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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伤势过重,凌楚醒来没多久便又再次昏睡过去,等他再睁眼时,地牢中的光线也比先前昏暗了太多。大概,是入夜了罢,凌楚如是想着。
凌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依旧动弹不得,看来厉岩是没有让他恢复行动的打算了。也对,好好一桩婚事弄成这般,就算不会立即杀自己,也不会让他有任何反转的余地。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地牢之中。听着干草发出的细微断裂声,凌楚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地牢之中关的不仅仅是他一人,还有那个他只记得名字,却想不起与他究竟有何纠葛的左哲。
“醒了么?饿了吧?这里有些干粮,你且等等,我拿过来。”
随着左哲话音落下,凌楚便听见一阵衣物摩擦声,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凌楚眉头微拧,左哲的脚步声较之他第一次醒来时沉重了不少,就连他的呼吸声也微弱了些许。
当左哲穿着一身只能称之为烂布条混着干涸血液的衣服在他身边跪坐下时,也应证了凌楚心中所想——左哲又被用刑了。
左哲小心地扶起凌楚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细细地掰了一小块馍递到凌楚唇边说:“没有水,有点干,你慢着些吃,你昏迷了如此久,该是饿了。”
凌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你吃了?”
左哲并未回答,而是道:“无毒,放心吃吧。”话音方落,一阵咕噜声却不合时宜地从左哲腹中传出,令左哲有些尴尬。
那声音凌楚听得真切,然而他仅是犹豫了一瞬便张口吃掉了唇边的食物。他能猜到左哲并没有吃,毕竟以厉岩的作风,是不会给关进地牢的囚犯安排食物和水的,就连左哲手上的这半个硬的跟石头一般的馍恐怕也是想看看他们为了一点食物而争抢之状。
只是,他不能死,至少在杀掉厉岩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死,要想反击,他必须保存好足够的体力。至于他的伤,他方才暗自运功试了试,虽然不甚明显,但是他的内伤已然有所好转。大概,是左哲的血起了功效。尽管这有些荒谬,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却笃定的告诉他,是左哲的血救了他。思及此,凌楚的心思转了转,他觉得他应当想办法让左哲再喂他一些血。
许是饿狠了,这半个平时凌楚看都不屑看一眼的馍很快被他吃完,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觉得腹中依旧空空的,不过条件如此,聊胜于无。
钝物划破肌肤的声音响起,还没等凌楚反应过来,一只散发着血腥味的手臂便凑到了他的唇边,温热的血液顺着唇缝滑入口中。凌楚下意识地吸了两口,略带诧异地看向左哲。
左哲勾了勾嘴角,低声道,“喝吧,对你的伤有好处。”
凌楚垂下眼,心思百转千回。
感觉到没有血液流出,左哲这才收回手,毫不在意地用破烂的袖摆遮挡住伤口。他小心翼翼地将凌楚放回干草上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跪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
左哲的步伐又沉重了几分,凌楚如是想着。然而他并没有开口多言,而是暗自运功,只要能冲破被厉岩封住的大穴,这区区地牢便无法困住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期间他没有见到厉岩,素素更是没有出现在地牢过。唯独左哲每日都会被带出去,时间或长或短,唯一不变的是他每次回来身上都会增添不少伤痕。
凌楚并没有询问左哲是谁对他施了刑,甚至同左哲说的话亦是屈指可数。到如今他依旧未能想起到底同左哲有何瓜葛,但能确定的是,左哲是真心对他好的,除却每日喂他血液,就连狱卒每日扔下的食物,左哲都是自己吃了一小块儿,确认无毒后才会给他吃下。
凌楚心下有些复杂,然而他并没有阻止左哲这番行为,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活下去,他要逃出这个地方,还要杀了厉岩!至于左哲,若是撑不到他出去的那天,他定会寻一块风水宝地将他风光大葬;若是撑过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左哲留在身边,毕竟他的血可算是比灵丹妙药更要珍贵的宝物了。
重物拖行的声音由远及近,凌楚霍地睁开眼,又很快闭上。看来,今日左哲被施了重刑。随着牢门打开,凌楚听得一阵重物落地声,紧接着便是牢门上锁的哗啦声,很快两道略显虚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地牢中再次安静下来,凌楚才睁开眼站起了身。
“别……别过来。”
凌楚顿住脚步眉头微拧,此时的左哲趴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凌乱不堪,有不少被干涸的血液凝固在一起。而他身上的衣服早已不复原样,黑黑红红的污渍早已掩盖了原有的色泽,甚至还有一股腥臭味,其间还夹杂着极淡的幽香。
幽香?!
凌楚快步上前把上了左哲的脉搏,指腹下微弱的跳动却使他睁大了眼,“幽蝶……”
幽蝶是一种毒,名字看似文雅,其毒性却是霸道无比。中幽蝶着并不会立即身亡,其五脏六腑会随着毒性的扩散而慢慢腐烂,将人生生折磨致死。若是中毒之人身上有伤口,这伤口便再无愈合的机会,不仅如此,这伤口还会在短时间内腐烂发臭,令旁人避犹不及。待到中毒者身亡,腐烂的伤口便如同病毒般疯狂扩散至全身,接而整个腐烂的身躯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幽香,吸引无数毒蝶啃噬。
幽蝶一名便由此而来。
“这几日……对你施刑的是素素?”凌楚声音喑哑,心中颇不是滋味。素素向来喜好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这幽蝶便是他在素素十六岁生辰时为她寻来的生辰礼物。
——姓左的,你不是很能逞强吗?今日回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逞强!我要让阿楚亲眼看着你的身体一点点腐烂,尤其是你这张脸会变得奇丑无比!这样的你我看阿楚还怎么看得上!阿楚是我的!是我的!
“我无事,歇歇便好。”左哲抽了抽手腕试图离凌楚远些,他不想让凌楚看见他此番的模样,素素那尖利的声音犹在耳边徘徊,如若可以,他一点也不想回到这间地牢。
将左哲的挣扎看在眼底,凌楚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猛的将左哲的身体翻转过来。左哲下意识地抬手挡住面部,哑声道:“不要,别看。”
凌楚怔了怔,不容抗拒地掰开左哲的手——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占据了左哲大半张脸颊,那伤疤从左边眼尾处延伸到嘴角,黑而浓稠的血液正从伤痕里流出,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左哲的左半边脸颊已然高肿,那伤痕四周也开始溃烂,如同被虫蚁啃噬过一般令人无法直视。
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已被凌楚尽收眼中,左哲也不再抗拒,反而自暴自弃地瘫在地上自嘲道:“是不是很丑?”
凌楚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这种感觉令他很是烦躁,烦躁到想要杀几个人来泄泄这股闷气。
这个人……活不长了吧……
是啊,活不长了,他亲自去寻的毒药,甚至还拿人实验过,毒性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想,以后再无人像左哲这般对他好了。再无人心甘情愿为他试毒,将唯一的食物留给他;再无人带着一身伤回来,却始终微笑着给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再无人趁他睡着时偷偷喂他血液,只希望他的伤能早些恢复。
再也没有了,那个在自己手腕上划了无数伤痕只为挤出些血液给他食用的人快要消失了。如此突然,却又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为何心中的那股烦闷越来越强烈,就连鼻尖也是酸酸的。
凌楚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然而好几次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感觉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有些无措。
“凌楚,你说我会死吗?如果我死了,你会忘掉我么?”
“不会!”凌楚下意识的否定,也分不清是说左哲不会死,还是不会忘掉他。凌楚站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那种想要杀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呵——”左哲低低的笑了笑,“她说这毒是你亲自寻来的,你去何处寻的毒药,确实……有些霸道。”
凌楚脚下一僵,他觉得鼻尖又开始泛酸了。
“凌楚,你……离我远些吧,如若可以,别再看我了,好么?”
“不好!”
左哲又笑了笑,声音却越来越弱,“凌楚,其实……其实你根本不记得我了,对不对?”
凌楚猛的上前直直的盯着蜷缩在地上的左哲,眼底一片复杂。他确实,不记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左哲是何时出现在他生命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左哲有些狼狈地偏过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遮挡住那道狰狞而又丑陋的伤疤。幽蝶已经扩散至全身,他几乎能够感受到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腐烂,就连呼吸间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或许,他连素素口中的半个时辰也撑不过去。
“别去想,”左哲艰难道,“不记得就没有所谓的忘掉,这般挺好,挺好……”
“阿哲,我……”
凌楚半蹲下.身想要碰碰左哲,刚伸出手却又顿在半空。此时的左哲应该很痛吧,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了,声音很弱,却如同一记记闷雷砸在他的心窝处,很痛,也很难受。
地上的人在抽搐,在咳嗽,呕了很多血,一股接一股,仿佛比这些日子喂食他的还要多。黑黑的,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很难闻,难闻到他的鼻腔已经完全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渐渐的,地上的人不再抽搐,也不再呕血。凌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腥臭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幽香,紧接着一只颜色异常艳丽的毒蝶从上方的窗口飞进,在他眼前盘旋。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不!!!!”
“城主这般激动是为何?”
凌楚霍地站起身,眼中一片赤红。
东方煜笑吟吟地将凌楚打量了一番,温和道:“城主怎的入了我这煞阵,可有受伤?”
凌楚低头看了看脚下,又猛地抬眼看向东方煜身旁面无表情的左哲,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赤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左哲的脸颊——没有伤痕,没有黑血,也没有浓郁的幽香。
那他之前经历的都是……假的吗?若是假的,为何他却感觉如此真实?
见凌楚这般,左哲不自在地移开眼干笑道:“城主无事吧?”
凌楚猛地回神,他抿了抿唇,倏地拔地而起,逃也似地飞身离开,看似极其狼狈。
左哲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东方煜,“你不是说只是小小的幻阵吗?你用我的血究竟做了什么,为何他方才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