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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直接懵了。
他最近都在头疼着尤家那对能闹腾的姐妹,刚刚还在想着呢,要不偷偷办了手续?恐怕家里的长辈不会答应的,贾府白养个人倒也容易,难的是这个‘二房’以后要生儿育女又是家里一桩麻烦事儿。她要真是怀上了,贾宝玉也不会生出叫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念头,那这个孩子生下来……府里必然的鸡飞狗跳。他与贾琏一样,也不大忍心叫孩子不认亲娘。
满脑子里都是女人、名份、孩子、影响,乍一听偷娶外室,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贾琏的事儿,尤其是唐佑指名道姓说是他干的。唐佑看到贾宝玉错愕的表情,心里却是一松,他当然是不信贾宝玉会办出这样的事儿来的,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贾宝玉会办出这样的事儿。然而,看到贾宝玉错愕的表情转瞬即逝,旋即又挂上了一丝了然,然后才是一脸平静地否认:“学生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唐佑心里反而打起了小鼓,索性摊开了说:“不要说这些场面话,御史都要上折子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看走眼,虽然‘常在朝廷混,没有不混蛋’,但是孝道有亏与官场油条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事情的发生只在瞬息,贾宝玉已经反应过来,有人把自己当成贾琏给告了,还告了御状。贾宝玉连忙对唐佑行礼:“想是哪里弄错了。”唐佑静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静静看着贾宝玉的脸色由平淡涨得通红又转为青白。贾宝玉心里恨不得把贾琏打成渣渣,但是再恨他也不能把自己堂兄做的不好的事情给说出来,要是堂兄以此受罚,弄到最后最大的丑闻就不是贾琏偷娶而是贾宝玉卖兄了,哪怕他只是说出了真相,而贾琏也没做什么好事。贾宝玉心思电转,打死他都不想替贾琏顶这个罪名,但是贾琏办的事儿能说么?
贾宝玉卟通一跪:“老师,学生没这么眼皮子浅,只是……学生真的不能说。”
没做,不能说……唐佑上了心。
唐佑今天必要问出个究竟来的,左都御史找到了他,说底下有人发现了类似的事情云云。唐佑作为在京城打滚多年的老手,知道现都察院与王子腾的关系,两人是朋友,估计背后没少合伙办什么隐秘的事情,怎么可能互相拆台?都察院怎么会让人参王子腾最有前途的外甥?难道另有古怪不成?贾宝玉可是挂在他名下的学生。唐佑笑着对左都御史说完:“有劳费心。”转脸就想明白了——左都御史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捅到御前的,他跟王子腾还是好得很,但是自己又是贾宝玉的老师,他也要卖自己这个好。
唐佑不知道的是,左都御史收到的情报是底下一个巡城御史说的:“荣国府的二爷包养外室。”左都御史其实已经查得差不多是贾琏了,但是,他要卖唐佑一个好儿,哪怕最后弄清楚了,两人都是行二,那也是个美丽的误会不能怪到他的头上去。左都御史一有情报就压下了没上奏反而通知唐佑,这也是一种态度。转脸,左都御史就写信跟贾琏的叔丈人通气卖好去了。
既然已经领了左都御史的情,他就不能白操心,也要让贾宝玉知道自己这个老师的好处、难处和用处才行。要让贾宝玉加深一下‘师恩’的印象。
想到这里,唐佑眯起了眼睛:“不是你?”
贾宝玉摇头:“不是我。”说完住了口,惊讶地看着唐佑,被套话了。
唐佑沉着脸:“不是你,那是谁?看来你知道是谁了?不能说……亲亲得相因,是也不是?你想清楚了,纸包不住火,到时候或者你博了个孝悌的好名声,你护着的那一个——”悠长的尾音拖着。
贾宝玉膝行几步凑到唐佑跟前:“非是学生要博什么名声,要博名声,学生该一力认了的,到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大好名声。只是此事实在不能说,学生……又不想、不想令父母蒙羞,故而不能顶这个罪名……望老师体谅。至于日后……走一步算一步罢,横竖不是我说的,也怨不到我。老师大恩,学生感铭。”他现在回过神来了,既然唐佑能不避嫌地把他拎过来拍桌打凳,那就表示没事儿,都察院跟舅舅又是好友,一个在源头,一个在皇帝身边,即使有这么一份折子,也有九成把握已经让他们拦下了,不然这位老师也不会有这个闲情跟自己在这里演这场戏,现在贾宝玉或者说荣国府要做的,就是认了这份恩情。
唐佑对这个学生还算了解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且,提到了父母、提到了不能说,必得是一个关系极亲近但是又不足以亲近到超过父母的人,又说到不会令父母蒙羞,看来不是贾珠。如果是贾珠,那兄弟两个不管是谁干的,于父母而言都差不多了,贾宝玉就该自己认了,以示孝悌。如果没有‘荣国府二爷’,唐佑就会猜到分了宗的贾珍,毕竟贾珍不讲究的名声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有了这个确切情报,唐佑就知道是贾琏。
于是唐佑也满意了:“难为你了,此事到此为止,说不得我再从中想想办法。只是——”拖长了声音,语调也变得严厉,“好好善后收尾,不然终究是个祸根。”贾宝玉叩头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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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的时候,荣国府里的主子接到老太太的话,能动的、成年的都过去开家庭会议,商讨的议题就是如何处理尤二姐。贾宝玉一肚子气,还要洗脸换衣服。老太太发话了:“二房不是轻易娶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要便不要,要了就要拿二房待,不然就叫人看笑话。只是这么个人,我再也不想看着了,嫌贫爱富十分不好。怎么说她小时候许了人家的?后又退了亲的?这如何使得?”老太太内心深处,觉得如果儿孙们把这事解决了,手段纵狠些,她也只作没看见。不意贾政等男人太古板,贾琏又不中用,女人里王熙凤居然手软了,她只得叫了大家来拿主意——再叫尤三姐闹下去就瞒不住了,好在活证据孩子没了,也没有婚书,没媒没聘。只是碍着脸面,荣国府不能把事做绝。
王熙凤道:“人都进了门了,再出去,不好看。且……她妹子又是个不安份的。”王夫人道:“不如许她些银子做嫁妆,发嫁了罢,横竖是为了钱。”一个失贞的没有背景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比牲口贵重不了多少。贾政与贾珠掂量了一下,都觉得王夫人这已经算是厚道的做法了——大环境就是这样。
李纨不便开口,只站在婆婆身后当装饰。邢夫人不想开口,事情到了这样,她不想担责任。只有贾琏急得不行:“出去如何嫁得好人家?且已经在咱们家这些日子了,纵使孩子掉了,也是有过的。”还要扯皮。贾宝玉怒了:“非得御史上了本,二哥哥才肯消停么?”他在外面磕头赔礼惹了一肚皮的气,这会儿不发作什么时候发作?天下傻冒何其多,荣国府里就有这样的一个。当下直接说:“今儿老师把我叫过去,你们知道么?进门儿头一句话就说我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国孝家孝的偷娶外室。说都察院都听到风声,将要上本了,幸而早告诉了他老人家一声儿。”
王夫人当场跳了起来,一副拼命的架势,把贾宝玉左看右看,确定没事儿了才坐回位子上沉着脸,拿眼角斜贾琏。贾母的脸色也变了,明显的,是误把宝玉当贾琏给告了。换个情况,也许就将错就错,保住祖传爵位了。但是贾母舍不得,她看重贾琏,但是她更疼贾宝玉一点,贾宝玉人又比贾琏好,前途也好,除了不是长房,样样都是不错的,亲姐姐元春还在宫里准备小皇子的周岁。
一室安静,王熙凤心里一转,忙说:“都察院不是与我叔叔有旧么?咱们赶紧打发人去说……”说着她也慌了。贾琏已经六神无主了,偷娶没有证据,却可以查出他通奸之罪来,他先前忙着尤二姐就忘了这一条,如今还连累到堂弟,他倒没想让堂弟顶罪,所以,他更慌了。尤二姐还是宝二爷?这个问题不说在座的其他人了,就是让贾琏选,他也只能选堂弟。
贾政与贾珠自然是担心的,但是他们与贾宝玉一样,不能出卖贾琏,都先不说话。贾琏道:“不能让宝玉替我担这个罪,”说完跪着贾母,“就依太太的,千万费心给她找个好人家这两天就嫁了。真等到上头查下来……”通奸的要杖八十,贾琏可能就是降个爵或者夺爵板子可能都免了,尤二姐挨完板子(数量比贾琏可能要少一点)或者活动一下打两下意思意思,然后,这尤二姐如果没被打死,要么被发卖要么被发嫁要么被长流,横竖没有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好。
不得不说,贾政一家四五口松了口气。贾母等其他人却是面如死灰的,贾琏就算不是偷娶,没犯国丧那条旨意,通奸的罪名,也能让爵位要么降等要么干脆没了。王熙凤的脸色许久没这么泛黄了,贾琏一脸青白,这时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丢了祖宗基业。
贾宝玉怕贾母吓着了,忙对贾母说:“老太太也不用担心,二哥哥也不用这样,我已经求了老师,先把事儿压下了。”说得众人松了一口气,贾母连催王熙凤备礼去谢。贾宝玉道:“先不急,礼怕要备三份儿,都察院那里一份,都察院怕还要与舅舅说的,他肯压下事,一半是咱们家的面子,一半是舅舅的交情。二哥哥,舅舅回京后,你……自己跟他陪不是吧。”贾琏搓着手,已经顾不得王子腾回来之后的事了,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糊弄了过去就不错了。
一家人的心情经过大起大落,此时把心放回肚里,着手落实王夫人提出的计划,贾母急着了结此事:“给她们一千银子,打发去嫁了。”贾琏不敢再争,只是觉得少了些,犹豫着想拿自己的私房再给尤二姐一些。王熙凤道:“她那个妹妹怎么办?”贾母道:“叫珍儿两口子说去! ”王熙凤一想,对啊,事儿是他们挑的,这会儿怎么能饶得过他们?
次日,王熙凤先找人叫来尤氏,如此说了,尤氏也是吓黄了脸,还挣扎着说:“只是我那三妹妹难缠。”被王熙凤的目光一刺,不敢再说话。王熙凤道:“有媒有聘么?没有罢?她缠的什么?说我们养她大半年心里有鬼,她先前跟着在外头沾了好几个月的光,又算什么?!我活了二十几岁,何曾怕了事?我们二爷没事,你们自然也没事,不然……我可不是光会说嘴的蠢物! ”尤氏一听,也不扯皮了,口中道:“我这就回去与我们爷说去。”王熙凤坐在炕上也不起身相送,等尤氏走到门外,她方一口啐到了地上,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尤氏回到家里与贾珍商议,贾珍这会子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对尤氏道:“你只与你母亲说就是了。”叫尤老娘答应了。尤三姐再刚强,架不住这个父为子纲的世界,尤老娘接了银子,允了把闺女接回去不再纠缠。王熙凤听说了咬牙对平儿道:“好个金贵的人儿,大老爷当年买个姨才花了八百呢! ”平儿道:“哪有买亲戚当奴婢的?奶奶又说气话了,如今为了二爷,送佛出门图个清净罢了。”王熙凤犹不解气,打发人去东府说:“你们退了亲的那个人家,姓张罢?不想叫他讨要原妻,趁早与我嫁了那个赔钱货。”尤三姐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早就退了亲,什么讨要不讨要的?”尤氏这会儿也没好气了:“退了亲的姑娘,有什么好名声儿?真嚷出来,只能说二姐儿人不好,吃亏的还是她。”
尤三姐恨得直咬牙,又骂贾珍坑了她们姐妹。贾珍心里对她还是有几分纵容的,开始由着她骂,心说你骂你的我做我的,你还能怎地?直到尤三姐要站到院子里嚷了,把个贾珍逼急了,这事儿传出去没个善了,国法是一回事,忠顺王略一猜就能知道事情的首尾,难保他不会从中做点儿什么,贾琏要是有事儿,荣国府能活吃了他!贾珍也不耐烦了,一家之主开始暴力镇压的时候,尤三姐是扛不住的,尤氏不敢拦,贾蓉早装死了去。人往屋里一扔,不给水粮,一天功夫人就萎了,美其名曰:净饿去火。
尤氏心里对这两个‘妹妹’不是没有怨言的,此时快意不少,高兴完了还是劝贾珍把人放出来,搁自己家里不是个事儿。尤氏在尤三姐没力气的时候隔着窗子劝她:“省省罢,别说是你,就是我,要这样闹,也只有死路一条!娘家还有个哥哥兄弟能撑腰么?一早不闹,这会子上劲,真当自个儿有理儿了?”尤三姐道:“那就让二姐这样活糟蹋了?”尤老娘扶着丫头开了门进来道:“有了这份嫁妆,她也好再嫁个好人家做正房,省得受气。”眼看她母亲居然也说她的不是,尤三姐两眼发直坐在炕上。尤氏见她眼光碜人,忙道:“这回选个好人,我们再添一份嫁妆,我早想着,给你们招个上门女婿,咱们又没个兄弟……白叫人欺负。不如把家捏在自个儿手里,你说呢?”
尤三姐心里恨不得贾府死绝,不知道把贾家十八代咒了多少遍,依旧无力,尤二姐是她的命门,贾府的阴私事她就知道宁府里的不干净和贾琏这一桩,旁的事情、至少荣国府的事情她都不晓得,要让贾家倒霉就是揭发这些事儿了,但是不管是揭发哪一样……她和尤二姐都跑不了,贾珍、贾琏生活不检点都与她们姐妹有关连。
尤二姐是被悄悄抬走的,没半月婚书正本就被送给王熙凤过目了。王熙凤不识字,还叫彩明来认了一回。尤二姐就是个认命的人,一回没死成的人,少有还想死第二回的,被发嫁了,有嫁妆自己还是户主,她又不想死了。她与尤三姐还不同,所谓嫁贾琏,对贾琏好,一半儿是贾琏皮相好对她也好,另一半也有抓住浮木想脱身的意思。荣国府的生活只有伤痛,现在倒过得舒服,她倒老老实实过日子去了。尤三姐看得愣眼:“这样你就结了?”尤二姐问她:“你想怎么着?你道珍大爷让着你怕了你?不过为了脸面为了把你弄上手,真犯了他,他真治不了你?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也好好找个好人罢,越发闹下去,什么下场都没了。我只图能把以前的事儿全忘了,你别叫我想起来行不行?小声儿些,别叫你姐夫听见了,咱们还得过日子呢,你一闹,谁还不知道呢……”
尤三姐蔫了,掰不过这世道,尤其是……还有一个她顾忌的姐姐。看着尤二姐恬静的脸,尤三姐产生了疑问:难道先前自己那些抗争的行为,都错了?为什么尤二姐现在平静极了,反是自己如此不平?
窗户外头还有一个有疑问的人:我这是娶了个什么老婆?新婚头天没落红,倒插门的女婿就知道有问题,但是碍着自己光棍儿一条也就罢了,但是听这口气。男人有些不淡定了,拳头紧了紧又放开,好好的黄花闺女有好大一份家私的人,谁会看得上他呢?只要以后不惹事儿,老实过日子生个儿子,他……也就当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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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结了。”王熙凤心里念佛。
贾母吩咐贾政,动了家法给了贾琏二十大板,如今还在屋里养伤。
贾宝玉看着手里的贴子贴子是徒愉的,他终于要搬家了,封了郡王爵,定了四月的日子摆戏酒,要贾宝玉到时候参加。这事儿贾宝玉知道,徒愉的嘉号是靖恪已是见了邸报了的,为难的是,弟弟搬家,做哥哥的也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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