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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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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殇儿半跪在私家环形喷泉前,她两手托腮,目光呆滞地停留在喷泉正中央的双人雕像上。激起的小浪在空中争相开放,在阳光的映射下灿灿生光,尽管有此番绚景,也汇聚不了殇儿的目光。她好像一个信徒,痴痴地看着那两个土偶木梗,唇角上扬,好像心里祈祷着什么。

    “您就照我说的办,学校转到孤儿院。”殇儿被熟稔的声音牵回到现实,她连跑带跳地迎接刚刚从学校回来的宫殇。“好了,这事就这样。”宫殇轻描淡写地把话了结,当即别过目光,随手掐下一朵樱花,置于殇儿衣襟上,妹妹眼里含着水嫩嫩的幸福。管家机械般地折过头去,他唇上的胡子被怨气吹得直哆嗦,皱纹更是如风吹水面般不断地起波痕,待宫殇陪着殇儿走远,他脸上已幽幽地生了一层苔藓。

    殇儿拈着宫殇的衣袂,向着喷泉的方向漫步走去。两人赤着脚踩在彩贝铺成的过道上,道路两边的花丛泼泼洒洒,很是烂漫。

    “哥哥你瞧。”殇儿指着雕像。宫殇的视线从雕像上落到了殇儿的额头上,用手把耳根的一绺碎发撩到耳后,汗水湿了他的指腹,皱眉问:“从一点到现在,你没有去家里坐坐吗?”殇儿微微点头,她的视线还在雕像上。宫殇见状,托起她的腋窝,殇儿双脚底下顿时空空,她眨巴着大眼睛,投去疑惑的目光。殇儿乖乖地让宫殇挪步到指定的落地点。她被小心翼翼地搁在喷泉干燥的岩壁上,这里的一个喷水口坏了,四分之一的岩壁被太阳烘烤着,虽不会滑道,但脚底升起一股难耐的热气。

    宫殇上下扫视雕像,他微微合上眸子,斜刘海在他脸上布上道道黑线。他轻声讲到“殇儿,这两个人呢,一个是哥哥,另一个是妹妹。”殇儿点点头,她明显听出宫殇的声音带着几分忧伤的沉淀,“哥哥,没事,你说吧。”

    宫殇卷起裤子走进喷泉,食指的指向笔直地落在“握在一起的手”,他肩膀微微耸动,好像在笑。殇儿脊背略凉,她对宫殇的一切肯定是隔着一堵厚实的墙,而宫殇对她的一切似乎是隔着一层极薄的纱。

    宫殇回过头来,湿津津的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微笑。殇儿俯身搂住宫殇的脖颈,眼里噙满空灵的忧伤。宫殇仰望苍穹,对殇儿敞开了心扉:“那两个人儿呢,就像我父母。讲讲我的故事吧。”

    宫殇顿了顿,鼻里呼出沉重的气息,他回首往昔企图被抛弃而却不得不踩在脚下的过去,“我诞生于荷兰,有记忆的时候只有妈妈陪伴我,现在的乐器也是那时候学会的。父亲在我不到八岁时离世,母亲因悲伤相继而去,是叔叔把我接到中国。几年后,也是你那时遇难,我的爷爷正好生了重病,是他把遗产转到旧的孤儿院,要求新建。”宫殇鼻子开始发酸,眼角闪着颗泪光。

    “不要哭。哥哥要好坚强好坚强的。”殇儿拭去宫殇眼角的泪,“刚刚说的,才没有什么伤感呢。我是一直在想父母之间的事情,所以难过。父亲一直出远门,不怎么看妈妈,来一趟也是很快就离。而且······”宫殇嗤笑一声,眼里寒意瞬间泠泠,仿佛要把空气都冻住,“而且他来一次,我可以嗅到诱人的香水味道,母亲对此竟是莫不在乎,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对待。一直听母亲说,他们还是以兄妹相称,感情远胜过情侣。”宫殇睥睨眼雕像。

    “那么那个叔叔在哪里?”殇儿马上转移话题,趁着左顾右盼时拂去落下的泪。宫殇瞳孔略缩,他的手紧握殇儿的手,隐隐显露出不安的神色。“哥哥?怎么······唔。”殇儿又被凌空架起,小脚缓缓伸入温热的水里,待浸没半身后,宫殇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对于他,你,要小心。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一直在为剩下的遗产做打算。而那份遗产正好在我手里,殇儿,我弟弟马上要过生日,他们八成会到这里,那时候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殇儿终于知晓,为什么宫殇外表的情感一直保持温柔和蔼的状态,那是被生活所逼迫形成的伪装。

    哥哥还经历了什么?

    殇儿的小指勾起宫殇的指尖,她的下颏抵在宫殇的结实的臂膀上,怯怯道:“哥哥,我......我是你的亲人。”宫殇的手裹住她那如被虫精啃食后的枝丫小手,他吻着殇儿湿津津的发丝,噙着泪。

    傍晚,宫殇亲昵地推搡着殇儿,向别墅门口踱去。

    才刚刚离开芬芳扑鼻的屋后花园,殇儿就被可口的饭香充斥着鼻,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侍女们优渥的款待,便偷偷溜到楼上去了。虽是屈指可数的房间,但找一个卧室却是费了不少功夫。

    殇儿就这样晃悠到了偌大的阳台,她瞥见一个秋千,结实的绳索上爬满紫藤花,很绵长的样子。她把屁股慢慢地挪到中间,脚尖刚刚着地,很吃力地晃动几下。“你千万不要成为妈妈。”一声幽幽的低语惊到了殇儿,她有缩回屋内的冲动,但是知道那个人不会责怪自己跑上楼的。

    殇儿蹑手蹑脚地来到隔着间隔的珠帘前。她麻利地穿过后,一个背影撞进眼里来,不过背影竟然有几处被条条光线分割。殇儿不禁抬眼,她齿间挤出一声惊呼,宫殇闻声,挥手炫耀“殇儿,看,这个花园够美吧!”

    殇儿压根没有注意周边的花团锦簇,她疾步驶去,指尖轻按在宫殇的脉上,摩挲片刻。宫殇无意间瞅见殇儿那双空灵的水晶眸子,映出悠着舞姿的银色丝线。他脸色大变,企图负手掩饰,但是那些灵巧的丝线还是从背后悠出来。

    银色的丝线在吸顶灯的映射下,竟变得无色透明,难道说,刚刚的银色是人视觉的偏差?!

    殇儿的两指尖顺着宫殇发着微光的经脉爬去,每一根丝线仿若是侧根在空气中肆意延伸,宫殇的脉络恰巧是主根,主根和侧根紧密相连,侧根再怎么肆意挥霍,也还是离不开主根的牵绊。

    “神奇!哥哥,你来自哪里?”殇儿捂嘴问。

    “······”

    “唔······”一根银线擦过殇儿的唇,如柔软的刀子在心底划过,出了口子。此时,宫殇和殇儿的眼前刹时出现多幅画面,彼此的过往如电视频道般切换每一个故事,大眼瞪着小眼,宫殇看见画面里的小殇儿摔了个倒葱栽实在忍俊不禁,殇儿看着自己头上鼓出的大包一脸黑线······

    待屏幕转到两人的邂逅,如烛般幽幽熄灭了。

    “殇儿······我真是没有想到······对了,这些小家伙叫‘儡儿’。”宫殇低语片刻,他的太多经历,和殇儿吻合。

    感慨几分后,殇儿还如木棍般杵在那儿,宫殇俯身看她,她的眼神非常涣散无法聚焦,犹如破碎的水晶上蒙了层薄纱。宫殇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几股似暖流一般的液体缓缓淌在指尖。宫殇抬起殇儿的双手,她的五指尖被儡儿各划了口子,如虫精般灵巧地钻入那道道伤口滑入脉络,吮吸精华。

    宫殇企图把儡儿扯出来,他的眸子里写满惊愕和恐慌。不料眼前忽然漆黑弥漫,钝痛感随即侵袭他身体的每个角落,颓废地跪倒在地面,鼻前嗅到的不是鲜花的气息而是浓醇如酒的血腥味。宫殇把头伏在殇儿的小腹前,他微喘片刻,咽头仿佛横着参差不齐的鱼骨,想咯血又出不来······

    “这是怎么回事?哥哥呢?”殇儿还在黑屏前,她像个无头苍蝇般转悠。“这边,来这边。”她的耳畔传来一声极度空灵的声音,似远非远。殇儿根据声音的指引,瞅见一个熟稔的背影,便匆匆踱步而去。踏入眼帘的,是一个比自己略高的姐姐,穿着雪色带有淡粉沉淀的公主长裙。神秘姐姐扭过身来······

    是她!不······是我。

    殇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使劲地揉揉眼睛。与殇儿长得一致的姐姐温柔地抱住了她,殇儿的手臂蓦地触碰到了柔韧的东西,她脸色煞白,撩开神秘姐姐的衣袂,一根根蠢蠢欲动的儡儿穿梭在神秘姐姐的手臂内外。“啊!”殇儿连连倒退,食指颤颤地指着前方毫无血色的人,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喉咙发干。神秘姐姐的双手微微地提起裙子,露出白皙的脚踝,她缓缓走到殇儿前,放下殇儿的手。

    “我只想问你一句,假如,有一天,你会死,是因为哥哥,你会将就吗?”神秘姐姐问,她的眼睛犹如碎碎的玻璃上蒙了层薄雾,无故地落了一滴水晶泪。殇儿抿着发干的唇瓣,她小声带有坚毅地回答:“我不愿意将就······我不是哥哥的朋友,也不是哥哥的亲人,更不是哥哥的妹妹······我是哥哥的殇儿。”

    神秘姐姐的唇轻轻落在殇儿的额上,她轻松地笑了笑,身后蓦然白光爆射,侵蚀了姐姐的身体轮廓,她渐渐被白光吞噬。

    殇儿睁开了发红的瞳孔,她的眼睛好像真的被白光射过,有些发痛。这时,她才发现跪在地上的哥哥。

    “啊!”她又一声惊呼。

    “······”宫殇喘了口粗气,他吃力地抬了抬眼皮,朦胧间看见殇儿的虚影。

    “哥哥······你不要吓我!”殇儿环住宫殇的脖颈,泪眼婆娑。

    “没事,刚刚可能是贫血。”宫殇面色赧然,他一下子攫住殇儿的手,跑进卧室。

    殇儿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她的每一个手指贴了创口贴。无聊中,抱起一个软体玩具,躺在床榻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宫殇坐在她旁边,递给她一本泛黄的日记本,他低垂着眼帘,目光直直地落在殇儿的五指上。“哥哥,没事的。”宫殇揽她入怀,边翻着日记本边说:“这个是我爷爷和我妈妈的日记。还有最后的三分之一是留给我的。我当时疑惑为什么没有爸爸,呵呵,其实光看人品就知道了。”

    殇儿怎么也听不进去,虽说是宫殇爷爷的航海记录,但也勾不起她的兴趣。

    “哥哥,我不会将就。”她那抹深邃的微笑,直到眼底,若隐若现的笑靥实则是赤裸裸的坦白。

    我不会将就。

    今日,他日。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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