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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薛无问刚起,卫媗便醒了,她强撑着下榻,认认真真地给他穿上飞鱼服。
这男人瘦了许多,往常合身的腰带都松了些。
卫媗鼻尖一酸,到底是心疼的。
薛无问见她红了眼眶,轻笑了一声,抬起她的下颌,道:“怎地?怕我不能平安归来?”
卫媗道:“你要平安归来。”
“那是自然,只要你在这,我爬都会爬过来寻你。”薛无问低下头与她抵额,笑着道:“卫大娘子现在知晓薛家这位浪荡子究竟有多喜欢她了罢?”
卫媗眼睫微微一颤,“她知晓的。”
天光渐亮,薛无问望了望窗外。
“我该走了。”
“嗯。”
“你要多吃些,也要多睡些,不要勉强去抱阿蝉,那小东西吃得比你还多,你这当娘的可要争气些。”
“好。”
絮絮叮嘱一番后,薛无问将她昨儿给他做的香囊放入怀里,转身出门。
两日后,卫媗给白水寨去了信。
六日后,也就十月廿一那日,卫媗在无双院见了霍珏一面。
卫媗让他摘下头上象征着太监身份的巧士冠,亲自给他束发戴礼冠。
“我们阿瑾只能由阿姐来给你行冠礼了,行了冠礼,你便是卫家的成年男子。”卫媗温婉一笑,“阿瑾要永远记着,你名唤卫瑾,字昭明,是我们青州卫家的子孙。”
给霍珏行完冠礼后,卫媗便让佟嬷嬷将阿蝉抱了过来,道:“让阿蝉见见舅舅。”
小东西见到陌生的舅舅也不怕生,兴致勃勃地爬到霍珏那,扶着他的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卫媗看着眉眼渐渐温和的弟弟,唇角微微扬起,对他道:“阿瑾,姐姐会帮你的。”
霍珏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卫媗,却见她已经低下眼拿着个小鼓逗阿蝉玩,好似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日霍珏在无双院用过膳后,便回了宫。
十一月初五,他接到了沈听递来的消息,特地出宫,去了趟白水寨。
只他不知,就在他离开盛京之时,沈听悄悄架着马车将卫媗送到了南直门。
卫媗下车时,回眸同他淡淡道:“沈听,一会莫要慌,也莫要内疚,你只是在听从我的命令。我活不久了,死前总要将卫家同霍家的冤屈昭告天下。你日后,好生助阿瑾一臂之力。”
沈听眼眶一热,头重重磕在地上,道:“沈听遵命。”
天公作美,这一日的天格外的清澈,万里无云,连肆虐了月余的风雪都不忍心挡她的路。
许多老百姓走出家门,在长安街上指着金灿灿的阳光说笑。
直到一声又一声的鼓声从南直门传来。
“咚咚”的鼓声震得栖在树上的雀儿振翅而飞,卫媗一身缟素,站在登闻鼓下,厉声道:
“吾乃青州卫氏一族嫡长女卫媗,吾曾得圆玄大师亲批凤命,由先帝赐婚先太孙。吾今日在此状告大周皇帝周元庚,十一年前为谋朝篡位,联合首辅凌叡陷害先太子府,令忠臣含冤埋骨!吾不服!卫家霍家两百四十八条惨死的冤魂不服!皇帝不仁,若上天不能还我卫霍二族公道!吾在此诅咒周元庚、凌叡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受万民唾弃,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
卫媗话音一落,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刺入她的心口将她钉在了登闻鼓。
那日去了南直门的百姓们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那位曾经身披凤命的卫家大娘子刚击响登闻鼓状告皇帝周元庚与首辅凌叡狼狈为奸陷害忠良后,便被一支利箭杀死在登闻鼓前。
鲜血染红了她那套雪白的丧服,分明是那样瘦弱的身躯,却字字句句皆震耳发聩,“咚”“咚”“咚”的鼓声击得人心魂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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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九,几匹快马从城外急奔城门。
众人一看策马之人身着玄色飞鱼服,皆纷纷让道。
薛无问冷着脸入了宫,再出来时,暗一已经驾着马车在宫外侯着。
薛无问望着暗一红肿的眼眶,哑声道:“带我去见她。”
暗一哽咽着应了声“是”,架起马车迅速往朱雀大街去。
暮色四合的时分,薛无问回到无双院。
院子里放着一具棺木,卫媗静静躺在棺木里。
沈听跪在棺木旁,神色木然。
薛无问走到棺木旁,望着躺在里头的姑娘,目光缓缓扫过她胸口的血迹,道:“箭离弓时,你的手可稳?”
沈听闻言一愣,旋即嘶哑着声音道:“稳,沈听箭术师承霍老将军,大娘子一箭毙命,去得很快。”
这姑娘那么怕疼,便是一箭毙命,也是极疼的。
薛无问闭上眼,“你走吧。”
沈听红着眼冲那棺木叩了三个响头,道:“薛世子,大娘子让我同您递一句话。”
“说。”
“大娘子让我告诉您,青州卫家的那位大娘子也是喜欢薛家那位浪荡世子的,从那年他牵着马送她去道观那日便开始喜欢上了。”
沈听说完便离去。
薛无问站在那,任纷纷扬扬的细雪落了满肩。
良久,他抱起卫媗,靠着棺木缓缓坐下。
“你知晓我会生气?所以才让沈听说那话的,是么?”
“卫媗,就算你说你喜欢我,我也生气了。”
他盯着怀里冰冷的尸体,慢慢地、慢慢地红了眼眶。
“我生气归生气,可你不许因着我生气,就不入我的梦里来,成不?”
一墙之外的暗一听着薛无问近乎祈求的声音,已是泪流满面。
薛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道:“回静心堂,这两日谁都不许到无双院来。”
就让他静个两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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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氏遗孤击响登闻鼓又惨死于登闻鼓前的事,在盛京传得人尽皆知,都说是皇帝不许那姑娘继续鸣冤,这才差人射死了她。
听闻那姑娘的尸体原先被皇帝下令挂在城门处的,可惜入了夜便被人盗走,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
成泰帝震怒,宣了薛无问入宫,要他彻查此事。
薛无问望着成泰帝,提唇一笑,道:“臣遵旨。”
接下来几年,盛京掀起了腥风血雨。
先是首辅凌叡一党被控通敌卖国,下了诏狱,锦衣卫将涉事人员全都抄了家,意外抄出了当年先太子府与霍卫二家被陷害谋逆的证据。证据公诸于世没多久,成泰帝遭长公主刺杀,成了活死人,大皇子周怀旭继位,改年号为乾丰。
乾丰二年,周怀旭禅位于成泰帝流落在民间的儿子周怀离,改年号为宣统。
周怀离,亦即江离登机为帝的那日,薛无问带着卫媗的骨灰消失在盛京,回到了青州。
青云山下自此多了一间木屋,还多了一棵荔枝树。
谁都不知晓那位满面胡茬,不修边幅的青年就是曾经的定国公世子,锦衣卫指挥使薛无问。
薛无问在这山脚一住便住了九年,直到有一日暗一寻了过来。
彼时天下早已易了主。
两年前,东厂督公霍珏被人刺杀于金銮殿,宣统帝不知所踪,盛京大乱。也就在那时,大相国寺的箴言现世,点出潜龙在西,帝出肃州薛氏一脉。
人人都道,定国公薛晋乃天命所归。
薛晋顺应天命,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大雍,年号肃和。
“皇上在承平二十九年曾遭北狄太子暗算,余毒一直未清。眼下旧毒复发,虽吊住了命,但身体已是大不如前。皇后娘娘说您该伤心够了,让属下过来寻世子您回去盛京。”
“她说您若是为帝,便可立为大娘子为后。有后命相佑,大娘子便是到了地府,也不怕有不长眼的野鬼欺负她,来世还能投个好胎。皇后娘娘还说,小公主生了一双同大娘子一模一样的眼,世子,您就不想回去看看小公主吗?”
暗一与薛无问自小一同长大,对这位主子的性子惯来了解。
此番来青云山,其实并未抱多大的希望,是以他根本不知晓究竟是哪一句话打动了薛无问,竟令得他愿意离开青云山。
薛无问回盛京的那日,正是九月,离卫媗的生辰不到两日。
金桂飘香,凉风习习。
阿蝉站在金水桥上,看着父亲慢慢从内广场走来。
卫媗死后,阿蝉便被送去了肃州。这是父女二人自卫媗死后,头一回见面。
薛无问望着阿蝉那双沉静的眼,淡淡道:“可知我是谁?”
薛蝉道:“父亲。”
薛无问又道:“可恨我?”
阿蝉摇头:“皇祖父、皇祖母说父亲是为了送娘亲才离开,等您送完娘亲就会回来寻阿蝉。”
薛无问望着薛蝉。
小姑娘已经十五岁,生得和他的确像,只那双眼,同卫媗如出一辙。
“我想生一个既像你又像我的孩子。”
“想看着她长大,喊你一声爹,喊我一声娘。”
秋日暖风和煦,似乎又飘来了那姑娘的话。
薛无问喉结缓缓下沉,道:“嗯,爹送你娘离开了。走罢,同爹一起去寻你皇祖父。”
肃和三年,薛无问归朝,被立为太子。
肃和四年,肃和帝旧伤复发,传位于太子薛无问,薛无问登基,改国号为建熙。建熙元年,薛无问追封卫媗为后,谥号“孝仁皇后”。
建熙帝在位十二年间,始亲万机,励精图治,被后世称为大雍最为勤勉的皇帝。
建熙帝登基后不曾选妃,亦不曾再立后。
建熙一十一年,建熙帝立德音公主为皇太女。
建熙一十二年初,建熙帝驾崩。
德音公主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承昭”。自此,大雍开启了帝女亦可为帝的篇章。
承昭元年,夏。
薛无问又回到了青云山,山脚那棵荔枝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冬,已成郁郁葱葱的大树。
他坐在荔枝树下,散漫道:“选来选去,还是觉着这地儿你最喜欢。”
他抬眸望着从树缝里漏下的光,在簌簌作响的风声与蝉鸣声中好似又回到了承平二十七年。
“我昨儿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回到了青云山,你牵着碎冰送我去道观。薛无问,这孩子小名就叫阿蝉,好不好?”
“薛无问,若是有下辈子,我卫媗会先是你的妻子,再是卫家的女儿。”
“大娘子让我告诉您,青州卫家的那位大娘子也喜欢薛家那位浪荡世子,从那年他牵着马送她去道观那日便开始喜欢上了。”
薛无问瞳仁渐渐涣散,恍惚间,好似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他微微一愣,偏头望向光亮处,便见那姑娘骑着碎冰,笑着同他道:“薛无问,我来接你了。”
【后记一】
承昭六年,承昭帝薛蝉亲自前往大相国寺,在一处竹楼寻到了失踪二十多年的宣统帝江离。
“你便是小舅舅亲自领回来的宣统帝?”
薛蝉幼时便被送往肃州,一直到皇祖父登基为帝那年,方才回到盛京来。
在肃州的那些年,她不曾见过江离,却时常听小舅舅提及此人。
江离抬起一双阴沉的眼,哑声道:“你是亚父的外甥女,当今皇帝薛蝉?”
薛蝉颔首:“是朕。”
江离看她片刻,给她斟了杯菩提叶茶,道:“寻我何事?”
“朕想知晓你这些年做了什么?”
江离闻言便是一顿,旋即淡淡道:“改命。”
薛蝉垂下眼,“改谁之命?成功否?”
江离道:“亚父。至于成功否?我亦不知,兴许成功,兴许不成功,待得日后我死了,见着亚父了,大抵就能知晓。”
薛蝉沉默,慢慢饮尽手中的佛茶后,她放下茶盏,对江离道:“你那改命之术,朕以食邑三千相换,如何?”
江离不置可否,也不问她欲改何人之命,只指了指她上山时小沙弥送与她的一个蟠桃,道:“那改命之术,陛下以你手中蟠桃相换即可。”
【后记二】
承平二十七年,夏,青州。
卫媗蓦地睁开眼,用力地按着胸口,剧烈喘息。
正在守夜的石嬷嬷听见动静,提灯入内,温声问:“姑娘可是魇着了?”
卫媗听见石嬷嬷的声音,倏然一怔,“石嬷嬷?”
听见她泛哑的声音,石嬷嬷眉心一皱,自顾掀开幔帐,探了探卫媗的额,道:“姑娘莫不是着凉了?可有哪儿不适?”
感受到额头温热的手掌,卫媗一时恍惚,好半晌才回过神。
“嬷嬷,我无事。今儿……是何年何月何日?”
石嬷嬷眉心皱得愈发厉害,“承平二十七年,六月十四。姑娘这是怎么了?可要老奴去请大夫过来给您把把脉?”
卫媗眼眶一热,不可置信地掀开被褥,下了榻。
“嬷嬷,我要去果子林。”
石嬷嬷忙给她披上外袍,道:“眼下还未天明,姑娘便是要去挑荔枝果,也要等到用过早膳再去!”
卫媗动作一顿,她与薛无问第一次相遇,是在六月十七。
眼下是六月十四,还有三日。
这三日,卫媗每日都去果子林,就坐在那棵荔枝树下,等着薛无问。
然而她盼了一日又一日,一直到十七这日,薛无问都不曾出现。
眼看着金乌西沉,要入夜了,石嬷嬷忍不住劝道:“天色不早了,姑娘明儿再来果子林罢!”
卫媗攥紧了手。
上辈子,薛无问是在这一日的上午便来了果子林的。莫不是因着她的复生,这一世她与他相遇相识的轨迹都改了?
卫媗微微蹙起眉心。
思忖间,一阵熟悉的马蹄嘚嘚声从不远处传来。
卫媗心脏一跳,霍然抬眼望去。
便见那人身着玄色短打,踏着橙红色的暮光,疾驰而来。
卫媗心跳如雷,定定看着他下了马,信步朝她走来。
“卫菀菀。”他颤着声音道。
只一声,卫媗便知晓,是他。
手里的披风“啪嗒”一声落了地,卫媗在周遭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扑入他怀里,哽咽道:“薛无问,你终于来了。”
薛无问紧紧地抱着她,将头埋入她颈间,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卫媗,你说过——”
“我说过,若是有下辈子,我卫媗会先是你的妻子,再是卫家的儿女。薛无问,这一世,我决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