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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一路慢悠悠地往外走，还没有走完吊桥，就听见前方有人热情高呼：“这不是薛大爷吗？！”
薛蟠定睛一看：“周大哥？”
来人正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
周瑞一见薛蟠，十分热情，亲自过来为薛蟠拉缰绳，还道：“给薛大爷请安。薛大爷安康。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万万想不到真是薛大爷！薛大爷这是去哪里发财？”
薛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周瑞立刻明白了。
他示意河岸边上的一个小茶寮，道：“难得在这里见到薛大爷，薛大爷若是不嫌弃，让我做个小小的东道。薛大爷有事尽管吩咐。我知道，府上家大业大不缺能人的，不过我们贾家在京里日子更长，我为我们太太跑腿也见了不少人，说不得能帮大爷分担些。薛大爷若是不嫌弃，请。”
薛蟠没反对。
他任由周瑞牵着马，来到茶寮前，这才下马，将缰绳系在马栓上，与周瑞一起入内。
周瑞高声道：“老掌柜，烫一壶酒，来两斤酱牛肉！”又对薛蟠道：“薛大爷想必不知道，这老蔡头虽然只有这么一个茶铺子，却已经传了三代了！他们家的酱牛肉是这个！”
说着就对薛蟠竖起了大拇指。
薛蟠不自然地道：“那倒是要尝一尝。”
周瑞的小厮长随、薛蟠的小厮伙计都各自找了位置落座，一桌叫了一壶茶，边等边喝茶。
这老蔡头的动作倒是快，炉子上现烫的酒，正在切的牛肉，很快就送了上来。
周瑞给薛蟠斟上酒，这才道：“这天寒地冻的，薛大爷就是金贵人，怎么会想到出城逛去？”
薛蟠没说话，只低头吃肉。
周瑞看了看他的神色，又道：“不是小人说，这两年外面不大太平，往京里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了。京兆府不许流民入城，这些流民就散在京畿各县。薛大爷，您可莫怪小人是个爱操心的，小人看您就只带了这么几个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不知道您要去哪里？可要小人陪同？”
薛蟠犹豫了一下，道：“这，周大哥这是从哪里来？”
周瑞道：“不瞒大爷，您是知道我们府里的。我原是跟着爷们管着府里各处的租子。这不，我们太太让我去看看林家的庄子。”
薛蟠大吃一惊：“姨娘也想林家的方子？”
周瑞立刻明白了。
他满脸堆笑，道：“不瞒大爷，这事儿原怨不得我们太太，实在是林家……唉~！不说了不说了，吃酒吃酒。”
又给薛蟠倒酒。
薛蟠道：“林家？林家怎么了？”
周瑞只叹着气，摇头。
薛蟠怒道：“周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家太太是我亲姨娘，我是你家太太的亲外甥！为长辈分忧，是我薛蟠份内之事！快说！”
周瑞这才一脸为难地道：“这，罢了。薛大爷，您也知道的，我们老太太原是一门双侯的史家的千金小姐，嫁到我们府里，做了大半辈子的国公夫人，多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可以说，我们老太太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苦，顺风顺水地过了一辈子。只是外头不知道的是，我们老太太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
“别人苦夏，我们老太太苦冬。”
薛蟠奇道：“这是何故？”
“薛大爷，您想，跟我们府里巍巍赫赫百年国公府，会少了老太太的冰吗？老太太屋里，一入了夏，这屋里的三座冰鉴就没有空过，老太太就是想吃个冰镇的果子、清露也是现成的。”
薛蟠点点头。
的确如此。
他虽然只在进贾家的时候跟着母亲妹妹去拜见过贾母，可是关于荣庆堂的事儿，他却是听说过的。因为今年夏天的时候，他的母亲妹妹在家的时间就很少，就是因为荣庆堂和荣禧堂立着好几座冰鉴，凉快。
周瑞道：“可是这夏天的冰只要有钱就能买到，这冬日里的汤泉菜却是有钱都没出买去！”
薛蟠立刻不说话了。
周瑞拉着他的手道：“薛大爷，不是我跟您说，我们老太爷在的时候，府里时不时地会得到宫里的赏赐，可老太爷走了之后，我们老太太就受罪了。听说每年冬天都上火，一嘴的血呀。老爷知道了，每每跟我们太太发脾气。你说，我们太太委不委屈？偏生林姑太太，明明林家有汤泉菜的方子，结果每年就只给老太太那么两篓叶子菜，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老太太受罪！薛大爷，我们太太委屈~！”
薛蟠又不说话了。
别人都说他是呆霸王，却不是傻。
呆之一字，说明他没有细细教导，不等于说他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任人摆布的傻子。
贾代善在的时候，时任京营节度使，大权在握、简在帝心，惠及妻子，让贾母不曾受过一丝委屈，那是贾代善的本事。
贾政没本事，没爬到父亲的高度，所以老母亲受累，吃不上宫里赏赐的汤泉菜。
这是贾家内部的事儿，跟林家有什么关系？贾敏是贾母的女儿不假，可这世道强调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敏既然嫁了，做了林家的主母，自然应该紧着林家的利益，因为那是她的家，她百年之后要埋在林家的坟茔里的！
偷婆家的方子，贴补娘家。
不是薛蟠说，他要是娶进了这样一个媳妇，非活活打死不可！
女人的陪嫁能有多少？比得上一张每年冬天都能带来至少十万两白银收益的方子？
易地而处，薛蟠觉得，贾敏每年给贾母两篓叶子菜，已经很够了。
这世道便是如此：贾母有贾政王夫人这对亲儿子亲儿媳，自然由贾政王夫人奉养。贾敏出嫁之后便是林家人，贾母还轮不到一个外姓人孝顺奉养。
见薛蟠不说话，周瑞又道：“薛大爷，你知道我们宝二爷的，那可是衔玉而生有大造化的！这方子，我们宝二爷已经看透了，我们太太也知道了，这才打发我来瞧瞧。就是这煤藕一事，说不得要劳烦您。要不，我跟您合计合计？若是您没有这个心情，那让我们太太跟令堂说也一样。”
薛蟠无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且让我想想。”
周瑞笑道：“那小人就静候佳音了。”
说着就薛蟠斟酒。
薛蟠闷闷地吃完酒肉，周瑞拿出一角银子结账、找零，各自打道回府。
等他们都走了，角落里有一桌客人冲着他们狠狠地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