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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钱监的雕刻师郭著最近接到了来自“金贸院”的新任务。说起金贸院,这个成立不到半年的新官署最近不断地进出铸钱监,要发行新的货币。
边棠的钱币通常是采用传统的翻砂铸造法铸造,也就是说,要先制作“雕母”、用雕母翻铸出“母钱”然后再用“母钱”翻铸“子钱”。
作为雕刻师的郭著一直以来负责的都是制作雕母这个程序。只是,这次的雕母重量比以往都轻,难道朝廷终于从注水发展到减重了吗?
起初,当他看到自己雕刻的“作品”成为货币在人们手中流通时,兴奋之情险将他淹没。他的刀下是金钱,这让他生出了一种“点金之手”的错觉。
然而,在持续做了二十年雕刻师后,郭著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刀笔中渐生麻木,从前的激情化作了一种悲愤的心情,嘲笑着他被奴役的一生。
他雕刻的钱早已一文不值,变成了一把收割的镰刀,在人们的唾弃中将边棠搅扰得浑浊不堪。连他自己,在掏出那精心雕琢的越贬越廉价的钱币时,也换不到一斤米了。
这一次,定然也是些骗人的东西。举起酒杯的郭著,正望着酒楼窗外的萧条街道愣神之际,却突然有人从背后跳了出来。
“这不是老郭嘛!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郭著抬眼一看,来人原来是掌冶署的阿识。
“原来是阿识啊,吓了我一跳。”
“嘿,不好意思。不过看见你了我可要打听一下,听说你们那里最近在做新的雕母?”阿识自顾自的坐在了对面,叫来小二又要了碗酒。
“是啊,估计又是要发什么重宝之类的骗人玩意儿。”
“诶,那可能还真不是!我跟你讲,我们那里最近在炼金子哩。”
“炼金子?”
“对啊!可是忙死了,说是要用最简单省料的工序,制作纯度五成的金币。”
“金币?怪不得,以雕母来看有半钱和一钱两种,这么轻原来是用金子。而且硬币的周围还设计了锯齿棱纹,应该是为了防止民间私裁的行为吧。”
......
早在郭著和阿识于酒楼中端着酒杯探讨着金币之前,在中京的另一边,已经有从不喝酒的人聊过相似的话题了。
有个人,同他的父亲一样,是从来不喝酒的。
摄政大将军的独子兵部尚书黄不逆,每天清晨都会在自己的早茶中加入六枚枸杞,如同祈祷仪式一般,口中虔诚的数着:“一枚、两枚......”直至六枚枸杞被尽数投入棕黄的茶水,与墨绿的茶叶一同翻飞,最后如落水的动物般在挣扎中纷纷坠入盏底,再也无法在这一小方天地中掀起波澜。
至此,他才端起茶盏,吹散如同叹息般升腾而上的烟雾,饮下今天的第一口茶。
他并非相信着任何玄学占卜之类的理论,受父亲摄政大将军和妻子关晴的影响,他也从未对在中京日渐流行的“禅佛”之事抱有兴趣。
只是,在每天清晨进行的重复性的仪式中,确实能让他感受到在这变幻无常的世间,有至少一件确定性的事情在被重复着。
只是这样,就让他那颗隐藏在“文武双全”的华丽外表下,最深埋的不安之心,得到些许安全感的慰藉。
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为何总是埋藏着不安的影子,无论他的外表变得多么的强壮,这种不安都在他日常的生活里占据着阴暗的角落。
他深知,这是不能为人所知的软弱。
他用尽一切企图成长为如父亲一般的大英雄,希望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中显露出坚定不移、英勇果敢的一面。
然而,当父亲面带微笑和骄傲向别人夸赞他时,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是街头的骗子,用低劣的把戏欺瞒了世人,也诓骗了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纠结,在撞上关晴那锐利的双瞳后,便会如晨雾一般被太阳的明锐光芒所驱散。那双眼中,无论何时,都能透彻的照见真正的黄不逆。
隐瞒是多余的,伪装会亵渎这份纯净,只有毫无顾忌的敞开心扉,才能被猎鹰接受。那是只属于两人的,最纯粹、最真实的羁绊。
自小如同镜子般将黄不逆的一切看的透彻的关晴,总是会在他喝完茶后,才开始两人的交流。
只是这样不经意的理解,就能使得黄不逆深陷幸福的漩涡之中,在汹涌不断的伪装的海浪里,他感觉自己终于寻觅到了可以坦诚的一方天地。
“最近金贸院的势头可真是大,铸钱监完全围着他们转悠呢,据说连少府的掌冶署都在忙着金贸院的事。”关晴用那如鹰般的双眼望向黄不逆,这也是除了枸杞外另一件能让黄不逆感受到安全的事物。
“毕竟是皇帝陛下亲设推动那个金本位制度的官署,钱金还因此被封为了正三品金贸院首全权执掌金贸院,并且领御旨承袭了家族的子爵爵位呢。这可真是绝无仅有的女子啊。你之前不是在户部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吗?”
关晴略作回忆。“是啊,但也就同她寒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具体样貌,就被叫走了。不过她的金本位看来很得陛下和太后那边的欢心。前几日,家父倒是提醒我们要谨慎点对待,他已将此事告知了皇后殿下,想必这几日她便会找个名头召钱金觐见,先探探她的虚实。另外,还是让姑舅去看看陛下那边的意思吧?”
“岳父位居太傅见多识广,他都这样说了我们要更加注意了。既然有皇后殿下的帮忙,钱金那边我们暂时先不要介入。父亲的话,我想已经有所行动了才对。毕竟,这可是陛下第一次绕过父亲,独自颁发的御旨。”
关晴的妹妹皇后关岳年芳十九,比皇帝小整一年,两人皆是二月生人。
这皇后乃是关太傅的次女,由于年龄相当,自小便与还是太子的皇帝结成了娃娃亲,皇帝登基后便在摄政大将军和百官的催促下大婚并册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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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站在绿意葱葱的榕树下的少女,雍容华贵的繁琐服饰将她包裹的更显纤细。
她正用稍显落寞的眼神追着树上翻腾欢闹的鸟儿,侧脸泛着淡淡的粉红,也许是涂了腮红或胭脂的缘故,仿佛被冬雪覆盖下的红梅,泛着娇艳之色。
“皇后殿下。”钱金迎上少女好奇的目光,端正的行了礼。
“想不到钱大人礼仪这般端正。不必多礼了,陪吾到前面的亭子里歇歇脚吧。”皇后用那清雅的声音爽朗的调笑道,倒是在那稍显疏离的气质上增添了些许属于少女的可爱情趣。
“钱大人方才看着吾的脸时,定在想这脸与姐姐十分相似吧。”两人一前一后,向着亭子走去,气氛也还算轻松融洽。
“确实与关大人很像,但是殿下却不似关大人那目光之锐利,倒显得亲和许多呢。”
“姐姐那般坚强凌厉的双眸,吾倒是有些羡慕呢。”说着就在亭中早已备好的座位坐下,拿起了一旁几案上刚沏好的茶。
“钱大人也坐下喝杯茶吧。”
钱金接过茶盏道:“谢殿下。还不知殿下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呢?”
“倒也没什么,只是听闻钱大人自小随祖父行商,见多识广,吾也想见见那些世面哩。钱大人若是有些许空闲,可否进宫来与吾说上两三件外面的趣事呢?”晶莹的目光中闪烁着少女的天真,虽然她的一切都如教条般得体优雅,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清雅的语调尾端,透露出青春年少该有的清透和对外面广阔天地的憧憬。
结果,关于金本位和钱金所做的一切,皇后一句都未曾过问,两人净说了些钱金儿时在西乌、启枝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