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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人误以为是白檀捉拿了三个贼人, 对他十分热情, 简直让白檀受宠若惊, 在关暮雪走后,又待了三五日, 等到黑娃子的奶奶探亲归来, 就将院落钥匙交接给她, 再次踏上旅程。
白檀没有既定的目的地, 身上带着几百两银子, 时间又充裕, 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潇洒生活。
这天傍晚,白檀因为留恋原野落日,就驻足多看了会儿,结果错过宿头,他随手择了一根笔直的竹子, 拨开榛榛莽莽的草丛、矮木, 敲敲打打地走了过去。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白檀错估了脚程,想在天黑之前, 赶到对面山脚下的旅店, 必须抄近路。
白檀犯了急, 谢过指路的樵夫, 忙慌慌朝前冲,也没留意脚下的小径越来越窄,两旁的灌木丛带着刚刚造成的折痕, 树根底下还有几点血迹,混入黑褐色泥土当中。
再往里行,模糊听得一两声微弱的闷哼,草丛深处,隐约可以窥见一片玄色衣角,看起来莫名眼熟。
白檀停了步子,手中竹竿试探性往前伸去,压下几茎柔软草叶,小声道:“谁在哪里?”
无人应答,草丛颤了颤,复归于平静。
日暮西垂,倦鸟回巢,周围一片岑寂。
白檀踟蹰一会儿,慢吞吞地趋身,支着脖子去看了一眼,这一看,立刻吓得他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再装哑巴,连声喊道:“阿雪?”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关暮雪一身狼狈,发丝散乱,手臂、脸颊、腰侧都有新鲜伤痕,濡湿了衣裳,面色惨白到骇人,额际渗出层层冷汗,偏偏整个人又陷入昏迷当中,双眸紧闭,薄薄眼皮底下,眼珠混乱转动着。
凑到近处,只听得关暮雪双唇开开合合,呓语道:“姑姑……”
白檀悚然一惊,知道关暮雪虽然已经失去意识,但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喊出了声,还是被他给听到,估计关暮雪晕晕乎乎之间,还只当是做梦。
仅从眼前情景来看,关暮雪失血量巨大,浓郁的血腥气势必会引来觅食的猛兽,这无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况且,即便关暮雪福大命大,躲过野兽的攻击,单单是那些未经包扎处理的伤口,都有极大可能引发感染,甚至致命。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找一处安静又干净的地方,让关暮雪好好休养。
白檀快速回忆了一番,记起方才赶路时,似乎偶然瞥见山腰,一块略微平整的土地上,建了座小小的木屋,据方才那位樵夫大哥说,那是几个猎人合力建造的,为了打猎之时,能够有个歇脚小憩的地方,来往行人若是累了,尽可以过去坐一坐。
彼时,白檀还犹豫过是否要到木屋里将就一晚,因着那木屋看起来实在简陋破旧,风一吹,摇摇欲坠的模样,白檀担心难以抵挡野兽的侵袭,独个一人,不敢冒险,才一路小跑地要翻过山头去。
现在,既然遇上了关暮雪这个病号,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条件,供白檀挑剔了。
事情紧急,白檀生怕多磨蹭一刻,关暮雪就多一丝危险,跑过去,毫不留情地拍了拍关暮雪的脸颊,故意将声音放宽放缓,用一种平和低沉的声音,唤道:“阿雪,阿雪,听我说,你先别睡,尽力站起身来,跟着我一起走,好吗?”
关暮雪体格健壮,比白檀要高大许多,若是他不配合,白檀想将关暮雪成功转移,不是易事。
浑浑噩噩之际,关暮雪努力撩起眼皮,入目所见,朦胧不清,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又很快就合上了,但好在还知道撑着秋水剑,踉跄着试图站起。
白檀弯腰架起关暮雪,趁着他这会儿配合,连拖带拽地,抓着人就往前走,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摔了几次。
好在,那木屋离此处不远,即便白檀两人走得艰难,大约两刻钟后,终于到了。
刚一站定,关暮雪就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凉冰冰的地板上。
白檀叹了口气,任命一般忙进忙出,将木屋简单收拾一番,把床上乱糟糟的被褥翻了个面,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上面,这才鼓着腮帮子,使尽了吃奶的劲把关暮雪提起来,一把扔到床上。
紧接着,白檀又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快手快脚地捡了些干柴、草叶过来,又从犄角旮旯里翻腾出一只豁口的瓦罐,支了火堆,拿自身携带的打火石点了,咕嘟咕嘟地煮了些热水。
然后,为关暮雪擦拭伤口,清理血迹,在他身上翻检了一番,找出金疮药来,一口气洒上去许多。
等到所有能做的事情忙完,白檀累得腰都快断掉了,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他缓了一会儿,又东扣扣,西摸摸,好容易在壁角寻到一个瘪下去的口袋,打开来看,刚好剩下一小捧杂粮,再挑挑拣拣,剔除一些发霉的,也堪堪够煮些稀粥,聊胜于无罢了。
这一夜,白檀忍饥挨饿,蜷缩在床角,隔一会就要往关暮雪额头上摸一摸,见到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满脸挣扎苦痛神色,心里稍稍安定。
为防野兽入侵,木屋的门窗被白檀用一切可以挪动的东西,牢牢顶住了,但饶是如此,白檀也不敢掉以轻心,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风声猎猎,四面八方地灌进来,木屋年久失修,又无窗纸门帘等物,简直到处都在漏风,山间气温低,听着规律的呼啸,白檀熬不过陷入沉睡后,不知不觉间就慢慢往关暮雪靠拢,借以取暖。
晓日初升,暖融融的光线悄然钻入木屋,关暮雪痛呼一声,蓦然睁大眼睛,立时便将秋水剑握紧,坐起身,戒备地扫视屋内环境。
这一动,关暮雪马上就发现自身变化,昨日鏖战后所受的伤,都被清理了,让他好过许多。
外出洗漱的白檀走进来,迎着关暮雪惊诧的目光,微微一笑,将几个青翠的果子递过去。
“是你?”关暮雪认出白檀来,惊讶道:“是你救了我?”
白檀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就说关暮雪昨天伤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对自己救治他的经过有印象呢,他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一通比划。
多亏了关暮雪聪明,连蒙带猜地搞清楚了白檀大概意思,郑重向他道了谢。
蒙混过关后,白檀拿手指点了点关暮雪的胸口,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关暮雪顿了顿,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仇敌吗?”
白檀点头。
关暮雪苍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死了。”
啊?
白檀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关暮雪以为白檀不知道,但他其实清楚,这所谓的仇敌正是嵩山派前任掌教文言明,此人淫邪无耻,贪婪成性,为了挫伤关暮雪,抢夺关家祖传剑法和内功心法,不惜剑走偏锋,练起了邪魔外道的武功。
可惜纸包不住火,文言明偷偷修炼之事,不慎被人发觉,嵩山派几位长老将其废除,文言明痛失教主之位,后来就离开嵩山,好一阵销声匿迹,韬光养晦。
《炎魔心经》练习到一定程度,必须吸食他人功力,否则就会走火入魔,经脉逆转,神智失常,甚至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可以说,一旦抵不住诱惑,沾染上《炎魔心经》,就再无回头路可走。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文言明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沦为正道败类,为江湖人士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但为了保命,他也不得不出手,隔三差五地寻找捕食目标,以缓解内力暴涨,筋脉喷张的痛苦,然后东躲西藏,等待下一个猎物出现。
不过,自从文言明练习《炎魔心经》,武功造诣可谓与日俱增,关暮雪如何能杀得了他?
而且,文言明分明知道自己与鹤闲山庄积怨已久,轻易难以化解,俨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关暮雪又一直对自己穷追不舍,若是没有十全的把握,他又怎么会鲁莽地与关暮雪对上?
除非……
果然,关暮雪握拳,抵于唇畔,低咳了两声,有些得意地笑道:“我算到,文言明那老贼早则前日,迟则昨日,必须要再次找人下手,故意让暗卫将方圆百里内的习武之人,全部设计引开,拖上两三日,而我就静静等在客栈里,守株待兔。”
夭寿,这孩子怕是疯了!
白檀心神巨震,满脸骇然,思忖道:倒是自己小瞧了阿雪这小子,他当真是心狠,为了能够尽快报仇,竟然以自身为诱饵,想必过程中定然是凶险万分,一着不慎,势必满盘皆输。
其实阿雪又何必如此心急,举凡这种旁门左道,大多都是前期收益高,见效快,以此来网络心志不坚之人,诱使其上钩,但越到后来,种种弊端就越难以遮掩,总会一项项暴露出来,到了那时,又何愁文言明不受反噬?
似乎是看出白檀不太赞同他此番举动,关暮雪又解释道:“敌暗我明,太过被动,况且,文言明残害太多无辜之人,若是能早一日将其除去,或许就能多挽救一条性命。再说,我武功虽然还是不及他,但对战之时,也非全然依靠蛮力,我又事先做过一些布署,文言明得不到缓解,又急又气,被紊乱的内力扰乱了头脑,已经自乱阵脚。”
白檀撇了撇嘴,水润明媚的桃花眼里明晃晃地写着:这么能耐,咋还受伤了呢?
关暮雪好笑:“文言明发觉上当之后,想要逃跑,我一路追赶,在这山上再次交手,假意重伤不敌,趁他吸食能力之时,将其一击毙命。”
白檀表示:就这么简单?
关暮雪顿了顿,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想来是文言明伤天害理,终于遭了报应。”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运转《炎魔心经》之时,被吸食之人如遇凌迟酷刑,惨痛异常,常人根本撑不住,更别说提起力气反击了,否则,那些被文言明所害的人,为何没有一人能够虎口逃生呢?
关暮雪能够做到,一则心志坚韧,在生死一刻也能勉力保持清醒,另一则,就是他懂得弃车保帅,宁愿舍弃一身内力,也要将文言明击毙。
主动献出苦练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力,只为博得一次近仇敌之身的机会,不是任何人都拥有如此决断。
至于文言明,也远比关暮雪设想的更加卑劣无耻,在心脉中剑后,竟然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桀桀怪笑道:“你自诩正人君子,光明磊落,我却偏要你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那时,看你还有何面目嘲讽老夫?”
关暮雪听了此言,猜到对方不怀好意,心中直叫糟糕,想要急速后撤,可恨他内力流失殆尽,已经与普通人无异,又兼之身披重创,行动间自然要迟缓许多,就是这慢了一瞬的动作,害了关暮雪,让文言明奸计得逞。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贼,竟然在临死一刻,死死攫住关暮雪手腕,将体|内斑驳杂乱,阴邪无比的内力,尽数传给了他!
思及此处,关暮雪眸色晦暗,心底沉甸甸的难过。
不过,这些并不需要让白檀知道,除了徒添他的烦忧外,于事无补。
于是,关暮雪淡淡一笑,道:“派出去的暗卫得了信,最迟明天就能找过来,委屈你再跟我待一天,等到暗卫来了,让他们护送你安全离开。”
白檀盯着关暮雪不同以往的神色,细细审视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蹙了长眉。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