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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林诗音的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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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黛玉暗暗纳罕,林昭却是看了看大姐,这才循声望去。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林黛玉和林昭都是脸色一变,只是看到林诗音没有发作,也只能学着姐姐的样儿,跟着起身。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林黛玉还不清楚要怎么称呼,就听到她姐姐道:“母亲说过,东府二舅舅家的表哥娶的便是舅母的娘家亲侄女,最是爽朗俏丽不过的。只可惜,偏偏是个女儿家,若是生做男儿,只怕京中半数大家公子都要被比下去了。”又道:“我看嫂子就觉得亲近,不知道能叫嫂子一声凤姐姐吗?”

    好话人人爱听。

    王熙凤见说她胜过京中大半男儿,已是得意非常,当下喜笑颜开,道:“使得使得,我看大妹妹也觉得亲近。”

    又拉了林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

    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王熙凤亲为捧茶捧果。

    王夫人这才抓住空隙问她:“月钱放过了不曾?”

    王熙凤答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又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弟弟们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王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林诗音这才道:“方才凤姐姐说,我若是有事儿,可以劳烦姐姐。正巧,我的确有两桩事情,需要劳烦姐姐帮忙。”

    王熙凤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林诗音却仿佛浑然不觉,转头对自己的奶嬷嬷徐氏道:“徐嬷嬷,拿上来吧。”

    徐嬷嬷连忙捧出一大一小两个锦盒。

    林诗音道:“我虽年幼却也知道,服丧用度是不能让别人出的。一则犯忌讳,二则会让先人于地下不安。这里是三千两,我们姐弟的用度从这里出。这里是一千两,还请凤姐姐帮忙换成现银。日后我们院子里的月钱使费就从这里支取。”

    王熙凤尴尬地摸了摸身上,道:“看我,竟然忘记了妹妹还在孝中,该打该打。”

    林诗音忙道:“凤姐姐是嫡支的媳妇,守三个月就够了。何况凤姐姐又是新妇,本该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倒是我们,在孝中还来叨扰,该由我陪不是才是。”

    说着起身就要给王熙凤行礼。

    王熙凤哪里敢受?连忙扶起来。

    贾母这才道:“凤丫头,你带林大丫头、林丫头和昭哥儿先去看看屋子合不合意。赦哥媳妇,凤丫头年轻,你帮忙照看一二。”

    又将自己身边的三个丫头鹦哥、鸬鹚、蜜蜡分别给了姐弟三人。

    邢氏知道贾母这是有话跟王夫人说,连忙起身应了。

    邢氏与王熙凤带着林家姐弟三人从贾母院落第四进的侧门出去,沿着夹道往北,一抬头,就看见前方一门前站着不少丫头婆子,为首那位年轻女子更是满头珠翠,虽然比不得王熙凤,却比一般的丫头仆妇强许多,这会儿正对着这边张望。

    果然,一看到邢氏和王熙凤,这小媳妇就急急地带着人上来拜见:“见过太太,奶奶。”

    王熙凤连忙道:“这是我屋里的平儿,妹妹若是有事儿,直接吩咐她便是了。”

    林诗音笑道:“那就有劳平姐姐了。”

    平儿在地下拜了几拜,见状,连忙答道:“能为大姑娘办事儿,是我的福分,哪里敢说有劳。大姑娘请。”

    林诗音和林黛玉、林昭这才得以细细打量这座院落。

    这是一座标准的三进院落,进门靠左手就是一间小小的门房,隔着一个小小的两步大小的花园,便是倒座的三间抱厦。抱厦对面是一堵大白墙,开着月洞门,门后是一个带着抄手游廊的院落,正房三间带左右耳房,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是三间,中间是一座花园,被青石板小路分成四块,太湖石假山、三四丈的荼蘼树,眼下都光秃秃的,倒是衬托得旁边的丹桂越发浓绿。唯有东北角上又有一道门,通往后罩房。林诗音有心,经过这道门的时候注意到这后罩房只有一层,看着房间也不多,心里便有数了。

    一行人在正堂里坐下,林昭轻轻地拉了拉林诗音的手,小声道:“姐姐,困。”

    他每天都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因为进京,被一路上的热闹吸引住了,故而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林诗音便问王熙凤:“凤姐姐,不知老太太那里什么时候传饭?”

    王熙凤立刻掏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金怀表看了看,道:“还有三刻钟。”又道:“大妹妹,不如让表弟的奶嬷嬷去看看,若是不合意,我现叫人改了去。”

    “多谢凤姐姐。吴嬷嬷何在?”

    林昭的奶嬷嬷吴氏早就等着了,听见林诗音吩咐,连忙出列,磕了头后,带着一个丫头进去了,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声响。只见吴嬷嬷出来道:“回姑娘的话,平姑娘不愧是琏二奶奶身边一等一的托当人。屋子里色色齐全,薰笼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暖和得很。”

    林诗音道:“你也警醒些,窗子也莫要关得太严实了。炭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姑娘,我已经吩咐凝雨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再把屏风拉开挡在床前,保证哥儿不会吹了风。”

    林诗音这才放心,低头对弟弟道:“你只能睡两刻钟,记住了吗?”

    林昭点点头。

    林诗音这才把他交给奶娘,林昭一动,就有两位教引嬷嬷并两个丫头跟着进去了。鸬鹚一看,连忙跟上。

    林诗音这才对王熙凤道:“凤姐姐,不知道嬷嬷们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王熙凤都懵了。

    嬷嬷们还要院子?这个林表妹未免也太不见外了!

    王熙凤本想说让嬷嬷们住在后罩房就可以,不想,林诗音接下来的一句话宛如一道惊雷,狠狠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不瞒凤姐姐,我们姐弟身边除了各自的奶嬷嬷,其余的嬷嬷们都是宫里出来的,都带着官位,其中方典仪原本是伺候贵太妃娘娘的。”

    王熙凤差一点没有跳起来。

    今年是个大年,老圣人禅位,做了太上皇,老圣人的皇后就跟着荣升太上皇后,老圣人的后宫嫔妃也跟着晋升,而这位贵太妃娘娘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和郕王的生母!

    王熙凤脱口而出:“这,既然贵太妃娘娘的旧人,怎么成了妹妹的教引嬷嬷?”

    林诗音道:“告诉姐姐倒是不妨事,只希望舅母和姐姐莫要外道才好。”

    王熙凤连忙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邢氏也急急发誓。

    林诗音这才道:“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不好坐,这事儿,姐姐可听说过?”

    王熙凤犹豫了一下,道:“这个我知道。听说姑爹之前的盐官,就没有一个能做满半年的!”

    林黛玉听说,当即色变,只是此时此刻,已经无人顾及她了。

    林诗音道:“正是这话。盐政糜烂,早已经是朝廷公开的秘密,多年以来,朝中一直有个传闻,说盐政有真假两套账本。”

    “此事当真?”

    “真不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郕王爷南下,就是为着盐政去的。结果……”

    “结果如何?”

    “遭遇了刺客,落了水。”

    “天哪!”王熙凤和邢氏齐齐惊呼。

    “说来也巧,我们的船正好在那一带经过,因此王爷就跟着我们一起进京了。因为这点子功劳,又见我们姐弟几个简薄,王爷特别热心地让方典仪等六位照顾我们。”

    王熙凤连忙道:“原来如此,妹妹放心。其实老太太早就让人收拾了梨香院出来,那里原是我们老公爷暮年荣养之所,小小巧巧的十余间屋子。老太太原说,只有那院子才配得上弟弟妹妹们的身份,不想收拾好了才想起来,妹妹们年轻,那屋子距离后街又近,反而不便。如今看来,可不是巧了么?显见啊,有些事儿是天注定的。”

    说得邢氏也笑了起来。

    王熙凤道:“既然如此,我带嬷嬷们去梨香院,妹妹先歇着。一会儿老太太那里传饭了,我再来。”

    “那就有劳凤姐姐了。”

    邢氏也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家去了。”

    林诗音连忙站起来:“我送舅母。”

    林诗音和林黛玉两个亲自送到院子门口,看着她们过了转角,不见了人影儿,这才掩了门。

    不用说,这正堂自然是林昭的屋子,林诗音住进了东厢房,林黛玉住了西厢房,前头三间倒座的抱厦成了她们姐妹的书房兼待客之所,后面的后罩房便是丫头们的住所。王府出来的人到底不同,训练有素,迅速又轻巧地收拾起来,倒是让鹦哥和蜜蜡两个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