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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万物终结,失落的记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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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智与恨:苏寒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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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林苏祝赵,五大猎妖世家。

    苏寒色是苏家这代第五个孩子。在他之上除了两位堂哥和一位堂姐,他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苏寒音,大他十岁。

    那时候名为荼殇的妖皇沉眠不久,妖族有些与他敌对的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父母总是在工会加班到很晚,姐姐为了减轻父母的重担,自觉地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在她结婚之前,连他的头发都是她给剪的。

    所以他小时候谁也不亲,就只喜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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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十五岁的时候,姐姐结婚了。和他一直担忧的一样,姐姐要嫁给当时猎妖工会的会长,三十二岁的赵穆岚。这在工会其实是很常见的,但他为此愤怒了很久。

    他觉得风华正茂如姐姐,应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安排嫁给谁。

    十五岁,正是最叛逆不经的年纪,也是最容易高估自己的年纪。他以为他有办法挽回这件事,为此在婚礼当天,他没有出席,而是留了封信,跳进了西湖。

    但当他被父亲和母亲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姐姐的婚车已经离开了杭州,姐姐甚至没有看到他留的信。婚礼热闹喧嚷,少了他一个好像并无大碍。

    那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天。他作为她唯一的弟弟,本该亲自送去自己的祝福,却为了自己一点自私的念头而闹出笑话。

    他在水里泡了整整三个小时,不会游泳的他却毫发无损,回到家之后,他才知道,他的法力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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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他高中毕业,选择了工会本部所在的城市读大学。也是那一年,他拿到了青金法师徽章,接受了外派任务,将长居那里。

    他到总部报道的第一天,赵穆岚就很不喜欢他。

    但那不要紧,他也不喜欢赵穆岚。他厌恶这个眼神阴沉的中年人,这个人不配将活泼妍丽的姐姐束缚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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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到工会没多久,一个灿晴的盛夏日子,姐姐生下了一个漂亮的男婴。

    他感到很庆幸,孩子一点儿也不像赵穆岚。

    姐姐给孩子起名为凌寒。希望他成为一个红梅一样坚韧不屈凌寒傲霜的人。

    他想,这孩子一定不会辜负姐姐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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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寒一天一天长大。

    他长得很好看,和姐姐很像,尤其是眼睛。

    他很聪慧,也很善良,一举一动都能看出姐姐的影子。

    如果他没有那样超绝的光明天赋,也许姐姐就不会死?

    可是他必须要牢记的是,罪魁祸首,该是那个站在工会权力顶端的人。赵穆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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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这令人惊诧的法力觉醒年龄让赵穆岚察觉了一些事情。

    赵穆岚强迫着凌寒去做了法力强度测试。

    他自己也做过,在晋级黑钻的时候。那样穿心裂肺的痛感,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赵穆岚却逼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去接受这种酷刑。

    而且,那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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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疼痛自然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法接受的。

    凌寒哭着窝进姐姐的怀抱,疼得不敢动弹。他看着也很心疼,但让他转移了注意力的,是赵穆岚的脸色。

    那种狂喜,那种疯癫,那种痴狂。

    他意识到了什么。

    姐姐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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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忘记了姐姐去世那天他是什么心情了。

    他只记得风很大。没有下雨,但风很大。风里有哀哭般的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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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开始是咳嗽,像是一场持久不好的感冒,无论吃什么药都固执地不肯离开。

    然后频繁地生病,莫名其妙地陷入突如其来的高烧或者昏迷,中药的苦香和西药的纸盒好像总也不见消失。

    最后就咳血,醒着的时候就咳血。

    仅仅两年时间,她就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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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时候甚至想,也许死对于姐姐来说才是解脱。

    不然呢?

    工会的法师,一切都是为了工会而生,为了工会而死。

    为了铲灭黑暗,付出一个孩子的生命算什么?无数的先辈流过了血,拼过了命,他赵凌寒凭什么就金贵得不能牺牲了?

    可是,可是要如何让一个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呢?

    姐姐做了差不多二十年的猎妖师,她会不知道光明之子的重要性?

    可她也做了七年的母亲,孩子于她而言,也是珍宝啊。

    所以她痛苦纠缠,不想放手,又不能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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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去世后,他再也没剪过头发。

    头发一点点长过耳畔,脖颈,肩头,直到最后长得及腰。

    他在人类世界的同事总是笑他背影像个姑娘,他就阴阳怪气地拈起兰花指恶心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是多么沉重的苦涩。

    凌寒还要长大,他还要守在他的身边。

    哪怕是以“寒色前辈”的身份,而不是以“舅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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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凌寒为什么开始留长发穿汉服,他也不太清楚。

    或许是为了学他,或许只是他自己觉得很好看。

    不错,确实是很好看的。

    凌寒本身长得也好看,在他还没有长得这么高的时候,甚至有时候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那个言笑晏晏的姐姐还活着,依旧如花般鲜活明媚。

    只是凌寒已经不会开心地笑了。

    赵穆岚一步一步地铺设着赵凌寒的死路。

    他真的不是人。他真的从没把赵凌寒当儿子看过。

    在他眼里,凌寒只是一个工具,消灭妖族的工具。

    凌寒知道自己会死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他那么聪明,什么能瞒得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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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一切终于结束了。

    苏寒色看着僵硬倒下去的赵穆岚,冷笑了一声。

    赵穆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想向他求救,瞪大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别看了……”苏寒色伸手合上他的眼睛,“你猜猜,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比你现在的绝望当如何呢?”

    他已经无法回答了。当然,苏寒色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房间门被砰地一声推开,鬼面走了进来:“我父亲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屋内的情形。

    他没走错,这是寒色的房间,但会长为什么在这里?而且看情况,好像不太妙……

    苏寒色却很平静:“我知道。宁前辈走的时候是我送他出的门。”

    “那会长这是……”鬼面有些犹豫地上前,探了探赵穆岚的脉息。

    这已经是一具空壳。法力和灵魂都消散了。

    “他?”寒色讥讽地笑了一声,“他去完成了他最想做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啊?”鬼面看着这个穿着汉服看似儒雅的年轻人。

    “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

    寒色的笑容有些诡异,“宁前辈醒了,他告诉我他要去终结掉这场无休止的争斗。我交给了他一枚青金法师徽章,那是属于会长大人的徽章。”

    “你……”鬼面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徽章,链接着法师的法力……”

    “对,我知道。”寒色平静地点头。

    “你知道你还把它交给了我父亲?”鬼面质问,“混沌湮灭的咒术需要大量的光明法力,只要是附近能够抽取的法力都会被夺取,你这样不是……”

    “对,我是。”寒色依旧不否认,“我就是想让会长大人的法力被一起抽取。”

    “那他的灵魂呢?”鬼面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发疯了的人。

    “徽章上有隐机咒——没错,我施的。他的灵魂不够坚定,没能像宁小法师那样抵抗过牵魂的力量。当然了,也许也要怪他总是灵魂出窍,附到别人身上。”寒色笑容诡异,“现在他已经魂飞魄散,没有人能再拯救他了。”

    “你这……”鬼面看了看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赵穆岚,“他是有错……但总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怎么不至于?”寒色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不要忘了,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拜他所赐!如果不是他给你下了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和自己的女儿、父亲对面不识,你不感到悲哀吗?难道想起自己曾亲手杀掉了自己挚爱的妻子,你不感到愤怒吗?”

    “我……!”鬼面想说什么,终是语塞。寒色说得对……即使被药物泯灭了感情和记忆,他也没法否认自己看到那些日记时心底无法忽视的情绪涌动。

    “更何况他的罪恶又何止于此?”寒色踱起了步子,“难道他不该死吗?他用自己对消灭妖族毫无道理的痴狂热情逼死我姐姐的时候,我就已经恨他入骨!你能接受吗?一个母亲用心血哺育自己的孩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尸骨无存的未来,你能理解我姐姐心里的痛吗?她就是在这种痛苦中,一天天滑入了绝望和病痛的深渊!

    “自我姐姐去世后,他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还不止于此。”寒色越发焦躁,“你以为,你发现宁小法师是光明能力者只是偶然吗?那个污秽,本就是他抓到学校去的!那个女孩,祝月零,她的父亲也是工会的人,但赵穆岚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利用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宁小法师就那么走过去了,祝月零会遭遇什么?对,你可能会说,当时你和凌寒都在她身边,她一定不会出事,真的吗?那为什么,在森林里测绘的那次,八个人相距那么近,我们却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殿后的两个人遭遇了意外?”

    “那不是因为那个小个子法师使了手段吗……”鬼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暴躁的模样,小声地说。

    “哈哈哈哈哈!”寒色听到他的话,竟像是忍俊不禁般大笑起来,“你以为,那个小个子是怎么将目标定在了宁小法师身上?没错,还是他!他就是那个写信的神秘人。你不要忘了,他曾经去你家拜访过你!他虽然是个草包,但终究也不傻,发现你妻子的身份是必然的事情。他原以为你杀了你的妻子,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你的女儿会有那么特殊的体质,所以,他又一次利用了她!”

    “还没弄清楚吗?”看着鬼面茫然的样子,寒色像是突然冷静下来了,冷笑了一声,“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伸手指了指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你的女儿就不会被荼殇附体,我们就不会为了牵魂浪费了她一身法力,你父亲,宁老前辈也就不会一把年纪还要做封印荼殇的工具并最后踏上今天这一步。”

    他好像已经把话说完了。

    他定定的看着鬼面,像是想从他毫无情绪的青碧色眼睛中看到什么波动。

    屋内陷入了寂静,只有炉火上的茶壶发出噗噗的轻响。

    寂静之后,还是寒色先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要去找凌寒,希望他还活着。我相信宁老前辈的实力,荼殇一定已经被迫与他同归于尽了。工会应该马上启动预案,掩饰法力爆炸现场的痕迹。”

    “那他怎么办?”

    鬼面在寒色踏出门前开口问道。

    “他?他完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寒色轻蔑地瞥了赵穆岚一眼,“对外就说,他是自愿交出徽章的吧。给他腐化的灵魂镀一层漂亮的白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