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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莲意并不像徐荷味。
她只是被刻意地按照“要像徐荷味”的目标,养大。
徐家算是高门,七世祖徐尊从龙起事,封了侯。历代子孙宦海沉浮,虽然不是大平朝最显赫的门第,但也不丢脸,每一辈上都有做官的人,又加上家风沉稳持重,房子、地,一代代积攒下来,不张扬,却殷实。
只是徐家支脉不繁。莲意与荷味是一个高祖父的姐妹,血缘上已经远了,但是来往不失密切,宅子也在前后街。荷味是这辈徐家千金里的长女,大小排行都是,打小儿聪慧漂亮,又常作惊人之语,在大桐小有名气。14岁那年,就被选到宫里做了女官,一时也光耀了门楣。莲意当时才9岁,大排行是老三,可是许家二姑娘资质平平,她就莫名其妙被寄予了厚望——要长成另外一个荷味。
稀里糊涂的,荷味的师父从伯母家挪到她家,成了她的师父,荷味的奶妈子,也成了莲意的贴身婆子。伯母常常过来,光明正大指导莲意的母亲,如何教导女儿,才能更像长姐。众人皆觉得理所当然。
又过了两年,荷味的诗名、画名,皆在都中大振,而且被皇上选中,入东宫做了太子的侧妃。
其实,当然是太子陈舆自己看上的。他们当时都参与太学的一些事务,有些交集,一来二去,情根深种。
这还了得?徐家与皇室联姻,还是头一次。因此,尽管这位长姐的印象已经从小小的莲意心中逐渐模糊,她的影响却在,而且越来越浓。
莲意回忆小时候见过的荷味,杏核眼,瓜子脸,喜欢穿素净的衣服。比起来,莲意有一双更偏于细长形状的清水眼,鸭蛋脸面,对大红大绿情有独钟。尽管如此,整个宗族的长辈见到莲意,无一不充满喜悦地感叹:“像,真像!”
接着,他们就半明半暗半藏半露又充满喜悦地聊起皇家的另外几个皇子、郡王,满怀着希望。
莲意有两个弟弟,父亲是工部侍郎,四品,祖父母康健,母亲和庶母温柔、和美。外祖父家是皇商。
要说起来,不管莲意自己觉得像不像族姐荷味,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这样出身这样条件的女人的一生,可不是要向着一个注定的方向发展吗?
大平朝天普十一年春三月,一桩丑闻像晴天霹雳一样炸裂了凤河两岸。皇太子陈舆之侧妃徐氏荷味,留下一首自白诗,与情人逃出皇宫,私奔天涯。
那首诗说:“东宫明月染衣冷,日日如年年如日。十年斜晖不须泣,今日大河独向西。”
她从进宫算起,的确差不多有十年,备受恩宠,竟然到最后留了个“度日如年”的结论。罗帏帐中,年轻英俊的太子曾经戏称她为“大河”。“河”字,取自她的闺名“荷味”,“大河”二字,一方面意味着陈舆对她情思爱欲如“河”;另一方面,陈舆有个只有父皇、母后能叫的小名儿——“海儿”,大河东归入海,是两个人情爱浓稠的象征。
徐荷味这条大河,随在大桐做质子、在太学读书期满的西戎王子,离开了,没有向东。
举国震惊之余,徐家备受关注。莲意19岁生日宴的准备也停了下来,一家人战战兢兢。暗潮汹涌了好几日,恩旨下来了。徐家在京的人,都挤在荷味家里跪着听旨。
皇上,没有任何惩罚的措施,居然给了荷味一个公主名份,号为“柔西”,把私奔这件事硬生生算作了和亲。安抚西戎的同时,饶过了徐家满门,也勉强保住了皇家脸面。
徐家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其实不太明白皇上在想什么。莲意的母亲第一个注意到,来宣旨的李太监,好像多带了一顶小骄子。
李太监也没卖关子,直接表示,“皇上心疼咱们太子爷,所以如今什么要求都答应着。”
徐家的大人们陪着笑,答应着“是是是,”依然满头雾水。
李太监接着说,“太子爷听说,咱们家三小姐——莲意姑娘,与柔西公主极为相像。所以,一件事别费两回劲,老奴今儿就接三小姐进宫。收拾收拾,这就走吧。”
当下,只有莲意立即明白过来,“登登登”往后连退三步,徐家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宅院里一片安静。
李太监在继续他的差使,说得不紧不慢,“你们家吃不了亏,有个台阶就下来吧。要不是太子爷念旧,哼——瞧瞧,我说什么呢?以后莲意姑娘争气,谁敢不接着高看徐家啊!名分、妃号,暂时还没有,但是宫里头急着呢,走吧!”
母亲回过神,哽咽着问了一句,“这,总得让我们收拾收拾吧——”
“哟,皇宫什么没有啊!瞧您,爱开玩笑。”
随着这句话落地,两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人高马大的宫女儿,冲过来,拉了莲意就走。
一阵环佩叮咚,她被塞进了轿子里。都没能看父母亲人一眼,莲意被来徐家传旨的李太监一行人,绑架一样,抬回了皇宫。
比公侯家的楼,更高的楼,比公侯家的天,更阔的天。一层层屋檐的影子压了过来,碾了过去。不必掀开帘子,这皇家的尊崇气派,也能感受得到。
莲意绞着两只手,盘算着,越来越惶恐。
对于她来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就在今天,决定了吗?
侍奉太子本没有什么不好。她甚至听母亲私下里和姨母说过私房话,悄悄盼望过:女儿不是嫁给那些皇子郡王,而是能够也进东宫。到时候,姐妹都是未来天子的女人,多光耀啊!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荷味做下的事,现在是让莲意承受后果了。
太子陈舆,不知道多恨徐家。一切一切的懊恼无奈,肯定会加倍落在莲意身上。
“我不像,我不像她。”她轻轻地在轿子里,对着不知道是天还是地,申诉着。
轿子几经周折、转手,终于进了一个院落,停了下来。两个宫女儿扶着莲意下地,院子里乌压压地站着不知道数量是多少的禁军,全副武装。莲意一抬头,正好对上一个黑甲将军的眼睛。
火把的光在他眸子里画出一抹金色。他有乌黑的发,剑劈的眉,杏核眼倒是像荷味,挺直的冰川鼻峰,冷峻的唇线条分明,带着高贵高傲,又带着一丝欲望春情,与有些女孩子气的、太过柔美的眼睛,放在同一张脸上,拼凑出一种奇异的美丽。
莲意看了看黑甲将军那只好看的右手,正扶在身侧的剑柄上,心也凉了,反而不再惶恐,直接嘹亮脆声地问了一句:“殿下要杀人,就赐毒酒到徐家,把我弄到这里来杀,害人大费周章,怪不得——”
怪不得,连侧妃都跟别的男人跑了——莲意想这么说。这句话够毒,但是她真心这么想。
莲意不敢这么说,所以停下来了。
黑甲将军的眉头一皱。
一个声音从他后面响起:“我不想杀你。李公公没说吗?我听说你像你姐姐,让你进宫陪我。我怕你也跑了。从此,东宫的规矩变了,不要那些太监宫女在这里杵着没用了,我为你成立了一个专门的侍卫队。头领是四品带刀侍卫、禁军白翎将军——金北。”
“太子殿下!”金北等人,齐声尊了一声,并利索地退到一边。
一个穿着白龙袍的男人,站在了夜色里,徐莲意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