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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汁一样黑的乌云笼罩在江陵城的上空,虽是白日却如黄昏般阴暗,大雨如注,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浇注得湿漉漉的。
历史上这场骤雨下了十多天,后续还有长达两个月的中小雨持续不断,为千年不遇的暴洪。
虽说从西周以来记录了长江特大灾害的记录有二百多次,但像这样危害极大的,也往往是几十上百年才出现一次,已经算是极为罕见,可见其这样泛滥成灾的危害多大。
这般暴雨之下,天地间都灰蒙蒙的,长江滚滚向着江陵城汹涌而去,本就连通着江水的水道完全溢出来了,形成了可怕的地上河。
闪电照亮了天空,惊雷在头顶炸响,暴雨肆虐着这座江边之城,随着那一声惊涛般的巨响,城墙倒塌了。
无数江东军狼狈地从南城往北逃窜,因为江水还在往城里灌,但随后他们又回来。
在将领的指挥下,很多人如同蚂蚁般簇拥着向着那滚滚洪流冲去,用搬来的泥沙,用编制的草袋,用滚动的巨石,甚至用身体填补着那道恐怖的溃口。
但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大自然的力量是无比恐怖的,在惊涛骇浪之中,人就像是一些灰尘,轻易就被江水卷入进浪潮里,无声无息。
“完了,完了。”
“拉住我,别松手,啊.....”
“啊!苍天啊!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江东军有人抱头痛哭,有人被风浪卷走,还有人举着双手向苍天怒吼。
苍天还在不断下雨,除了那清洗世间一切的狂风骤雨以外,不会给人们任何回应。
无数浑浊的江水涌入城内,木板、杂物、房屋、砖墙、碎片,最终都汇聚成洪流席卷了整个城市。
吕蒙此时还在北城城楼上面对来势汹汹的沉晨军,听到身后的巨响第一时间冲到了后方城墙上,看到那倒塌的轰鸣,脸色已煞时惨白。
城内已经是一片大乱,水流顺着四通八达的水门不断涌入城里,迅速漫过了所有街道,不少低矮的房屋已经被淹没。
虽然还没有到历史记载的那种五六丈高度,但当洪水能够淹没到一丈高的时候,不管是一丈还是五六丈,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即便是满城的房屋,也几乎少有超过一丈高度者,大批放在地势较高的仓库粮草都被淹没,物资和军械所剩无几,江陵城已经很难再坚守下去。
很多士兵们被浪潮卷得只能往城墙上跑,东西城墙最长,有一点八公里,南北较短,即便是明清时候也才一点二公里,此时只有零点七公里,四段总长不过五公里的城墙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吕蒙红着眼睛,在雨中看着洪水席卷的城内,又疯了一般跑向北面,大喊大叫道:“沉晨,沉晨是怎么做到的,他难道是知道今日要塌墙,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不可能!”
仰天的怒吼换不来任何回应,身边虞翻艰难地劝阻道:“将军,现在已经不是管这些的时候,江水暴涨,淹没了城池,再不撤的话,要全军覆没了。”
“地道,是地道。”
有一名将领指着远处喷涌而出的江水喊道:“他们在城里城外挖了地道,所以江水涌来,地道塌陷了,导致城墙也倒了。”
吕蒙狰狞的面孔向城里看去,看到的是地道里喷涌的江水如喷泉般咕噜噜地冒着水花。
无数士兵被翻滚的江水吞没,卷入浪潮里溅不起一点水花。
仅仅看了一眼之后,吕蒙就又回过头看向了城北,远处“呜呜”的悠扬号角长鸣,即便是在风雨里,也若隐若现地传过来,南阳军浩浩荡荡南下,越来越逼近城池。
他嘶吼一声道:“打开东门,撤出江陵。”
“撤,快撤。”
“江陵城守不住了,将军让我们打开东门撤出去。”
“快往云梦泽的方向走。”
士兵们纷纷呼喊着,城内乱作一团,无数士兵拥挤在东门,淌着水向东门跑去。
相比于已经成为泽国的江陵城里,城外倒是还好,水流也不过是淹没了脚踝,只因为城墙倒塌,江水涌进来导致城里水位暴涨的缘故。
打开东门之后,犹如泄洪一般,大量水流往东门外涌去,很快水位稍微有些下降,无数士兵也蜂拥着下了城墙往外跑。
三万多将士有的在城墙上,有的在东门口,还有的淹没在了水花中,城内的洪流中漂浮起不知多少尸体。
此刻城外徐盛部驻守于云梦泽码头。
孙权给了吕蒙六万人防御江陵,除了丁奉带走的八千以外,其余分为两部,一部在江陵城里,一部分在城东地势较高的码头附近,看管着船只。
徐盛那边的情况就比吕蒙这边强得太多,几乎是在沉晨军队南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第一时间开始召集士兵。
斥候迅速向他汇报了江陵城东南角的城墙因大水浸泡,墙根被腐蚀之后江水冲垮了的消息,徐盛大吃一惊,马上派出士兵前往接应。
东城外乱哄哄一团,最麻烦的是远处北方沉晨的军队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袭来,只是因长江的江水也是从南往北泛滥汹涌,导致他们也几乎被淹了,速度快不起来罢了。
沉晨这个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脚下的水流已经淹到了小腿,风浪涌动,也幸好正值秋冬季节,南方刮的是北风,要是逆方向的东南风,估计还要糟糕。
将领沉桃凑到了他身边,对着他大喊道:“将军,现在就进攻吗?”
“啊?”
“现在就进攻吗?”
“再等等。”
因为风雨声和水流声实在是太大,需要吼才行。
沉晨只能向沉桃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他们先往东南方向去,断掉吕蒙的出城道路。
江东军此时从东门鱼贯而出,狼狈地在水里扑腾着,艰难挪动。
南阳军则快速靠近过来,并未第一时间进攻。
原因在于东南一片坡地上,徐盛的士兵已经架起了攻势,只要他们敢来,敌人就能从侧翼发动袭击。
因此沉晨决定先观望一下形势,等到敌人准备撤退上船,趁着那混乱时期发起总攻。
“砰!”
又是一声巨大的闷雷响动,惊得所有人忍不住蹲膝弯腰躲闪。
这是人的本能,连沉晨也不例外。
等他再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时候,吕蒙的军队如蚂蚁般撤出了江陵,向着云梦泽的码头方向离去。
徐盛的营寨地势相对较高,他们居高临下,弓箭手纷纷瞄准了西北方。
虽然这样的北风天气,他们逆风射箭,射程肯定不远,但总归这边是涉水前行,速度慢还不好躲闪,容易当靶子,所以没必要造成伤亡。
吕蒙艰难地从城里走出来,他最后一次看了眼这座城池,还未等他有所留恋,又是轰隆一声,东南角城墙彻底塌下去,南面的江水再次涌入,整个城池都陷入了一片泽国里。
“子明!”
徐盛见吕蒙军成功撤了出来,松了一口气,迎上去道:“安然无恙就好。”
吕蒙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悲愤道:“天不佑江东啊。”
徐盛只能安慰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撤到船上去,即便是放沉晨回益州又如何?刘备总归是失了荆州,吴侯此战大胜了。”
“大胜?”
吕蒙惨笑道:“放沉晨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将来刘备与吴侯之间还有得打,刘备实力尚存,岂不是为曹操渔利?唯有杀了沉晨,覆灭荆州所有兵马,他们才不敢和我们相争。”
“唉。”
虞翻叹了口气,拍了拍吕蒙的后背道:“子明,先撤吧。”
“撤!”
徐盛代替吕蒙下了军令。
三万余人狼狈地向着东面高坡撤离,然后往码头方向去。
远处沉晨军散乱地分散在江陵城北外,距离东面约半里,他们涉水向着这边进发,双方已经离得很近。
看到敌人要逃,连吕常也急急忙忙鸭子跳一般地涉水蹿过来,喊道:“将军,他们要跑了。”
“跑不了。”
沉晨指向南方浩荡长江的江面,对他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周围士卒全都向着那边看去。
就看到灰蒙蒙的江面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无数艘高大的船只,他们收了风帆,全靠顺江而下的水流,在洪水中上下起伏,一路疾驰而来。
到了江陵之后,其中一艘竟然没有继续选择南下,而是直冲冲地往东,对着云梦泽的方向驶去。
江陵在长江正北方向,但长江在江陵正东的方向会急转弯南下,东面在江水的冲刷下产生了一片冲积扇平原,位置是在后世的沙市区一带。
当时这里也是陆地,徐盛的军队就驻扎在这里,长江把这片地区冲成了高坡,地势较高并没有被水淹没。
然而此地也与北面的云梦泽相连,有沟渠直通,后世这条沟渠通的是长湖、江津湖和长江,但眼下由于江水暴涨,云梦泽还在等几个缘故,从这条沟渠北上,直接到了江陵以东的云梦泽里。
云梦泽的水流不像长江那么湍急,因此江陵的船只都放在云梦泽码头上。此时江东军的主力全都在向码头进发,沿着高坡道路,往北面方向去了。
无数江东士兵冒雨前进,他们就在那连通云梦泽与长江的沟渠左岸,就在他们艰难前行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了沟渠当中比小山还高的艨艟斗舰,飞一般地驶入云梦泽的湖泊里。
很多人甚至下意识以为这是自己家的船只,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荆州的水军只有五万人,其中三万多都被孙权困在夏口,船只也多被烧毁,敌人没有船队了。
所以大部分江东士兵根本没有大呼小叫地惊慌,反倒是生出几分欣喜,他们都以为是西北方向位于夷陵夷道等地的孙皎丁奉军派了船只回来救援。
但在云梦泽码头外的一处小山坡上,吕蒙已经远远看到了南面长江方向驶来的船只,他大喊着说道:“那是谁的船?”
“会不会是丁奉回来了?”
因为灰暗的天气,徐盛看得不是很清楚,猜测道:“现在也只有丁奉和孙皎手里有船了。”
“不像啊。”
虞翻眼力还不错,皱眉道:“看那样式,好像不是江东的船只。”
吕蒙仅仅是呆立了两秒钟,然后面露惊恐,呐喊道:“快,让士兵们上船,准备迎敌。”
“迎敌?”
徐盛愣了一下。
“迎敌,那不是江东的船!”
吕蒙红着眼睛对他怒吼,吐沫星子都快喷到徐盛的脸上。
徐盛顿时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坡,对着传令兵喊道:“立即命令各部,加快上船准备迎敌。”
“走。”
吕蒙也下了山坡,几乎是跑着往船上去。
但在风雨当中,船只本就极为颠簸,数万江东军拥挤,即便是平日里训练有素,可短时间内又怎么可能尽快上得了船只?
前军几乎只有不到万人上去,吕蒙也不过是刚刚跑到了自己的主舰上,站在甲板上观望。
从沟渠里驶入云梦泽的船队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一艘接着一艘,令吕蒙的心情沉入了谷底,不断下令传令兵吹响号角,敲打锣鼓,准备迎战。
很快随着他不断催促,就有不少江东军的船只驶出码头,稀稀拉拉十多艘艨艟斗舰,加上百来艘冒突、露绕、走舸,不到万人列阵。
然而当密密麻麻的数百艘艨艟斗舰出现在湖面上的时候,原本不断喧闹的江东军船队仿佛瞬间静止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湖面上正向着他们疾驰而来的无数船只,跟他们一比,自己这匆匆忙忙排列出来的百十来艘中小船队,犹如石头扔进大海,翻不起一点浪花。
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吕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说道:“看来不仅是上天不佑江东,沉晨也早就在算计我们了,逃,快逃!”
“逃!”
吕蒙的主舰下达了逃跑的命令。
徐盛那边的主舰同样也是如此,他在船上怒吼着道:“逃,能逃几艘是几艘,立即撤回夏口,向吴侯通报。”
“砰!”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最先头的那艘敌人艨艟,就已经从一艘小冒突船上碾过,来到了他们近前。
那船上甲板如铁塔般站立着一位七旬老将,在风雨中威风凛凛,浑身隆起的古铜色肌肉显露在外,白胡子在风中飘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敌方船只。
我黄汉升,今日就是扬名天下的时候!
黄忠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向前方一挥,喝道:“传令,把码头包围起来,不准放跑了一艘江东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