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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府里,第一次这么凄然的酒宴。文武僚臣,聚集一堂,分列议事厅两则。每人的前面,都摆满了美味佳肴,可却没人象往前那样喜笑颜开地动箸,欢天喜地地开怀畅饮。李世民宣布:
“酒宴开始!”
已有点时间了,大家还正禁席坐,没人去拿起酒杯,提议、吆喝,或者是谈笑风生地说个什么曲故。一切显得沉闷,将军们甚至不去看那眼前满桌的佳肴。大家在为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房玄龄和杜如晦送行,也在为他们的前途,天策府的前途担心。现如今,太子咄咄逼人,而秦王却一忍再忍。谁知道,将在几时,为自己举办这样的送行宴会?
秦王李世民,英俊的脸上本来还有些笑意,见众人如此,就再也笑不起来。只见他面色肃然,举起一杯酒,起身缓步,从正中的高位上走到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三人面前,说:
“本王委屈你们啦,来,干了这杯酒,本王为你们送行。”说完就要一干而尽。
“慢!”尉迟敬德情急中大声喊出这个字,然后放低声音说:“秦王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说!”
“现在大王临危不断,只会等待受戮。”
“说得对!”侯君集不等秦王开口,愤然地接着说道:“太子调走了我们将军,又逼走我们的谋士,事情已经很明显,是断根倒树之恶计。如仍其下去,必将我天策府里的树根一一刨尽,然后再直接向大王你下手,到时候……大王再来反击,还不如现在就动手。”
“是啊,事情已经非常危急,此时如不反击,必受他人制衬,越去越是被动。”长孙无忌说。
…………
众僚臣争先恐后,发表自己的见解,言语之间,意思都差不多,劝秦王此时当机立断,反击太子。僚臣们有这样的看法,李世民并不为奇,奇怪的是大家竟然都这么激动,这么义愤填膺。李世民将举起的酒杯轻轻放下,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劝说。他心里很明白:事已至此,他与太子、齐王,终有一战,可是,如果现在就出手,能赢吗?这句话,他曾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过自己。他虽然还刚满6岁,作为军队的指挥,他已经做了10年。这10年里,他指挥的部队从几千,几万到几十万,打过数百次的大小战役。其中,有不下十次,他几乎战死。是凭了自己的勇敢、智慧,也是靠了上天的恩赐。他李世民战胜了一个个难以战胜的敌人,度过了一次次亡命沙场的厄运。如今久经沙场,历尽胜败、生死考验的他,已经深深地懂得:一场战役,给参战双方的,都只有一个字,“生”或者是“死”!秦王从不怕死,可是,他已经经历了数次的生死,他已经在生死的决择中成熟,他已经享有了自己的荣华与富贵。他知道珍惜自己,知道如何保存自己的利益。他变得更加地谨慎小心,使自己一旦与人开战,就一定要赢。
因此,对于同太子的一战,他早以凭一个卓越军事指挥家的智慧和经验,进行了一番深入而精致地分析。他清楚:如是现在公开与父皇支持的太子对抗,他的胜算是很小的。正因为这样,他不愿冒险,他只能忍着,心痛地忍着。他原本认为凭了自己的威望,凭了自己这么些年来对僚臣兄弟般的情谊,在这种关键时刻,谁都会顺着他的意志。没想到,他们的反应竟这么强烈。尽管如此,秦王还是不愿意马上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只是缓缓地说道:
“你们大家说得都不错,太子似乎是想置我于死地,可是,我们毕竟是亲兄弟。能忍,就忍一回。”世民的话语刚落,许多人都争相发言,世民见了,用手一摆,说:
“大家的意思都已经说过了,我也知道了。现在,我想听听房玄龄和杜如晦的意思。”说着,李世民起身,来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房玄龄和杜如晦面前。
房玄龄与杜如晦,见秦王来到跟前,也站了起来,相互礼节性地看了看,目光都转向秦王。
“秦王与太子,确是亲兄弟。”房玄龄缓缓地说:“昔日的周公与管叔、蔡叔,也是亲兄弟。可是,周公还是杀了管叔,放逐了蔡叔。周公杀了管叔,放逐了蔡叔,他的这俩个亲兄弟。无论是当时,还是先在,人们还是遵周公为圣人。因为人们都知道,不是周公没有兄弟之情义,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之计,为了千万百姓,需要大义灭亲。”
杜如晦的话落,将军僚臣们的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神情。李世民知道,这表示大家都赞同,都拥护杜如晦的这番话。如果不是自己往日的威信,或许,他的将军僚臣们,会为杜如晦的话鼓掌起哄。李世民感到心里有些悲哀,也有些孤寂。自从房玄龄推荐杜如晦来了之后,李世民就将杜如晦视为知己。杜如晦不负所望,每每遇了棘手的事情,总会突出奇计,将这些棘手的事情冰然消逝。可现在,杜如晦第一次,说出了他不愿听到的话。然而,杜如晦的这些话却又与往常的一样,句句在理,分析透避。李世民看一眼房玄龄,房玄龄也正坦然地在看李世民。四目相对,一目了然,李世民知道,房玄龄的意见与杜如晦是一样的。因此,他感到这事不能靠房玄龄,要靠自己。有了这样的念头,李世民认真地听完杜如晦的话后,对杜如晦点点头,说:“先生说得不错,本王在心里记下了。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突厥来犯,太子、齐王就要出征杀敌,本王如果在这时候来与他直接冲突,恐怕不太合适吧。因此,只有委屈各位,一切,待打败突厥后来说。”
“有什么不太合适,待击败了太子,我们跟着秦王一道去消灭突厥。”尉迟敬德起身说。
李世民见大家还在坚持,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该摊牌了,于是笑着问尉迟敬德:
“你认为,眼下跟太子公开对抗,我们能赢吗?”
尉迟敬德听到秦王这么一问,不由一愣。李世民不待其他人说话,接着说:
“现在对抗太子,输的一定是我们。太子现已握有兵权不说,就在这长安城里,他有两千长林军,又负责指挥京城的警卫部队,一旦真的动起手来,齐王肯定帮他,齐王手下,也眷养了五六百狂人狭士,这三方面加起来,将有多大的力量?而本王的天策府,总共就800勇士,能赢得了他们吗?”
“只怕是……”
“不要再说,本王决心已定。”李世民打断侯君集的话。“请你们相信本王,既然将这些都想得清清楚楚,就一定会加紧准备。本王不愿打无把握之仗,更不愿让你们都去为本王牺牲。现在都跟本王受一些委屈,到最后,一定能赢。来吧,大家举起酒杯,为我们的将军和谋士送行!”
说罢,李世民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众僚臣心中虽还满是疑虑,听秦王说得这么清楚,也只好端起酒杯,吆喝声中,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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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酒宴过后,李世民送走众人,留下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三位将军与房玄龄、杜如晦两位谋士。尉迟敬德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只静静地坐着等待秦王的吩咐。往日里素来遇事就有看法的房玄龄与杜如晦,现在也感到没什么话好说。虽说他们就要流放蜀地,俩人的脸上,却无半点悲凄之色,仿佛是胸有成竹般,一直安坐不语。倒是平时里言语不多的秦叔宝,这时开口道:
“我等就要离开秦王,同太子前去出征,不知秦王还有什么话要交待。”
李世民听了,不忙回答,去看房玄龄和杜如晦,只见他二人都冲他点点头,那意思分明在说:还是你自己交待几句吧。李世民见了,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我给你三人八个字:注意安全,败敌即还。”
“末将只是担心,打败突厥之后,太子能不能让我们回来。”程知节说。
“腿长在我们身上,难道太子还敢杀了我们不成?”尉迟敬德闷声地说道。
“怎么不敢,太子私募兵勇,还不就这么不了了之,杀几员大将,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到时随便给你们安个什么罪名,一并杀了,又有何不敢?”杜如晦走到尉迟敬德的跟前说。
“难道先生真以为到时候太子会杀了他们?”李世民问道。
“除非……”杜如晦说到这儿,摇了摇头,诡秘地一笑。
“除非什么?”程知节急急地问道。
杜如晦再不言语,只把目光投向李世民。
“除非什么?快说给我们听!”程知节抓住他的手又问。
“除非你们投靠太子。”杜如晦说。
“这,可能吗?!”程知节甩开杜如晦的手说。
“简直……”秦叔宝咬牙瞪着杜如晦。
“一派胡言!”尉迟敬德接过话来说完,一甩衣袖走开。
“唉,你们……”杜如晦苦笑着摇摇头,说:“如果我以为你们要投靠太子,会当面说给你们听吗?”
“三位将军,请别误解先生的意思。再说,对三位将军的忠心,本王是心知杜明,深信不疑的。”
尉迟敬德等听了,这才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当务之急,必须考虑清楚,三位将军在打败突厥之后,如何全身而退。”李世民说完,把目光再次投向房玄龄和杜如晦。
“这事,需要三位将军见机行事,一败突厥,即刻回来。”房玄龄说。
“请你们放心,如今我们已知道了危险,到时定会见机而行。定会在最早的时候,回到天策府来。”尉迟敬德说。
“此事,怕不那么容易。”
“你是说我们没有能力回来?”
“不,我是担心太子。如今,虽说王圭走了,太子身边还有个魏征。本王听说,此人了得。他一定会料到这一点,让太子早做准备。”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设法回来。若不然,也就是一死而已。”尉迟敬德说。
“将军们的忠心,令本王感动,但有一点本王在此要给你们讲明:今后,你们的处境无论如何,就算是想尽办法也回不来,千万也不可死去,一定要活着,本王需要你们,大唐江山需要你们。本王的这一句话,你们一定要牢牢地记在心里,千万不可忘记。”
“记住了!”三位将军齐声回答。
李世民听了,心里高兴,朝他们点点头说:“你们去吧,本王等你们归来。”
“遵命!”三位将军再次齐声回答,转身出去。
李世民送他们出了天策府,站在门外,一直目送他们远去,没了踪影,这才转身。
10、
李世民送走三位将军,回到大厅,望着房玄龄与杜如晦,目光深沉,充满玄机。俩人见他如此,禁不住心中暗暗称奇,相互问讯地望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李世民开口问道:
“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三位将军此去,二位以为凶吉如何?”
“臣以为,以那位魏征的心机,尉迟敬德三位将军恐难脱身?”杜如晦说。
“你认为呢?”李世民又问房玄龄。
“臣与如晦的看法相同。”
“这么说,他们三位是回不来罗?”
“不,能够回来,只是必须在秦王……挫败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回答。
“噢,这么说,先生对此颇有想法,说出来看看。”
“臣以为,待太子西征突厥归来之后,他才会转过手来对付大王,到那时,才是大王与太子分输赢的时候。”
“说下去。”
“就眼前的局势看,正如刚才大王所言,太子手握重兵,府上的实力也非常强大,还控制京城的警卫部队,似乎完全占了上风。但是,太子将来与大王一决输赢时,关键还是京城的警卫部队,大王如在近期将警卫总兵常何争取过来,到时候就一定能胜算在握。”
“先生所虑,正合本王的意思,本王现在要告诉你们:王妃已经到宫里找常何的表妹常才人,来做争取常何的工作。”
杜如晦听了,暗自佩服。心想,我是低估秦王了,谋略胆识,他已是大有长劲;处理事端,总能抓住关键而又考虑深远。想到这里,脱口说道:
“大王事事料定于先,令人敬佩之至。只是,臣知道,常才人与常何关系泛泛,常何能做京城警卫总兵,完全是靠了自己的军功所至。若仅依靠常才人来说服常何归附大王,恐怕很难。”
“依先生所见,此事该如何来办?”
“据臣所知,常何作战虽然勇猛,但却是一个匹夫。他做了总兵之后,有美丽女子,便纳来为妾,依权仗势,横征暴敛,现如今已是妻妾成群。大王可以抓住他特别贪财习性,赠以重金,收买此人不难。”
“好色,好财之徒,最易解决。”李世民听了一笑说:“本王不但赠以重金,还要赠其美人,使其死心塌地,效忠于本王。”
“如此关键时刻,还是不要大张旗鼓。赠其美人,恐其妻妾内部争风吃醋,传扬出去,引人注目,还是悄悄地赠其重金,最为适宜。”
“先生考虑周到,好,此事就依先生所言。”
“还有一事,也希望大王留意。”房玄龄此时开口说道:“争取常何一事,关系重大,非同一般。不仅要悄然进行,还得算准时间,不可太早,也不可太迟。依臣之见,在太子归京的前几天,最为合适。”
“这……”李世民想了想,立刻明白:“好色,好财之徒,纯纯小人,反复无常,不可久待。先生真是思维慎密,世民感谢。”
“此等翻天覆地的大事,需小心谨慎,有些须疏忽,悔之莫及。”
“对,先生所言很对,本王一定会小心又小心。”李世民说到这儿,稍稍一停,转言问道:“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三位将军此去凶吉已知,不知两位先生对自己此去的凶吉看法如何?”
杜如晦、房玄龄见问,相互看了看。杜如晦开口说:“臣等此去,无所谓凶,无所谓吉,一切尽在秦王掌控之中,只不过是玩一回明去蜀地,暗潜长安,遮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原来二位早就心中有数。这就好,用不着本王象对待三位将军那样解释一番,本王就不再留两位先生。你们自去带了家眷,大张旗鼓,由南门而出,前往蜀地。但行至三十余里时,便可稍然返回。
“三十余里,恐怕不行。”杜如晦说:“我们此去必须一直走到蜀地,再寻机会返回。”
“先生也认为非得如此?”李世民问房玄龄。
“臣以为必须如此。太子聪明,非常人可比,既要赶走我们,就不会不派人跟踪留意。”房玄龄说:“不过,臣这一去,至多也就十天左右。太子西征突厥,来回至少也要一月有余,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李世民听了,点点头说:“好吧,十天之后,本王在这里等你们归来,只是苦了你们的家眷。”
“来日方长,家眷能为大王做些小的牺牲,已是天大的荣幸,何苦之言。还望大王保重,臣这就告辞。”杜如晦真诚地说。
“去吧,本王等你们归来。”秦王轻轻地摇着房玄龄。
“大王保重,臣去去就来。”房玄龄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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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建成最舒心的时刻。近两年来,自李世民一举败了王世充和窦建德之后,势力日益庞大,声威也登峰造极,除了父皇,似乎无人能及。可是,这本该是太子的风光啊!怎么能让秦王来取而代之?
每当看到风光的秦王,太子便会在心中感愤,诘问着自己。已经两年了,他越来越分明地感觉到:在自己驶向皇帝宝座的途中,一直被秦王驾御的声威之飓风劲吹着,吹得随时都可能落下马来。可是现在,他的探子刚刚回报,秦王府中最使他头痛的两个谋臣,房玄龄与杜如晦,已经举家离开长安,前往蜀地。而李世民手下的三员猛将,尉迟敬德、秦叔宝与程知节,均已调到他的麾下,在他太子的掌控之中。不仅如此,他太子一面控制了京城的警卫,一面手握二十万大军。他就要去一战突厥,为国立功。到他凯旋归来的时候,秦王还能不俯首称臣?纵然他有野心,又奈我何?这么想着,李建成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这一切,站在他身旁的齐王李元吉,看得清清楚楚。
“大哥,我们去看看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他们。如果能收服他们的心,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李元吉建议说。
昨天,李建成已经派出一队人马,一路紧跟房玄龄与杜如晦去蜀。他吩咐得很清楚,如果杜、房途中返京,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杀死;如他们一直去了蜀地,不会再碍太子的事情,就让他们留在那里。这个令他头痛了两年的事情,总算得到解决。当务之急,就是从秦王府里调来的三位将军。在李建成与李元吉看来,尉迟敬德、秦叔宝与程知节,就是秦王府中将军的最精锐,只要能收买了他们三人,秦王在军事上就再也无力与他太子抗衡。为此,尉迟敬德等三人来了之后,不但受到了太子与齐王的隆重接待,还一一被加封为大将军,在东宫挑出三座大宅院赏给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