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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仁坊
傍晚,站在漏水的屋顶下,看着数千斤的棉花都浸在了水里。萧暥心里拔凉拔凉的。
那个腼腆的少年小彘低着头道:“公父,都怪我们没留神,连日下雨屋顶漏水了……”
但萧暥寻思着一个月前他曾随容绪来这里参观,作坊的硬件设施他是相当认可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拿梯子来。”他道。
果然,片刻后结果出来了,屋顶是人为破坏的。
萧暥心中一沉。
这几天接二连三地出事。从曹家沟的毁堤淹田,到闻正的闹市惊马,再到盛京商会棉布作坊漏水的屋顶。如果幕后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股势力所为,那么会是什么人?
如果按照利大者疑的假设,曹家沟的毁堤淹田,闻正的闹市惊马,盛京系嫌疑最大,他们想要争夺京兆尹之职,那么此番的棉服浸水,对盛京系就没什么好处。而且容绪和盛京系关系密切,破坏盛京商会的棉服作坊,对他们来说有何益处?
“新政,”魏瑄道,“他们是冲着新政来的。”
毁堤淹田针对春耕,破坏棉坊针对备战,而闻正闹事惊马,表面上看是盛京系要抢夺京兆尹之职,但闻正不仅是代理京兆尹,同时也主管招兵事宜,他们很可能是针对招兵新政,春耕,招兵,备战,那么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
“筑城。”魏西陵道。
萧暥倒吸了口冷气,“都阙关。”
但是今日天色已晚,夜黑雨大,只有到明天再去暮苍山巡视了。
朱璧居
王戎抚掌道:“俞先生真不愧是北宫将军的智囊,我得先生,真是如鱼得水啊!”
东方冉笑道:“此番不仅是萧暥损失了数万棉服,盛京商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想必萧暥要问责于容绪先生。”
“如此,他们之间必心生嫌隙,我这个庶弟就不能再摇摆两端,让他对萧暥死了这条心。”王戎得意道,“先生深知我意啊!”
东方冉谦逊道:“只可惜百密一疏,走脱了闻正,”
王戎摆手道:“不怪先生,谁也没法料到萧暥会突然出手。”
东方冉叹了口气,幽声道:“哎,否则纵马闹市,践踏百姓,便能弹劾倒闻正。不过,我们还有机会……”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北地已有回音。”
半个多月前,东方冉假冒俞珪的身份来到王戎身边,成为他的谋士,并传达了北宫达愿意和盛京王氏联盟的意图。
北宫达实力雄厚,若能和北宫达联合对付萧暥,王戎求之不得。
况且在王戎看来,北宫达的根基在幽燕,并非关中。北宫达南下不大可能。如果他们联手铲除了萧暥,那么他就能还都盛京,再次把持朝政。
所以这次联盟对王戎来说是正中下怀,但北宫达的联盟是有条件的——王戎需要做几件事来证明他的实力。
对于远在东北的北宫达来说,王氏的优势在于离大梁近,盛京距大梁不过六七百里地,将来若能和北宫达里应外合,何愁萧暥不破?
但是王氏的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实力不足,直白得说,王氏兵微将寡,只有数万军队,军力也不强。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王氏兵微将寡,萧暥才留着他们,若他们实力够强,又在卧榻之侧,以萧暥的雷霆手腕,早就将他们扫灭了。
当然,萧暥留着王氏也有考虑到和皇帝的关系。
但是,王戎相信,若是王氏敢图谋不轨,就算除掉王氏会使得皇帝和萧暥之间的关系彻底崩裂,像萧暥这样的猛人,也不在乎再来一个京城流血夜的。
所以这些年王氏一直表现得极为低调,直到他们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襄州之战后,北宫达和萧暥之间剑拔弩张,迟早会有一场决战。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戎敏锐地捕捉到了风向。这一战将是生死之战,而北宫达,王氏,萧暥之间长期所维持的微妙平衡将被打破。
虽然就实力来说,王氏是最弱的,但即使是一根苇草,只要落在风口上,也能乘风而起。——如果北宫达和萧暥两败俱伤,那么就是王氏千载难逢的机遇。
“此番事成,北宫将军同意借调铁鹞卫于我们。”东方冉将信交给王戎。
王戎看完信,却有些失望,“也就一百人,能做什么。”
想要他们办事,出手却如此吝啬。坐拥百万军队,却只借调一百人。
王戎颇为不屑:“我王氏也有侍卫。”
“王氏的侍卫岂能和千里挑一的铁鹞卫相比!”东方冉尖利道,有时候,他颇有些不耐烦王戎的自大和冥顽不灵。
“铁鹞卫是一把尖刀,只是北宫将军不能善用,如果到了我手中,”他枯瘦的手蜷缩成拳,幽怨的眼睛里目光森森,“何愁大事不成!”
燕州
对于营救苍冥族人的计划,褚庆子知道的并不多,他只是被谢映之派遣到燕州,负责燕国公府的设计和营建,一切的谋划都是江浔在展开,褚庆子只需要在设计上稍微配合江浔。
但是苏钰善于听话听音,三言两语间,他便清楚了这次行动意在营救郢青遥的族人。并且问出了个关键的问题:“郢青遥是铁鹞卫副指挥,曾和东方冉一起袭击大梁,残杀士人,玄首为何要帮她?”
褚庆子道:“郢姑娘因族人被北宫达扣留,被迫为其效力,我们替她救出族人,她便带领族人远走西域,从此不再为北宫达所用。”
苏钰谦逊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褚庆子道:“待我去问问江寄云罢,一切都是他在负责。”
苏钰不禁叹道:“寄云真是玄门新起之秀,这件事做成,又一大功啊。而我……”他苦笑一下,“我只想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然后他转向褚庆子躬身道,“有劳夫子了。”
当晚,苏钰给卫宛写了一封信。
萧暥回府时已经入夜。
暮春,萧暥沿着风灯小径,踏着阶前落花,走到谢映之的房门前,今天的事他要找谢映之商量。
“谢先生?”他轻轻叩门,
“小宇,进来罢。”里头一道清雅的声音淡淡地应道。
门没栓上,他就推门而入。桌案上整齐地摞满了往来公文,却没见到人。
“今日之事我已知晓。”声音随着水声荡开。
萧暥循声往里走,掀开里间的竹帘,就撞见了一道淡青色的素纱屏风,一领烟白衣衫如一捧雪搁在屏风上。灯影迷离间,一道清修的淡影正倚靠在浴桶中。
卧槽!萧暥脑子里暂停了一下:谢先生该不会在沐浴罢?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想到了洗澡?等等,谢先生道骨仙风,纤尘不染也需要洗澡么?
萧暥脑中各种念头此起彼伏,他老脸一红不敢看屏风,总觉得像在窥伺:“先生,我待会再来。”
“无妨,”谢映之淡淡道,“今日我去了趟暮苍山。”
闻言萧暥心中猛地抽紧:“都阙关出什么事了?”
“已无事了。”水声轻漾间,谢映之道。
言外之意,已经摆平了。
看来对方果然是冲着新政来的。
他看向屏风上淡淡的人影,顿时明白了——今日闻正闹市惊马,或者早在曹家沟决堤之后,谢映之就已经料到有人要破坏新政。所以他亲自去了暮苍山工地。挫败了对方的企图后,今天又下大雨,工地归来,即便是谪仙恐怕也不会太清爽舒适,但谢先生自然是不会跟他们一样去澡堂子里泡澡的。
“先生认为,是何人所为?”萧暥忍不住问。
“小宇认为呢?”水声漫漶间,那嗓音剔透悦耳,光听那声音就足以让人情不自禁地遐思漫想起来。
萧暥思绪停顿了半秒,道:“盛京系?”
谢映之笑了笑:“钱三,赵吉等人的背后是蒙仲。”
钱三,赵吉?萧暥微微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大约就是今天毁堤淹田的那伙人。
“蒙仲是雍州豪强,势比州府。”谢映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水花,思忖道,“此人和王氏,盛京系,直至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有联系。主公也应该见过他。”
萧暥又想起了碧游山庄那晚,千人围猎的大场面……这人心黑手狠,还蓄有私兵,不好对付。
“我们的首务是大梁的稳定,新政推展,目前还不能轻易动他。”谢映之道。随着漾起的水花声,屏风后一道修长的人影从浴桶中站起身,袅袅烟气里,那流畅的线条漂亮地不可思议。
隔着素纱屏风看去,清幽的剪影纤毫毕现,如同雾隐仙峦、瑶林玉树般秀美绝伦,而长发垂落如瀑……
灯火下,萧暥已看得两颊微酡,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偷涉禁地的凡人,欣赏到了凡夫俗子不应该看到的美景,琼林仙境,妙不可言。他赶紧自律地转开视线。
谢映之已拉过屏风上的长衫披落身上,他将长发捋至颈后,边系腰带边从屏风后踱出。那般慵倦散漫,不同于往日里的高旷风雅,让人心动神摇又不敢正视。
萧暥鼻间飘过一缕淡远清幽的浅香,谢映之已一手拢住松敞的衣襟在案几前坐下,“但小宇说的也对。蒙仲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萧暥极力收住心神:“会是什么人?”
“尚不知,但有一点清楚,”谢映之道:“我们求稳,他们就要乱,选择闻正下手,不仅是为了将主公的视线引向盛京系,还想引盛京系弹劾闻正,从而引发朝中清流和盛京系之间的争斗,达到扰乱朝堂的目的。”
“而选择蒙仲出头,则是想让主公去捅了这个马蜂窝,从而大肆打压江湖势力,激起大梁内外的混乱。”
萧暥倒吸一口冷气,不管幕后是什么人,目的就在于搅乱朝堂,搅乱大梁城。
他道:“所以我们要沉住气。”
谢映之赞许地点头:“怀仁坊棉料浸水,对方则是想让小宇你和容绪之间的经济联盟产生嫌隙。所以,怀仁坊之事,小宇打算如何处理?”
萧暥道:“十万军服仍旧交于容绪生产,”
谢映之道:“棉料何处来?”
萧暥眼角微微一勾:“我可以向北宫达购买。”
谢映之会意地笑了笑,“北宫达大兴土木建国公府,正在耗费银钱之时。小宇此举是雪中送炭了。”
然后点到即止,两人都心领神会。
谢映之抬手挽袖斟茶,“小宇还有别的事想要问我么?”
萧暥心里一个机灵,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确实有问题想问,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今天他有点困惑,他跟魏西陵在澡堂里擦枪差点走火,但他们都是铁直的啊!
这不科学,两直男之间摩擦摩擦也会产生反应吗?还是说,他是不是已经有点点弯了啊?!完蛋了,他还想娶媳妇呢!
这……还能再扳直吗?
萧暥脑阔疼。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接着就看见谢映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对男子起反应也未必就是弯了。”谢映之微笑。
萧暥刚要松口气。
“还有双性恋。”
萧暥一摔:卧槽!更变态了!
“但小宇显然不是。”
萧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映之抬手:“我给小宇把个脉罢。”
萧暥:把脉还能看得出弯不弯?
他疑惑地伸出手,谢映之如冰玉般的指尖落在他修长的手腕上。指端细腻,清润微凉,触感轻柔。萧暥有些痒,心里被他撩拨起异样的骚动来。
“小宇,心静,心不静则脉象不稳。”谢映之道。
萧暥:草……那你手指不要这么……
“靡荼花开了么?”谢映之忽然问。
萧暥:!
“我看看,”谢映之松开他手腕,站起身移过案上的雁足灯。然后疑惑地侧首看向萧暥,“嗯?”
所以,你怎么还没解带?
萧暥红着老脸敞开衣带。只见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蔓延着胭脂色的花蔓,宛转旖旎,勾连缠绕。从右肩蔓延而下,斜穿过胸膛腹部。
“你和魏将军做了什么?”谢映之好奇地抬手,微凉指尖轻触肌肤,沿着那勾连的花蔓轻揉慢捻,起伏缠绕,在他指下的玉白泛起一层薄粉色,那花蔓也愈发鲜妍欲滴。
萧暥深吸着气,可怜巴巴地探手遮过:“先生……”
谢映之往下瞥了一眼,惊讶地轻啊了声,“那里也有?”
萧暥双颊酡红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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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之轻轻掂起,“这可不好办。”
言外之意,要等那绣纹自行褪去,至少一个月,那会儿都入夏了,衣衫单薄间隐隐可见。
说罢他起身去取来药浆,俯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将乳白滑腻的药浆涂抹到那饱满的玉兰花苞上。微凉的指尖所经之处激起了细细的颤栗,前所未有的陌生触感爬上脊背。
由于谢映之刚刚出浴,乌黑长发带着水汽披散在肩头,隔着薄衫隐隐绰绰透出骨感清修的轮廓,无不是清冷禁欲的气息。
看得萧暥连心跳都漏了几拍,忽然只觉下方一紧,他猝不及防一个寒噤,几乎在那人掌间发着抖。
他深深吸了口气,“先生!”
“不好意思,主公,我手滑了。”谢映之微笑。
……
一轮弦月挂在檐角,魏瑄坐在屋脊上,身边蹲着一只灰猫,幽幽地望着格栅窗后透出的灯火。
入夜,军营中。
魏西陵坐在灯下,指间摩挲着那金玉连理手珠,目光深而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