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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的照片带来了嘛?”坐在树荫下的周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非得现在看嘛?”说话间,张司源支起为难的表情。
“当然。”
“你确定?”
“锅锅赖皮,上周你看了我的,说好这周轮到我看你的了。”
“不是赖皮,是觉得有些……”
“不好意思?”
“嗯。”
“哎哟喂。你是黄花大闺女啊,还是小时候照相没穿裤子啊?少在姐姐面前装清纯了啊。拿来!”
周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张司源很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就和那天他在陶流面前掏出机器猫时的表现一样。
“就一张?你也忒抠了吧?”周淼故意数落着。
“一张一张看嘛。”
“不要。你先全部拿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的人是张司源。他只得从口袋里又拿出八九张泛黄的照片。周淼一把抢过,一脸得意。
“站你旁边的小妞是谁啊,长得还挺俊的。”
“青梅竹马。”
“真的啊?那后来呢?”
“后来家里人就帮我订娃娃亲。”
“不是吧,人家比你高一个脑袋呢?”
“女大三,抱金砖。”
“那你都和别人定亲了,现在和我算怎么回事啊?”周淼说着推了身旁的张司源一把。
“自由恋爱呗。”
周淼和张司源又对视了几秒,没能憋住笑意的那个人还是小张。“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是我表姐。”
“刚还说‘童养媳’呢,看把你能耐的。”周淼故意用言辞“报复”着,可言语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这是你爷爷还是你外公啊?”周淼把相片递给小张,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是我外公啊。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玩,好好玩。”
“啊?”
“我说你外公的头发。”
外公已经八十多岁了,照片中记录的是他70岁的模样。老人家精神矍铄,面容慈祥。一头的白发平均三四公分长,却根根倔强地竖立着。这样的造型并非靠发胶一类化学品的帮衬,而是纯天然的效果。周淼所说“好玩”指的就是这个。
“你抓过你外公的头发吗?”
“小时候抓过吧。”
“我想……抓一抓你外公的头发。”
“啊?”张司源没想到女友的要求如此“没规没矩”。
“行不行,行不行嘛?源源倒是给我句话呀。”
“这事儿吧,还是你自己去问比较靠谱,等先过了门再说。”
“咦……什么事情都要讲条件,源源真是狡猾狡猾地。”
“我说你照片怎么都是和你外公外婆在一起的啊?”
“因为我是他们带大的啊,留下影像资料也就多咯。”
“感觉你和外公外婆的感情特别好,从照片里就能看出来。”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张司源随口唱起了《简单爱》里的歌词,“我觉得他们要是见着你一定喜欢的不得了,那疼起孙媳妇来可能都要把我这个亲外孙子晾在一边了。”
“什么孙媳妇,不是还没过门呢?哼。”
远处的落日仿佛又大了一圈,也红了一些,很是好看也很是温暖。张司源和周淼已经好阵子没来操场边坐一坐了。毕竟距离CFA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张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看书做题上了。要不是今天周淼的生拉硬拽,估计张司源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
“你呀,别只看CFA,也要适当活动活动。”
“概念太多了,记不住啊。苍天啊,果然过了20岁大脑就开始退化了。”
“能在本科阶段就上手英文教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女孩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赞许的口气,可男孩并没有打算接受这份心意。
“培训班上老师还会用中文讲解一遍呀。理解上没多少困难,就是内容太多。好些名词术语还是第一次接触,看了就忘。”
“我看好你哟。赵天宪不是也还陪着你嘛?”
“怎么你还挂记着他啊?”
“无聊!我是希望你课间多起身走动走动,和人多聊聊。”
“那也不能没话找话地尬聊吧?”
“我觉得吧,你和他挺像的,但是你俩又挺不一样的。”
“这话怎么说?”
“说不好,你们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那肯定还是我比较好啊。”
“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还是杨学峰给你的自信?”
“因为我有你啊!”
“哎呀呀呀,没想到锅锅还留了这么一手。”周淼说着把脸扭向一边,余辉落在她的脸上,把刚刚泛起的潮红遮掩得不着痕迹。
张司源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你和赵天宪从初中起就是同学,他有没有喜欢过女生啊?”
一阵风吹过,树影跟着树枝一起摇曳起来,周淼的脸上忽明忽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上的云彩仿佛在加速飘动。张司源扭头看了周淼一眼,女孩仿佛凝结成了一尊冰雕。
“怎么不说话了呢?就算不知道也吱一声啊。”
“刚上初中那会儿,赵天宪给我写了一张小纸条。”
“真的假的?写了什么?”
“好像说我长得挺好看的,想约我放学后一块儿走。”
“我去,他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
“你确定你的前男友里不包括赵天宪?”
“我确定啊。”
“你初中时候怎么这么傲娇,连赵天宪都看不上啊?”
“我不喜欢他啊。”
“他不会是因为你,才又考了和你一样的高中、大学吧?”
“怎么可能?”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不可能?怎么以前都没听你和我提起这一段啊?”
“因为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啊。该报备的我都和你说过了啊。”
“哦。”张司源简单哦了一声,鼓起了两个腮帮,脸颊处圆润的弧线就和一个问号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哎,就是怕你这样小心眼。你想我和他都这么多年的同学了,要有什么早就有了。”
“你确定他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了?”那是一种将信将疑的语气,让人听着有些膈应。
“那你直接问他啊,你俩不是每周一块学CFA吗?”
周淼这一句把张司源噎得结结实实。无论男女,谁都不喜欢旁人的捕风捉影。天上的云彩再次慢了下来,小张又一次开了口。
“该不会是你伤了他的心,他从此变了一个人,变得发奋图强的吧?”
“你这话说得毫无逻辑。”
“我记得某人说过,如果和我分了,一定要再找一个好的,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说不定赵天宪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天哪,我说的是我一定会让自己幸福。我和赵天宪只是同学,同学,同学。你们男生的脑回路真是……”
“真是什么?”
“奇葩!”周淼这一声,几乎是要吼了出来。
“不说他了。你考研复习的怎么样了?”
“就按部就班地看呗。”
“嗯?按部就班是怎么个意思?数学微积分部分看完了吗?”
“没有。”
“那感觉来不及了啊。”
“我,我想换个学院考。”
“啊?为什么呀?”
“我想考教育学院,这样就不用考数学了。”说话间,周淼低下了头。似乎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脑袋上。有些时候,她觉得男友真不算是一个优质的倾诉对象。
“当真?不和我一起念商学院了?”
“如果不用考数学,考上的可能性还大点。至少先保证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嘛。在不在一个院系也没关系呀,咱俩现在不在同一个专业不也挺好的嘛。”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别在数学上浪费时间了。”
“我其实早就不看数学了,折磨死我了。”确认了张司源的态度,周淼终于松了一口气。阳光洒向那面再次仰起的侧颜,她的脊背似乎又佝偻了一些。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也没要刻意瞒着你啊,说了怕锅锅会生气,觉得我做事情没有毅力。而且锅锅你也没问过我嘛。”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很灵验的。张司源骨子里是一个做事持之以恒的人。遗憾的是人们一旦拥有了某些优秀的品质后,就会迫不及待地以这些特质为标杆去要求周边的人。
对于普通人而言,美德或许只适合用于夸奖而非践行。尽管对周淼考研“改弦易辙”的举动颇有微词,可小张并没有当即发作。他知道,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正面折射出人与人之间三观的差异。可悲的是,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往往又是难以调和的。对于这些矛盾,要么三缄其口,要开口,注定腥风血雨。
“女人心,海底针啊。你看今天随便一聊,聊出多少小秘密。”小张避重就轻地调侃了一句。
“我觉得源源才是小针呢,老会扎人。”
“教育学院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啊?”
“可以当老师啊。”
“教谁啊?”
“小源源咯。”周淼学着张司源的口气,说得有模有样。
女孩在有声有色地描绘着未来,男孩在饶有兴趣地聆听着憧憬。虽然他知道这都是周淼为了给自己开脱哄他开心的玩笑话,可是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想去一线城市生活吗?”就着这个话题,张司源聊起了未来。
“我不想,生活压力太大了。我还是喜欢比较安逸地过日子。”
“那如果是和我一起去呢?”
“也不想,哈哈。我想要你陪着我在自己的城市生活。最好陪我开个花店。”
“去一线城市也能卖花。”
“那在我们自己的城市也能卖花啊,干嘛非要费那个劲跑去一线城市呢?”
张司源不说话了。他最近有些疲惫,关于未来的规划的严肃讨论,似乎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境。对于当下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不如暂时搁置,求同存异。虽然这种息事宁人的“苟且”态度并非恋人间的最佳状态,不过大考在即,稳定第一。
“锅锅,我再和你分享一个我的小秘密,你想不想听啊?”
“想啊。”
“就是我高考的时候……”
“声音太小了,说大声点。”
“就是我高考的时候呀。”
“还是听不清啊,你什么时候?大点声。”
周淼憋足了一口气,势大力沉地吼了一句,“就是在我高考的时候,我……”后半句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边的同学便齐刷刷地望向她,而张司源则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起来,那贱兮兮的模样贼坏贼坏的,可欠揍了。周淼旋即抓起张司源胳膊上的一块肉,顺势旋转了九十度,那动作就和拧开自家煤气阀门似的。
“哎哟,疼疼疼。饶命饶命。”张司源一边求饶,一边往旁边躲。周淼这头余怒未消,一头撞向男友的胸口。“你坏,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调戏本姑娘。虽然月亮这会儿还没出来,那我就替太阳公公行道,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别闹了,别闹了,你讲小秘密那一定要悄悄的嘛,哪儿有坐那么远说的。来,到哥哥怀里说。这叫耳鬓厮磨。”张司源胳膊一展,便把周淼揽进了怀。女孩终于不再扑腾了,她盘弄着自己的短发,重新说道:
“我高考的时候,其实是作弊的。当时啊,我买了答案。不过只有数学一科,所以这门课我考得还挺好的。要不然我恐怕还考不上咱们学校,也不会遇到你了。想想看咱们的遇见是不是包含了太多的巧合?”
“真的假的啊?”张司源的口气将信将疑。
“真的啊。这事儿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啊?你爸妈都不知道啊?”
“他们自然知道啊,要不然我哪儿来的钱买答案呢。我意思除了家里人,我只告诉你啊。”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啊。”张司源似乎相信了周淼的故事,但还没有全盘接受这些“事实”。
“怎么样?锅锅。是不是感觉有些蒙圈。说说你现在的感受。”
“有点说不上来,没有想到啊。”
“没想到我是这种人?”
“以前只是听说国内大大小小考试都有泄题的现象,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出在了你身上。”
“那你再谈谈对我的认知?”
“经你这么一说。好些事串联在一起就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呢?”
“我说你怎么那么不爱学习,而且一做数学题就头疼。”
“你意思就是我考不上咱们的学校呗?”
“别嘛,淼淼。我意思你的学习习惯不太好。但刚听你说了作弊的事儿,我也就不奇怪了。”
“嗯。”周淼简单敷衍了一声。太阳快落山了,水泥地上的树影渐渐连成一片,消融了轮廓和形状。耳边只剩下树叶的婆娑声,沙沙的,就像浪花掠过沙滩,卷走了留在上面的文字和思绪。
周淼挪了挪身子,顺势躺在了男友的腿上,她仰望着张司源,喃喃道:“源源,我刚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信了?”
“啊?”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骗你的呢?”
“你是说高考作弊是骗我的?你究竟几个意思?我都被你绕糊涂了。”张司源的脸上升腾起一片阴霾,罩在周淼的面前,遮天蔽日。
“作弊都是我自己瞎编的。”周淼又眨巴了几下她的大眼睛,那股调皮劲好似无声的挑衅。
“我的天哪,周淼你这是闹哪样啊?”小张重重叹出口气,直接吹在了周淼的脸上。女孩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又是一副可人的模样,这般模样总是惹得男友不忍发作。
“我只是想看看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信了。说实话我还有一点小失落呢。”
“我,其实我……”张司源试图辩解,但是救急的话术却如同大旱时期的甘霖,久盼不至,迟迟未来。
“锅锅,我觉得对人心这块儿,你还蛮傻乎乎的。”
“嗯?”
“人心啊。你比较容易轻信别人,这方面我就比你要现实。”
“怎么现实了?”
“我是相信别人,但你是轻信。”
“你是指我刚刚轻信了你是嘛?”
“不只是我啊。可能你一开始还有些戒备,不过一旦和别人熟悉之后,就容易轻信别人了。”
“人和人相处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嘛?”
“没遇上坏人就还好。你总认为人是可靠的,人心是善良的。”
“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觉得不是。你一旦相信就不再去怀疑。如果以后有人利用你这点,先和你成为朋友,再利用你或者再伤害你,你就是傻傻的啦。”
“那你要保护好我啊。”
“不是应该你保护我的嘛?”
张司源没有说话,他把手放在了周淼的头上,一下下地摩挲过去。女孩一脸享受的表情,就和一只猫咪似的。也说不清自打什么时候起,摸头这个举止已经成了男孩安慰女友的标志性动作。习惯就是这么潜移默化地从一个人的身上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原本昏黄的夜空已经染上了一抹冷色调,如同蓝丝绒一般温润美丽。尽管张司源有些近视,不过他看见了隐约的光点。只有在童话里,星星才会一闪一闪眨着眼睛。而此刻,那些星星就好似一颗颗亮度恒定的米粒粘在深蓝的餐盘里。
人们对于身处的幸福往往是不自知的,就好比手捧相机的摄影发烧友常常因为记录风景而忽略了当下的欢愉。
或许,那时的张司源并没有意识到,年轻时的种种努力就是为了能像此刻一样,牵着爱人的手,一起看着星星,看着月亮。或许他期盼着自己能在若干年后坐拥高耸入云的豪宅顶端大平层,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够体验手可摘星辰的感觉。只是,若干年后,他还会坚持这样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