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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白,山风冷峻。配合着众人的心情,又显的阴郁了几分。
等他们走到山门,观门内的空阔处,已有二十几名道人在此停留。
人影散落在各处,中间是五副担架一字排开,白色的被罩盖在他们身上,分外的刺目。
王昌跟着人群,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当初跟着观主一同下山,却并未一同回返的高功高计玄,于此处现身。正双臂抱胸的靠着庭前古树,任及膝的道袍随着山风起伏,他纹丝不动。神情一如往常冰冷淡然,看不出丝毫内容。
成丰子蹲在他身边不远,师伯本就是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现在缩成一团,显得越发渺小。
他光着膀子,相比高计玄来说只能用凄惨来形容。暴露在寒风中的枯瘦身躯,满是污秽血痕,黑一道,白一道,红一道。头顶的道冠也不翼而飞,露出的发髻纠结得好似麻花,苍白的胡须则拧成了一团。
王昌定睛细看,这才发现他左臂上的残留的袖管,以及压在腹下的那一抹深蓝。很显然,那是衣袍受到了巨力拉扯,被生生撕掉了一大半。
如此光景,不由让王昌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师傅?!师傅他回来了吗?’
王昌一阵紧张,又将目光投向别处,却始终未找到王逍。当目光颤抖的找到担架上时,正准备向前奔去,却看到担架上有的人影动了一下。
守在担架旁的道人,召集同门迎了上来。
陌生的面孔,他们穿着一身近乎墨色的深蓝道袍,也非是明道观的式样。其中有不少人都敞着怀,烈风吹过,便是一阵袍角荡漾,衣袂飘飘。
为首的道人当先行礼:“贫道龙泉观应劫子,见过清虚道长,福生无量天尊。”
清虚子默然回礼,神情悲苦:“道友辛苦了!”
应劫子直起身,仅是摇了摇头:“既然人已送到,诸位道友……告辞了”
“诸位道友……”这是跟在观主身边的萧明心,满脸笑容的从后面赶了上来,准备出言挽留。
先前他急着报信,已经有些疏忽怠慢,现在到了履行职责的时候了。
人家龙泉观道友千里迢迢到此,又是运送伤员。一路舟车劳顿,一杯暖茶,一顿斋饭,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身边的韩明隐及时拉住了他,萧明心诧异回头:“师兄……”
都讲仅是神色晦暗的摇了摇头,并未回答。看着师兄将目光转向了前方,萧明心跟着一道望去,随后脸上的笑容与惊诧一同凝固。
就站在两人身后的王昌,注意道了眼前这一幕小插曲。
不解之下,亦是随着一同看去。他看到应劫子胸前的一抹黑色……那似乎是几缕头发。
清虚子缓步走到了应劫子面前,观主记性或许衰退,但眼神尚佳。韩明隐看的到,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老人目光哀伤,胡须颤抖间,嘴唇张了又闭,最后也仅是挤出了四个字。
“道友节哀……”
应劫子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归还是说不出话来。抬起的双眸随即被巨大的悲伤所浸没,再受不得半点外界刺激。
他再度躬身行礼,只是这次却不由的撇过了头:“告辞!”随即利落转身,带着身后同门向山门外走去。
他们来的匆忙,去的焦急。
清虚子目光远眺,望着众人的背影,沧桑目光满是感伤。
“师爷,我们也走了,那边还有事……”跟着走来的高计玄,躬身行礼道。
高功话不多说,见清虚子点了点。随即招手点起几名同门,追着应劫子等人的脚步,向山下赶去。
……
王昌配合着张华小心翼翼得将王逍搬到床上,正如他所想果然,师傅就躺在其中的一副担架上。
身上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倒不需要张华再下手忙碌。炼师随即匆匆离去,赶着照看其它伤者。而王昌留了下来,小心陪侍。
王逍躺在床上,呼息微弱,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王昌站在床边,目光不由的落在了师傅脸上。
那是一张经风染霜的脸庞,沟壑多了不少。本就焦黄,现在颜色又深了不少。明明已经是年过半百,眼看着将近耳顺的人,还这么折磨自己的身子骨,犯得上吗?现在再看,竟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
火炉已经烧暖,茶壶开始冒气,原本清冷的房间,变的温暖如春。
咕嘟咕嘟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路,回过神后,王昌开始动手。先是替师傅解开衣物,褪下鞋袜。
王逍看起来伤的不轻,血迹将内衬染得斑驳,将内衬解开,一道道细密的疤痕,遍布胸腹,新伤叠着老伤,称得上是遍体鳞伤,触目惊心。
其它小伤口还可忽略,师傅伤得最重的右脚,则肿的好像大了几倍的猪蹄。
看着王逍这幅模样,王昌哪还有心情关心师傅那双臭脚,今天到底有没有发威。
明道观布置下的病房,准备倒还齐全。有暖炉,有热水,也有盆……
王昌削着苹果,等到先前侵入水盆的毛巾变的温度适宜,这才小心翼翼的为王逍擦拭起身体,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师傅那张憔悴脸庞。
真是狼狈啊!
看这染满尘灰的歪斜道髻上,居然还可以挑出碎石……等做完这一切,王昌暂时无事,擦了擦手重新坐下。
师傅依旧一动不动,让他心里既轻松又沉重,心里格外矛盾,很快初见的尴尬便由烦闷代替。
时间点滴流逝,王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得在心底埋怨了起来。
你这算什么师傅!又把我扔在一边,就你自己能折腾是吧?
‘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供你成长,让你休息术法,掌握各种技巧了。’这时,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以一种忧愁语调,在脑海中响起。
‘我也只能教你一些保命手段,却无法为你去做太多。’
现在我有时间了!
我成了观里的杂务了,可以不用出道观,不用面对妖物,敌人也换成了柴米油盐……
想着王昌以十指犁过脸庞,唇角蕴满酸楚……我所不想要的,不珍惜的,却是师傅他们拼命所换来的。
心里羞愧掀翻了抱怨的小船,他已经懒得再想其它了。
什么弃他不顾,什么不辞而别,还重要吗?
他忍不住的再次抬眼,又一次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师傅。眸光渐渐凝固,一时间凌乱的情绪竟难以收拾。
啪嗒,啪嗒……
有水滴落砸在地面。王昌连忙擦眼,却发现是先前才擦过的手,依旧还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