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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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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尧有些不对劲。

    在他精疲力竭地睡下之后,苏茶守在床边愁眉不展,仔仔细细考虑了一遍他慌乱之下说出来的话:他小时候经历过火灾,哥哥在他眼前被大火烧死,或许还有生养他们的母亲。

    他那时候才多大点的年纪?

    大约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精神崩溃,难以接受现实,才会将人格中的某一部分抽离,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些细节,而自己创造出了一个“傅衍”的形象,并且还自欺欺人地过了这么多年——可又由于近期受到了某些刺激,而令他恢复了某些记忆。

    苏茶想,要解开他的心结,当年那场大火是关键。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傅明旭意料之中地来了电话,追问傅尧的下落,苏茶看一眼床上睡得不甚安稳的人,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没见过傅尧。

    傅明旭心知肚明她是在撒谎,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挑破,而在电话里说道:

    “要是阿尧去找你了,你就告诉他,暂时别回傅家。”

    苏茶一愣:“为什么?”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带着明显的不悦……与疲倦。

    苏茶一下子想到,傅尧突然从精神病院跑出来,警察肯定在四处找寻他的下落,傅家目标那么大,有警察盯梢很正常,不过她倒是有点觉得奇怪,嘴快道:“我以为你巴不得一辈子将他关在精神病院里,毕竟那样省事。”

    傅明旭冷笑了一声,隔着手机都恨不得咬她两口的模样:“我们家的事你少操心!”

    苏茶也一下子来了气性,骂道:“以为谁稀罕管你的破事儿!自己年轻时管不住下半身,以为生孩子跟拉屎一样容易,你能跟人将他生下来,怎么就不能好好对他了?谁家小孩在几岁的时候要经历那种恐怖的灾难……”

    她声音哽咽了起来,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愤怒突如其来。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造成的心理作用,又或者是确实有哪里不对劲,苏茶感觉自己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一遇到点小事就恨不得砸东西,还时常会莫名其妙产生撕扯物品的冲动,跟人说话一个不对头就犯冲……譬如此刻。

    话说完之后,她又会后悔,然后隐隐害怕这样的自己。

    傅明旭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才语气阴沉的问:“他果然在你那里对不对?”

    苏茶语窒,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苏茶极力深呼吸,控制住情绪,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温水灌了一口,一只手死死捏着杯子,低声道:“他说他曾有个双胞胎哥哥,在很多年前的一场大火里,被烧死了,他妈妈应该也是……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

    傅明旭冷冷丢下两个字,挂了电话。

    苏茶握着水杯的手一僵,眉宇间隐隐透漏出郁色,突然狠狠砸了杯子。

    玻璃杯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并没有发出预期中的破碎声,心中躁动难以宣泄,苏茶有种无言的难受,抓心挠肝,她猛地站起身来,却蓦地一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那里隐隐疼痛起来……小球球在动。

    苏茶踉跄一步坐回了床沿,额上渐渐冒出细汗,等待着那阵隐痛逐渐过去,肚里小宝贝安宁下来,她情绪舒缓不少,揪紧的双手一点点松开。

    傅尧迷迷糊糊,听到了动静,睁开眼来,就看到床沿一个恍惚的人影,竟与记忆中某个熟悉的形象无缝重叠。

    他猛地一僵。

    “妈妈……”

    “你说什么?”苏茶皱眉,脸色还维持着先前的苍白,气息有些弱。

    视线聚焦,傅尧陡然回过神来,整个人清醒不少,却也全没了刚醒来时刻的脆弱,用着跟以前一样的流氓语气道:“总算本大爷没白疼你,你这小村姑还有点残余的良心,知道陪陪我,还以为你趁我睡着就偷偷跑掉了。”

    苏茶没理他,坐在床沿没动,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抿着的唇线紧了紧。

    傅尧还想说两句话,嗓门儿一如既往地放开,却一下子喉咙疼得难受,声音都是嘶哑的,赶紧咋呼道:“水,水呢,水在哪儿,我快渴死了——”

    苏茶起身递了杯凉水给他。

    傅尧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灌下,灌得太快,溢出了不少,他喝完大大咧咧地摸了摸嘴巴,咧着嘴笑得满足,乖乖躺在床上不说话,就眼神发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只大手还伸来将她的两只手握住。

    瞧着瞧着,傅尧越看越觉得感慨:我媳妇儿咋这美艳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漂亮的小仙子!

    “你笑什么?”苏茶皱眉挣了挣手,他没松。

    “没、没什么啊,”傅尧侧了下身,脸颊红糟糟的,竟像是在害羞,他往被子下面缩了缩,只留个脑袋在外面,眼睛看着她,“就是觉得,等咱们的孩子出生,ta一定很好看,我有些迫不及待。”

    提到孩子,苏茶的神情明显变得柔软,唇角也跟着轻轻扬了扬,显出颊边浅浅的梨涡,随即又似乎有些不安,咬着唇忧虑道:“那万一不好看呢?”

    傅尧脑容量就那么丁点儿大,且满腹心思都在眼前的小女人身上,现在见她这么愁,他也脑子转不动了,稀里糊涂跟着说:“是啊,万一不好看可怎么办?”

    苏茶瞪大眼看着他。

    傅尧扑哧一声大笑出来,脑袋挪过来蹭在苏茶大腿上,脸贴着她的肚子,双手圈着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连忙大声哄她说,“呸呸呸,本大爷天生丽质,我老婆又娇媚可爱,宝宝怎么会基因突变?肯定美遍全宇宙!”

    苏茶抿唇发笑,双手交叉乖乖地放在了他的背脊上,结果陡然听得腿上的人‘嘶’地一声,苏茶一惊,赶忙拿开了手,小心去看他的表情:“怎么了?”

    “没、没事!”傅尧咬着牙应了一声,却是脸都白了白。

    他刚刚在床上都一直是侧卧着的。

    苏茶察觉到什么,倾身去看他的背脊,就看到他湿漉漉的衣服后背上,有些隐约的淡红色。

    “你背上受伤了?”

    傅尧脸色不怎么好看,阴阴地点了点头。

    “怎么弄的?”

    苏茶揭开他的衣服,被那片血肉模糊的背脊吓得一愣——难怪他先前靠在她门口,似乎连口气都喘不上的模样,她还以为他是淋了雨不舒服,哪知道原来是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茶去拿了药箱过来,直到包扎好伤口,对于身上的伤口,傅尧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支支吾吾地说:“跟院里那些傻比打架打了的。”

    苏茶倒是听真切了,有些心疼,却又沉默地没有表达。

    她没有及时表示出关切,傅尧就不舒服了,瞪她一眼,苏茶忙着给他缠纱布,没注意到。

    傅尧又瞪了她好几眼。

    苏茶都没注意到。

    傅尧怒火烧得肝疼。

    最后,苏茶收起药箱,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声问了句:“是不是还疼?”

    上过药了,再狰狞的伤口也都过了最疼的时候,傅尧皮糙肉厚也没少受过伤,原本一股气儿都憋在她身上了,哪里还顾不上疼不疼?可是现在她软绵绵一问,他就跟被戳中了痛穴似的,嗷嗷大叫起来:“疼!可疼可疼!简直快痛死了,嘶我这是不是要死了啊——”

    苏茶被他口中‘死’字一刺,不悦地拍他一下:“乱说什么话。”

    眼圈却红了。

    “哎哎小村姑你别哭啊,是我乱说话,一点都不疼,半点都不疼的,可别哭啊,乖乖的——”傅尧连忙趴过来抱着她,瞧见她红彤彤的眼睛,止不住心疼了,他想:这小村姑没心没肺,行为气人是气人,可乖巧听话起来的时候,简直又能把人心都烫化了去,就像此刻。

    苏茶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语气认真的说:“你先前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我听到了什么火灾——”

    傅尧眸子一定,眼皮子敛下了,一扫刚才的轻松自如,不耐烦地说:“我说胡话呢,我一睡觉就爱说胡话。”

    “那你昨夜还说你有一个哥哥——”

    “没有没有!”

    傅尧一挥手,不耐烦极了。

    苏茶被他吼得一愣,揪紧了手指。

    她一下子没了声音,傅尧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结果一抬眼去看她,就见到她委委屈屈地耷拉着脑袋,泪珠子在眼眶中乱滚,抿紧了嘴巴不吭声,像是被人狠心赶出窝的小动物……傅尧在心中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暗骂自己怎么就是控制不了嘴贱,连忙握着她揪在一起的双手,说道,“你、你别哭啊,我没有不耐烦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就好像他说不出来自己后背的伤是怎么来的一样。

    他很明确自己有了傅衍的记忆,也很明确,在这段时间,那个爱跟他抢夺身体的家伙像是得了瘟疫的山鸡一样,始终处在一种低迷休眠的状态,这就表示:他的身体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为什么他却不记得自己后背的伤势怎么来的?

    只有在梦里,他梦到自己穿进一条条迷宫,在里面一间间不同设置的小盒子内,看到了一个个不同的自我:有小小的,还在牙牙学语;有张扬的,在马路上飙车;还有怯懦的,在床底下哭泣……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拿着凶器,不停捅刺着镜子中的自己。

    自从进了疗养院之后,他就常常做这样的梦,感觉像看电视剧,看着每一个不同的“自我”,在小小固定的盒子内,安然地共存着——只要谁也别跑出来,他就很安全。

    如今,他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从盒子里出来,包括傅衍。

    傅尧很明确这一点。

    苏茶依旧眉心紧皱,傅尧简直心疼死,哼哼着叫她,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哄哄她,“小村姑,我刚才睡觉的时候倒是真的做了个梦,你要不要听?”

    苏茶不说话,红红的眼睛看他一眼又别开。

    傅尧径自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苏茶没动作,他就厚着脸皮自己爬起来,捧着她的脸蛋,嘴巴朝那双水嫩的小红唇狠狠印了下去,发出啪唧一声响,唇贴着她的唇说,“我就梦见这了……我梦见你亲我,还、还摸了我……摸的这里。”

    说罢抓着她的手,放在了双腿间鼓囊囊的地方。

    “你不要脸。”苏茶红着脸瞪他一眼,急忙要抽回手来。

    “本大爷就是不要脸。”傅尧被她瞪得浑身酥软,就剩一处硬,又狠狠亲了她两口,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继续道,“小村姑,咱们现在连孩子都有了,你也别嘴硬,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就是害羞不肯承认……”

    “嘘,”苏茶刚要张嘴辩驳,他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话,沉静下来的目光紧紧胶着着她的,认真而虔诚地说,“你跟我离开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到别的地方去,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你说什么?”

    苏茶倒抽一口凉气。

    傅尧握着他的手收紧,眼神中染上了紧张,语气急切地说:“冰岛怎么样?或者新西兰也可以,私人飞机我都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咱们马上就可以动身……你别担心钱,钱我有的是!我答应你,到了那边我一定好好做人,我会跟普通人一样,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兢兢业业,照顾好你和咱们的孩子,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你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说得小心翼翼。

    他眼中的希冀与请求,纯粹而热烈——再没有比这样更直接的情感了。

    苏茶陡然意识到,执着于弄清他曾经经受过什么的自己,执着于他体内某层飘渺人格的自己,显得尤为可笑。

    这个男人对她一心一意,这个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这个男人给过她美好的承诺,并且拼了命地要努力去实现——她为什么不能抛下一切跟他走?

    留下来,迎接他的,是精神病院暗无天日的时光;等着她的,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生下孩子的恐惧——而离开,她会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会有可爱的小宝贝,会有爱她疼她的丈夫。

    “嗯。”在他紧张期待的眼神下,苏茶重重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阿尧,我们离开,去别的国家,重新开始。”

    傅尧惊喜过望,抱着她不停地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