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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偏斜原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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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品初点头应着,谈话马上要结束了,屋里的人在做最后的寒暄。

    ——这一刻,门外的林思末如五雷轰顶,耳边好似响起尖锐的鸣声!

    听到这里,只要还是个正常人,稍加猜测,便知其中内涵——

    原来,在周品初的心里,自己是那么一无是处;而自己一直敬仰的吴院长,是那么器重看似无欲无求的周品初;以及周品初,竟然如此坦然地以贬低她的方式抢夺了本属于她的学术资源……

    原来,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如一股暗流,虽潜于深渊,却覆舟于无形。

    而自己呢?

    ——像个傻瓜一样,只想和人家谈恋爱!

    林思末突然感到,心中有东西在坍塌,一时间茫然失措。

    她一步一步,艰难后退,眼看那办公室的门就要被拉开,她慌乱转身,踉跄着往电梯口跑去。

    已经来不及了,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仓促单薄的身影被周品初收入眼中。

    他一时愕然,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在门口顿住脚步。

    只几秒,他忽又抬脚,疾步向着她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很快便赶上了她,在拐角处,急急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呼吸不匀地喊她:“林老师!”

    林思末惊魂未定,只虚弱地被他拉着,低头掩藏着眼里的惊惧。

    真是气愤,都到这个关头了,可她还是没有勇气抬头看他一眼。

    “林老师,”他又低低说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臂,恢复了一脸淡然,声音却干涩暗哑,道:“着急走什么?吴院长正想找你呢!”

    林思末迟疑数秒,默然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颤声说:“哦,我刚走到门口,就发现,我忘带了一个重要文件,这不,我得赶紧回去取!”

    这个女人,一边撒谎,一边颤栗。

    周品初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墨如渊潭,深不见底,无风无波。

    那一瞬间,林思末觉得,他的狠戾是不言而喻的,她甚至恐惧起来,恐惧到不敢去揭穿他的虚伪。

    “电梯来了,我先走了。”她忐忑地说。

    “一起吧!”周品初遂和她一起进了电梯。

    ******

    电梯下降中,周品初轻声唤她。

    “林老师。”他的语气里仿佛蕴上笑意,问:“怎么感觉,你最近老躲着我呢?”

    林思末猛然抬头看向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一直躲着她,怎么现在还反咬自己一口?

    “你说过,我们还是朋友的。”周品初微微俯身,寻着她的目光。

    林思末低头,暗叹,这个人简直是疯了!

    她呼出一口气,再次抬头对他道:“周老师,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干嘛要躲着你呢?”

    周品初见她言辞恳切,又笑笑说:“看来是我想多了,抱歉!哦,刚才在吴院长那里看了你的文章和翻译,写得不错,我很是佩服。”

    林思末微微抬头,嗓子干得快发不出声,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可他那诚挚的眼神却让她恍惚——这男人真是演得太好了!

    她不禁冷笑,故意说道:“我写的那些东西,和周老师的比起来,差远了。”

    周品初显得有些愣怔,便笑问:“哪里差了?刚才吴院长一直在夸你呢,还让我多向你请教!”

    他的目光如火焰一般灼着她,林思末有些受不住,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心中太过愤怒。

    周品初还想继续在她面前将这戏唱下去,可她却是无比心痛的。

    不是那种失去的痛,而是将心里变质的腐肉生生剜去的痛,痛了这一时,新的肉将会生出,伤口也就好了。

    她忍住情绪,冷冷地回了句:“谢谢周老师,这么抬举我,但以后,请别这样了,我最烦别人捧杀我!”

    电梯到了,林思末径直走出去。

    身后的周品初也终于收起了他那淡淡的笑容,眼神几乎是瞬间冰冷,双手缓缓握拳,泛白的骨节仿佛快要撑开皮肉。

    果然,他猜得没错——林思末,全都听到了。

    因为,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虚伪和刺激。

    ******

    林思末不知道,周品初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站在她对立面的人。

    她们本就是两颗独自运行的原子,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偏斜碰撞在一起,激起了火花,影响了轨迹。

    那一刻,林思末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一切将按照自己的意志行进,可到头来,两颗原子并未结合,不仅碰得生疼,还要再次寻找,独自走下去的路径。

    有时候,她想,命定论也没什么不好,按照必然性生活是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偶然性的侵扰,为什么要让意志自由……这段坎坷的情路,让她悔悟,也让她清楚地认清现实,哪里有什么命中注定,生活不是冒险,就是赌博。

    ******

    自那之后,林思末与周品初便进入了冷战模式。

    虽然大家面子上都还过得去,但是却再没有更多的交流了。

    之前,林思末以为,表白自己暗恋的人,就算不成功,也能与他和平相处,就算彼此尴尬,也没有关系,毕竟,总得要过那一道坎。

    可是现在,她不再去纠结这些问题,她只恨自己看错了人,若不是无意间听到了周品初与吴启铭的对话,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可能被这个男人蒙骗。

    就好像,你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人家不仅婉言拒绝,而且在背后将你从里到外地嘲讽一番,嫌恶你这颗廉价的真心。

    这对于林思末来说,无疑是寒彻肺腑的打击。

    这种打击,虽说是由外力引起,但更多的是,内心的崩溃。

    遇人不淑,识人不善,有眼无珠,大抵如此。

    林思末依旧认真努力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更加拼命地去完成每一项教学任务,她别无他法,只有这样,她心里还能舒服一些,毕竟,工作绩效是不会骗人的。

    周品初也埋头于自己的各种事务当中,这些日子,他风光无限,在包揽了各种奖项后,又公开做了几场学术讲座,连学校领导都赞叹不已,说他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做学术的料。

    忙碌中的周品初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高冷公子样,仿佛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没有他在乎的人。

    他进出院长办公室的次数也随之增加。没过多久,林思末就被吴启铭通知,关于合著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了。

    她知道,在周品初对吴启铭说了那样一番话后,吴启铭是不可能不考虑将她从合著中除名。

    她越想越气,以她对吴启铭的了解,这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她特意去院长办公室问个究竟。

    “思末,你别着急,这段时间先按我的要求给我一个大致的框架。”

    吴启铭很是耐心地告诉她:“让你放一放,不是让你不写了,你这孩子,一做工作就全身心地投入,恨不得一个人将所有事都扛下来,这样不太好。”

    “我只是想,能尽快达到您的要求,不想让您失望。”林思末见吴启铭并未讲出放弃她的意思,心里稍稍镇定了下来。

    “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思末。”

    吴启铭笑着说,“你和你的导师田寅复老师一样,都是很随和的人,做起学术来也十分尽心尽力,从一而终。田老师的文字是带着温度的,而你的著述也是很具人性力量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谢谢院长,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您要……”后面的话,林思末语塞,这样的自己,真是肚量小了。

    “我确实考虑了品初,他的视野十分广阔,又有跨学科的优势,所以,才打算让他也试一试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吴启铭看着她,满意的点点头,他总是这样,一旦对谁有欣赏之意,便将最大的鼓励和信心毫不吝啬地赠与。

    有了吴启铭的话作保,林思末便稳定了心绪。

    可能,她确实是被周品初吓到了吧,以至于无所顾忌地跑来为自己寻一个答案。

    答案,是这茫茫世界最靠谱的东西,也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在绵长的岁月中,在拓垦的实践里,人们总是急着去寻找和确定那一个答案,仿佛答案有了,一切就有了,前进的道路也就顺畅了。

    诚然,确定性的东西总是让人心安,但并一定适意,因为,确定性总是远离自由的。

    那些偏斜了轨迹的东西,总是因为突出而显得冒进,与众不同所以格外扎眼。

    林思末总是回想起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虽说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她确实总是拔尖的那一个。

    用周品初那充满贬损的话说——风风火火,用尽心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颠簸的命运,总是很爱照拂出挑的人生,好像只有让你经历一些大风大浪,才能证明你的不平庸,才能配得上那鲜花、那喝彩、那掌声。

    对于林思末而言,大风大浪已经袭来,因为,很快她就会发现,周品初,根本就不是她缓缓生命之河中的顺流之船,而是搅动她整个平静心海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