱,也无路可逃。
叶皓沉沦入他的命里,失去了自我的意识,宛若彻底沉睡一般,叶皓变成了绝望的他。
某一年,绝未到而立之年的他,两鬓却已多出了许多白发。
媳妇染上了打麻将的癖好,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坊间里窃窃私语,街坊邻居都在传说他被戴了绿帽子了。
他的心在滴血,在愤怒,在燃烧。
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走到了打铁铺前,交给他一把断成两截的剑,请求他把这剑接好。
他说:“我不会铸剑。”
年轻人冷峻地说道:“我只求你把剑接在一起而已,没有铸剑那么难,你是铁匠,镰刀都能铸造,一定也能把断剑续上。”
他想了想,道:“我可以试试,但搞坏了,你不能怪我。”
年轻人点了点头。
他接过了剑,他的手第一次触摸到了剑,冰冷而肃杀,他的心中蓦然蓬起无尽的凶煞,这一辈子的不甘和痛苦轰然爆发。
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神,冷冷地笑了。
他成功接好了断剑,递给年轻人,道:“五两银子。”
年轻人举起剑,凌空挥舞一番,扬起冰寒的面庞,冷笑道:“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说着,年轻人突然用剑抵住了他的喉咙,道:“但是,这柄剑是值钱的,我死了以后,这柄剑就是你的。”
他惊骇欲绝,道:“你怎么会死了呢?”
年轻人哈哈一笑,道:“有位实力强大的魂师抢了我的女人,我这就去找他报仇,这一去,我必死无疑。”
“为什么?”他惊疑地问了一句。
年轻人道:“因为我天分太差,没有成为魂师,所以我根本就打不过那人,这次去,只求能与他同归于尽。”
他愕然,逆来顺受的一颗凡心作祟,劝解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丢了性命,忍一忍,也就算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嘲讽的笑,****而血腥,彻彻底底的不屑和鄙夷,难言的羞怒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动。
年轻人转身离去,笑声一直未断,道:“你要是想要报酬,就跟着我,给我收尸即可。”
他深深的蹙起眉头,看着年轻人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背影,看着这个圈牢他一生的打铁铺,他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
人生中的某一次抉择,或许将决定以后的人生,即便我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一次抉择的重要性。
他陷入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