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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黎明之际出现的微光，暖阳脚步匆匆地从城楼上跑了下来。
此时，在这高高的城墙下，城中百姓们早已不顾什么危险，纷纷涌到了城门处等候。
整个场面看起来虽然熙熙攘攘，却并不混乱，人们都向后退了些，自觉地站在道路两侧，特意在中间留出了一条很宽的通道。
暖阳脚步微顿，最后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等待着即将归城的英雄们。
下一刻，眼前的城门大开。
叶枫眠骑着战马，右手执着长枪，身上银灰色的盔甲沾满了血污，赤红的披风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在他身后跟着方才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这一战持续了整夜，每个人脸上都疲态尽显，但那双眸子却是亮的。
此刻围在城门前的人数虽然众多，却都默契地保持安静，没有任何哄闹。
暖阳站直了身子，他迈步向前，抬头看向叶枫眠，只觉得眼前人在经历了血战后竟变得格外耀眼，宛如蒙着尘土的珍宝在历经鲜血灌溉后，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惊艳。他不自禁地弯了弯眼睛。
“恭喜叶统领和众将士首战告捷。”
“敌将的头颅太血腥，他们的珠宝也俗气，”叶枫眠在马背上微微侧身，将手中的长缨枪递到了暖阳面前，“这长枪浸满了他们的血，是今日护城的利器。”
“你是一城之主，这便是我给你带回来的战利品。”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配得上.你。”
面前的长缨枪的枪头锋利无比，泛着寒芒，而无数血斑却在那枪身上凝成了暗红的条纹。
“此物甚好，”暖阳未曾犹豫，笑着地将那长枪接下，紧紧地攥在手中。
叶枫眠脸上扬起了笑意，他身子下伏，直接将暖阳拉上马，让他侧坐在自己身前，朗声吩咐道。
“全军听令，回营休整！”
数年来，这是南云城头一次迎来了胜利。
百姓们站在两侧，各个欢呼出声，他们用喜悦和激动的情绪迎接英雄们回来，还有人不断地将馒头干粮什么的塞给队伍两侧的士卒们。
而上场打了胜仗的士兵们，他们虽然身上还带着伤，各个看起来血肉模糊，蓬头垢面，但腰背却被以往任何时候都挺得更直。
他们终于保护了城中的百姓，对得起自己南云守军的名号。
古流胜身在队伍中，他不断看向四周的百姓，虽什么都没说，但眸中却有水光，这是第一次，他们回城时不再背负骂名。
而在他身后不远的贾文文却绷不住了，他的身上受了很多伤，有些深可见骨，但一路上却连句抱怨都没有，可此时，在看到了这些迎接他们归城的百姓时，他却突然用手捂住眼睛，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们还未回到兵营，周围又全是百姓，你可别哭了，”叶晗香见他哭的难过，便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皱巴巴的灰帕子，强硬地塞到了他手中，“快点把鼻涕眼泪擦了吧。”
贾文文抬起头，泪水划过灰扑扑的脸蛋，在上面留下了两条白净的泪痕。
“以前我们回来，都是要挨骂的，我当时觉得与其那样狼狈地回来，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在战场上算了。”
“可是你看，今天我们只是击退了一个五百人的蛮子队伍，就让他们这么满足，我想，百姓们对我们守军的要求也许一直都不高。”
“他们并不恨我们打了败仗，只是在恨我们常常不战而败。”
叶晗香侧头看着周遭的百姓，她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喜极而泣，看到了对受伤士卒的疼惜，还看到了狂欢般的热情。
也许，正如贾文文所说，南云城的百姓只是想看到军人要保护他们的决心罢了。
贾文文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又撸了把鼻涕，然后递到了叶晗香面前。
“韩冶大哥，给你的帕子。”
叶晗香刚伸出手，看到上面的透明粘稠，动作一顿，直接将头侧了过去。
“不用，送你了。”
贾文文用手摸了摸脑袋，猫一般圆圆的眼睛又红又肿，说话时都带着一股子傻气。
“送我？韩冶大哥，你人可真好。”
“战场上救了我那么多次，现下居然还送我帕子。”
叶晗香耸了耸肩，刚开了口，想要提醒，“你拿回去记得洗.....”，贾文文却已将那帕子认认真真地叠起来，塞进了怀中。
叶晗香一噎，有些生硬地转过头，暗自叹了口气。
......
打仗虽然告一段落，但战后的残局还未处理。
刚回到兵营不久，叶枫眠便脱了战袍盔甲，带着足够的人手出城，开始收拾城外的一片狼藉。
他们在城外的偏远处挖了个大坑，将蛮人的尸体运过来扔进去，放一把火烧的干净，而南云城守军的尸身则用草席小心翼翼地裹好，运回去厚葬。
蛮人的骑兵多，所以这次上场的马匹也很多。
此时天气寒冷，场上有不少死去的战马，叶枫眠让人将这些拖回去，到时候处理好马肉，让暖阳进行分配，至于那些还活着的战马，自然是被人牵回城中，重新驯养。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粮草物资和攻城的用具也被南云守军们手脚麻利地运回了城中。
就在叶枫眠指挥着守军们收拾战场残局时，暖阳也已经换下了盔甲，和城中的医者一起带着药箱还有物资，在士卒的护送下赶往了附近的村庄。
那些村庄遭遇了蛮人的侵袭，不知还有多少活口。
在到达村子之前，暖阳也曾在脑海中多次想象那里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只是他想的再多，可在真正看到的那一刻时，内心依旧感到震怒。
原本宁静的村庄变成了人间炼狱，众多村民皆是浑身伤口，七七八八地倒在地上，而在他们身后皆有一条蔓延了数几米的血迹斑点。
想来在遇到袭击的时候，这些村民们便都本能地向村口跑，有的甚至已经跑到了村外的主干大路上。
只是，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人来救他们。
他们倒下了。
而在他们倒下的那一刻，他们大多都朝着一个方向。
那是南云城的位置所在。
也许在生命终结的时候，他们也趋于求生的本能，满心期盼地等待着有人来救他们。
大片大片涌出的鲜血将他们身下的土地染成了最深沉的暗红，村里的众多房屋也都破破烂烂地倒成一大片，屋顶还燃着熊熊烈火。
暖阳站在村口，如坠冰窟，明明天气寒冷，他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比这寒冬还要凉。
他紧紧抿着唇，嗓子发干，过了片刻才开口吩咐道，“快去找找这村中是否还有活口？”
“若有活口，先治伤，再给干粮，最后统一带回南云城。”
他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可出口的声音却又干又涩，像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的音调一般。
那些医者此时也恍然回神，连忙应了声是，每个人都带了几个士卒，快步地走进了村庄里。
经过了一夜，就算有活口，又有多少能坚持下来呢？
暖阳深吸了口气，随后也提着药箱，挨家挨户地寻找生还者。
纵使屋顶上还有燃烧着的大火，他也执意要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一边找，还一边高声喊叫，希望有人能回应。
所幸，有人被家里长辈藏得很好，虽受了些伤，精神萎靡，但好歹保住了命。
他们在见到暖阳身后的士卒时，皆是身子一颤，然后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不断重重地磕着头，希望能够放过他们。
时间紧迫，暖阳也没办法一一安抚他们的情绪，只能强硬地给他们将伤口处理一下，然后让士卒将他们带到外面的空地，那里有人会给他们解释。
就这样一间一间的找过来，天色已经大亮。
暖阳一夜未曾合眼，身上的锦衣早就染了血污，头上的玉冠也戴的歪歪扭扭，不少青丝散落了下来，看起来乱糟糟的。但他并未停下，寻了一个村庄后，便让人将这一批生还者先送回南云城，自己则跟着去了下一个村庄。
周而复始，势要将这些村庄都寻个遍。
最后，暖阳找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年纪，生的娇小，头上梳着两个小辫子，身上还穿着破旧的棉衣。
暖阳见到她时，她正安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有许多伤，鲜血浸透了棉衣，可她仍残存着呼吸，见状，暖阳赶忙从药箱中拿出止血的药粉往她的伤口上撒。
他的动作幅度大，小姑娘却似是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她歪头看着暖阳许久，才喃喃地开了口。
“你...你是来救...我们的神...神仙吗？”
“不，不是。”暖阳手上动作一顿，声音有些涩然，“我是南云城的城主。”
那个没能保护好你们的城主。
“原来...新城主...就是您啊...”本以为会受到质问和控诉，却不想小姑娘竟虚弱地笑了起来，“娘说，新城主人很好...给我们送粮食....送棉衣...”
“娘还说....有新城主在，我们...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暖阳眼眶一酸，他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手上沾满了止血的药粉，拼命地想要帮怀中的小孩止住血。
可是，毫无成效。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那鲜血不断从小姑娘的伤口处渗出，慢慢地从暖阳的指缝间划过，象征着生命的流逝，就连灵魂力都无法阻挡。
暖阳跪坐在地上，这一整天，他见了太多死亡，却救不了任何人。
如果不是他以为那一千余士卒能够在战争来临时，暂时保护好这些百姓，那他们可能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了吧。
如果他能早些想出办法，保证这些村民的安全，他们也就不会死的这般凄惨。
生命的重量太沉重，压的暖阳近乎喘不过气，他将小姑娘抱在怀中，不断喃喃着“对不起”。
随着这份歉意而来的是从眼角不自觉就滑落下来的泪滴。
“大人....你不要哭...”小姑娘费力地想要抬手帮暖阳擦眼泪，可因失血过多，视线模糊，她的手几次都没有落在暖阳的脸上，“你说了，你...你不是神仙呀...”
“丫丫没想过要怪你的.....”
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像是即将要耗光她所有的力气。
“你不要说话了，保存些体力，我马上带你去南云城，”暖阳紧紧咬着唇，隐约可见血色，“那里会有人可以治好你。”
“大人...您别哭了，”小姑娘却似是已经听不到暖阳说的话，她的头虚弱无力地倚在暖阳的肩头，眼神越发空洞，“丫丫...还有大家，都很喜欢您的...”
“我们...信你的...”
暖阳瞳孔一缩，他此时仍跪坐在地上，怀中的孩童却已没了气息。
......
“阳阳！”当叶枫眠火速寻来时，见到的便是暖阳呆呆坐在地上，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姑娘，脸上满是泪水，神情悲怆。
许是平时见惯了小王爷游刃有余的模样，此时再看他这幅脆弱无助的模样，叶枫眠只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赶忙过去，俯下身子，将暖阳抱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
“乖，别怕，有我在这儿。”
暖阳将头埋在他怀中，声音很小，却是带着哭腔。
“枫眠，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