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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贾母撵出来，贾政在荣庆堂正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注意到院子里的丫头们的神色，他才不自在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往荣禧堂而去。
来到荣禧堂，就见门口打帘子的赵姨娘上前禀告薛姨妈正在里面，贾政心中一动，制止了丫头的通传，自己走到王夫人日常起居的耳房门口。
果然，听得里面薛姨妈道：“这林大丫头的气性也太大了。不过是短了两日，她就不要了。如今是夏天，她那个小茶寮子又能烧多少水！偏偏每天都要两三担柴！姐姐，你也太好性儿。”
王夫人没说话。
贾政却在腹诽：大夏天的，哪个姑娘小爷不洗浴？一身汗味像什么话！
“我们家再有钱，也不会像她那样糟蹋。”
王夫人慢悠悠地道：“我那个小姑子出嫁近二十年，夫妇俩望穿秋水盼了二十年才得了她，打小就跟眼珠子一般捧在手心儿里，何曾让她受过半点儿委屈？别的不说，就说这些日子，你可见她那屋里少了冰？”
“诶呦喂~！她这个孝守得也太舒服了吧？！”
“那又如何？你没看见那两个小的，被她拢在手中样样都听她的，有什么事儿，她说一声，那两个必然附和。莫说是我，就是我们老太太也不好说她。”
“她也太厉害了。”薛姨妈道，“之前我还琢磨着呢，看她急急巴巴地想攀附王府的模样，想必老太太心中是不痛快的。可谁成想老太太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前儿个又叫人送了三碗菜过去。她今年才十岁就如此厉害，姐姐，你说，谁家受得了这样的儿媳妇？以她的手段，真要娶进门来，上面哄着太婆婆心花怒放，下面把丈夫拿捏得死死的，说不得还要给婆婆立规矩呢。”
王夫人道：“你放心，老太太可看不上她这个庶出。”
薛姨妈道：“她虽然是庶出，可若是攀上王府，就不同了。”
“妹妹怎么这么关心起她来了？难不成是想到蟠儿了？”
薛姨妈道：“姐姐说笑了，我们家那个孽障，说出来都打嘴，林大人如何看得上？我也不敢想。只是想跟姐姐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姐姐，你可要早做准备才好。”
王夫人跟薛姨妈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薛姨妈的想法，她也能估摸到几分。
王夫人道：“妹妹都这样说了，那我也跟妹妹说句实话。比起林丫头，我自然更看重她姐姐。无他，因为她姐姐看着跟宝丫头一样，身体康健，不像林丫头，风都能吹跑。”
薛姨妈当时心里一沉。
因为她知道，只要今日传出王夫人无意金玉良缘，那明天薛家就会破产。
薛姨妈道：“姐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她对郕王有恩，郕王爷一辈子都会记得她。只是，姐姐，王妃跟前还有两位小王爷呢。”
听到这里，贾政咳嗽两声，踱着方步走了进去。
里面王夫人和薛姨妈听到响动，连忙起来迎接。
贾政道：“天色不早了，姨奶奶该回去了。我也有话，想跟内子说。”
见贾政称自己为姨奶奶，薛姨妈心中又是一跳，却不敢多留。
她赔笑道：“看我，只顾着跟姐姐说话，倒忘了时间。姐夫请坐，妹妹告辞了。”
说着就起身，王夫人亲自送到门口，这才回来，看见贾政上首坐着，丫头们早就换了茶果上来。
王夫人侧着身子坐下，道：“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贾政就是无事，也是在前面跟清客门生们吃酒吟诗，极少在这个时候来内宅。
贾政道：“郕王府即将纳侧妃一事，你可听说了？”
“妾身听说了。”
“外甥女与王爷有恩，王妃却迟迟不肯认下这门干亲，王爷在这个档儿迎侧妃入门，未尝不是折中之意。更何况这里头还有宫里的意思。这里头的分寸，你可要拿捏住了。”
王夫人连忙应了。
贾政又道：“另外，你那个妹妹的话，你听听就算了，莫要当真。”
浓浓的嫌弃。
虽然王夫人眼下也没看中薛宝钗，可是薛姨妈到底是她亲妹子，丈夫当面嫌弃，王夫人心里一紧。
她道：“老爷放心，我知道，若非她这性子，父亲当年也不会把她许给薛家。”
王夫人能嫁给贾政，从荣国府少夫人做到如今的一等神威将军夫人，偏偏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薛姨妈却只能嫁到薛家。这里面固然有父母偏爱的关系，可跟这对姐妹本身的行事也有很大关联。
“我只是怜惜宝丫头。”
“她？她有什么好的？”
王夫人道：“老爷，我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妇，一看媳妇的样貌，二看性格行事。”
“那又如何？婚姻大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宝玉虽然是我的次子，却不是她能配得上的。”
“可宝玉喜欢跟她玩耍。”
“我怎么听说宝玉跟云丫头有说不完的话呢？”贾政道，“宝玉天天跟她耍在一处，难道不是因为外甥女守孝、云丫头家去了、身边只有她一个亲戚家的姑娘？”
王夫人不敢接口。
贾政道：“罢了，这事儿不急，横竖宝玉还小，就是九年十年等不了，难不成一两年的功夫你也等不了？先看看吧。外甥女那儿你也上点心，没得让人说我们收了林家的银子还欺负人。”
王夫人只能应了。
贾政说完这些就起身离开，去偏房找赵姨娘，倒把王夫人气得心头突突跳，一宿没睡，第二天还要来荣庆堂晨昏定省。
郕王跟王妃恩爱十年，今年要纳侧妃了！而且还是正儿八经抬进王府的侧妃！
这件事立刻成了京中的新闻，纵然贾家的女眷不可能跑到大街上看热闹，纵然贾宝玉年幼贾母也不会让他往人群里钻，但是，贾家体面的仆妇不少，跟赖嬷嬷这样时不时地进来给贾母请安的老嬷嬷自然会说与贾母听。
这不，这日赖嬷嬷又进来请安，就跟贾母兴致勃勃地说起此事：
“老太太，为了这事儿，亢家老爷子都进京了！六月里宗正寺少卿代表皇家向亢家下了聘，把亢家喜得，又摆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
“那这婚礼定了什么日子？”
“皇上御批，定在八月初六。当日上午，王爷亲迎亢妃娘娘进门。听说，贵太妃娘娘还让皇上给了王爷三日的婚假。”
下面的王夫人听说，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说皇家规矩跟臣民家不同，但是，以前也不是没有亲王纳侧妃的，按例也不过是婚礼当日一天的假，有的侧妃娘娘运气不好，或者王爷本人不上心，直接叫王府长史代为迎娶的，也不是没有。
薛姨妈惊道：“王爷就没推辞？”
“姨奶奶，若是王爷推辞了，老身就不会这么说了。”赖嬷嬷笑眯眯地道，“老太太，听说亢家得知此事欢喜非常，莫说是新娘子的珠宝首饰、四季衣裳，亢老爷子还特地花费了三倍的价钱在京畿买了一处八百亩的庄子给孙女作嫁妆呢。”
贾母道：“我记得侧妃最多也只能带四十八抬的嫁妆？”
“是啊。现在外头都在说，亢老爷子怕是铁了心地要把九十六抬的嫁妆塞成四十八抬了。”
王夫人看了看贾母，低头没说话。
当年郕王元妃和郕王妃的嫁妆，王夫人记得清清楚楚，元妃娘娘因为是原配，所以礼部定的聘礼是按照规矩给的，元妃娘娘的娘家也算不得富贵，还是当时还是淑妃的贵太妃娘娘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私房帮着桐城张家置办了一百零八抬嫁妆。
只是后来元妃娘娘没了，这些嫁妆就在贵太妃娘娘的要求下全数退回桐城张家，作为补偿。
至于郕王妃，本是继妃，礼部下的聘礼就退了一步，加上贵太妃娘娘的态度在那里摆着，饶是她娘家青州张家极力奉承，也不过是置办了九十六抬。
甚至因为郕王之前还被圣人斥责了一通，以至于郕王妃得的添妆都远不如元妃娘娘。
如果这位亢妃娘娘的四十八抬嫁妆是实打实的，那么论总值，只怕会胜过王妃那半空的九十六抬陪嫁。
薛姨妈道：“亢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
赖嬷嬷笑道：“不过是心疼孙女，想多给孙女些财物防身罢了。我若有这么一个孙女，我也恨不得把家底都翻出来给她。”
贾宝玉在边上听说，不觉又呆了。
晚上回到自己屋里，忍不住就对袭人道：“想不到这亢家虽然是商贾人家，却也珍爱自家骨肉。”
惹得袭人忍不住地笑：“那也是因为亢妃娘娘是王府侧妃。他们那等人家，能攀上当今万岁的胞弟，可不乐疯了？”
见贾宝玉傻了眼，袭人忙过来挨着他，小声道：“二爷，林大姑娘林姑娘九月里就要出孝。你说，若是王府让林大姑娘拜这位亢妃娘娘为干娘，林大姑娘会不会伤心难过偷偷躲起来哭泣？”
贾宝玉一听，忍不住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