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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松走上台阶, 忽然转过身来, 迎着早上初升的太阳,冲着正向贡院靠近的白檀轻蔑一笑, 神态恶毒而挑衅。
这是想要激怒自己, 好让所有人都看到白氏传人如何骄纵蛮横、张扬跋扈?白檀不怀好意地笑了, 虽然现在时机不对,揭穿阮青松的真面目还为时过早, 但是如若这般放任对方得意下去, 又不免让人心绪难平, 想来开个玩笑,小惩大诫一番, 应也无碍。
白檀笑盈盈地拾阶而上, 在与阮青松擦肩而过时,俊美的五官突然忍不住皱成一团, 连忙屏住呼吸,以袖掩鼻,灵动双眸别有深意地在阮青松身上饶了一圈,语气疑惑地说道:“奇怪,什么东西这么臭?”
声音不大, 却绝对能够让阮青松听得一清二楚。
阮青松浑身一僵,阴暗屈辱的画面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涌现。
前世因着他身带恶臭, 备受歧视,饱尝辛酸,纵然一生都在遍寻良医神药, 想要彻底根除体臭,却始终未能如愿,为了不遭人白眼,只好躲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像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般,苟且偷生。
大概是心理阴影太重,此时此刻,白檀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阮青松变了脸色,他虽有心不信,怀疑白檀是故意诈自己,却又坚信对方绝对不可能知晓那些前尘往事,一时间左右犹疑。
难道,自己身上当真出现了什么不雅味道?
阮青松背过身去,不动声色地低头往身上嗅了嗅,认真辨认着。
奈何此处人口众多,天气又温暖,气味本就不甚干净,再加上有家境贫寒的学子,舍不得雇车马,大老远跑了来,难免出些汗,被挟裹着土腥气的热风一吹,就更显得刺鼻了。
阮青松一时也闻不出个所以然,倒将信将疑起来。
白檀以扇抵唇,偷偷闷笑。
会试分三场进行,每场持续三天,共计九天。在这九天之内,所有考生都必须待在长三尺,宽四尺,高八尺的号房内,无论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均不得离开。
所以说,科举会试实则是一次体力与智力上的双重较量,有些读书人身体羸弱,手无缚鸡之力,撑不到最后一刻,纵然有生花妙笔也是枉然。
白檀就亲眼看到考场上不时有人昏厥,被官兵陆陆续续地抬出去救治,想来又要辜负三载光阴了。
好在白檀早就有所准备,每日用水送服一颗养身丸,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苦熬了过去,只是离开贡院时脚步虚浮,双目呆滞,显然是疲惫至极,唬得阮白氏连声命人将他架上马车。
白檀归家后也顾不得其他,蒙着被子狠狠睡了一觉,接连几日闭门谢客,等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放榜的日子也近了。
天还未大亮,阮白氏就接连打发了几名得力小厮,前往贡院看榜,自己被一群嬷嬷丫头簇拥着,望眼欲穿。
约小半个时辰后,一连串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了来,为首之人作官兵打扮,手持一面黄铜锣鼓开道,来到近前,高声道:“阮青松阮公子安在?快些请出来,恭喜高中了!”
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小子们脸上顿时失了颜色,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知该如何反应,见白檀坐在厅内,神态自若地喝茶品茗,又放松玩笑了起来,只把那报信官差冷落在原地。
阮青松得了信儿,从后院斜刺里冲了出来,顾不得多做遮掩,急急追问道:“可是会元?”
官差一呆,摇头道:“并非会元。”顿了顿,又抱拳,冲着皇宫所在的方向遥遥示意,说道:“捷报贵府少爷阮讳青松高中会试第三十九名,京报连登黄甲。”
阮青松大失所望,细想来,又觉得十分意外,《御试策》言辞炳炳烺烺,便是赞一句班马文章也使得,自己当时一字不落地写了出来,缘何如此?
白檀将阮青松面部诸般神色尽收眼底,自己却稍微能解其疑惑,《御试策》固然令人心喜,但是阮青松的诗赋和杂文却尚待琢磨,毕竟,其中许多言论看似精妙,实则怪诞无稽,全都是白檀有意放在书房,让他故意拿了去的。
花见羞惯是善舞长袖,八面玲珑的,忙忙地拿出备好的喜钱,软语笑道:“劳烦几位官爷走这一趟,妾身无以为报,些许散碎银两,官爷若不嫌弃的话,且拿去喝茶吧。”
那官差原是做惯此事的,因京洛繁华富庶,高中贡士又是人生难得的喜事,但凡得了消息,少不得出手豪爽地打赏一番,便是家世略差些的,为着面子,也爱充个阔儿,热热闹闹地摆上几桌酒席。
这会试报喜本就是美差,几位官差心中自有期许,此时却被花姨娘几句话打发了,难免有些不痛快,再接过荷包捏上一捏,更加意兴阑珊了。
可巧这时有三名同样青衣乌帽皂靴的官差骑着高头大马,径直奔了过来,在白府门前石狮旁翻身下来,笑道:“白檀白公子可在?恭喜高中会试,金榜第九十七名!”
正门前的两排小厮竖着耳朵等了半晌,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开,有上前接缰绳的,有急着引路的,还有机灵的正朝着花厅跑去,“夫人,公子高中了,高中了!”
一时间,整座府邸都活泛起来,白檀亲自将人请进门,又将早就备好的酒菜摆了出来,三名官差吃饱喝足,手里掂着沉甸甸的荷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外客走了,满府丫头小厮都笑了起来,依次上前恭祝白檀蟾宫折桂,连登黄甲,白檀也不拘着他们,一一给了赏钱。
因着中了桂榜第三十九名,阮青松近来稍显败落的名气又有所回涨,前来结交应酬攀关系的络绎不绝,他自己倒是很享受这种忙碌似的,今日赴这个的宴会,明日喝那个的贺酒,后日再回请一番,竟没有闲着的时候。
而且,因为白檀虽然也高中贡士,到底名次不及他,阮青松很是得意了一阵,每每与白檀在府内遇上了,总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
无忧爆炭一样的脾气,气得几欲出手揍阮青松,跺了跺脚,对白檀道:“公子也太好性儿了,由着他放肆,奴婢真真看不惯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白檀正在调制一种新的香料,为此废寝忘食了好几日,只因其中有几味配料难得,需得盛开的白芙蓉花蕊五两,白茉莉花蕊六两,白牡丹花蕊七两,白山茶花蕊八两,又要三钱曼陀罗,三钱乌头,三钱天南星,并三钱钩吻。
最最难得是需要一钱白昙花的花瓣来调和。
昙花一现,刹那芳华,白檀熬了几夜,才寻了来。
故多耗费了些琐碎功夫。
清晨,朝露未晞。
白檀用极干净的银匙引着,让落在白菊上的露水滴进一只精工细作的琉璃盏中,望里觑了一眼,见已经得了浅浅的一层,想来也够了,便直起腰来,笑道:“阮青松如何与我们不相干,何况,你可听过一句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你且等着看吧。”
小丫头捧了干净的水来,白檀将琉璃盏递给无忧,自己清理着手上不慎沾染的污渍。
无忧看着白檀老神在在的模样,自个儿倒替他着急,说道:“若说阮青松算不得什么,不值得公子费心,也就罢了,可如今马上就要进宫参加殿试了,您好歹准备准备,届时压他一头,岂不痛快?”
百岁绞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白檀将双手擦拭过后,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小丫头野心倒不小,岂不知你家公子我立志做皇商,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将白家香料生意进一步发扬光大罢了。”
百岁温柔一笑:“咱们白家的生意难道还不够大?放眼望去,姜国上上下下所用香料,泰半出自咱们的流芳阁,连皇室宗亲,番邦亲王也不例外。”
白檀好笑:“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白家的生意确实比十年前扩展了许多,但是距离白檀心中所想,还相去甚远,须知当年白衣公在世时白家几乎垄断全国所有香料及药材生意,在制香一道上,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他有意超越白衣公,将白家香药生意再度送上巅峰。
但这一切,有一个万万不可缺少的前提,那就是姜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政|治格局稳定。
药材还好说,毕竟是刚性需求,不愁卖不出去,香料却不可同日而语,倘若姜国祸起萧墙,谁还有心涂脂抹粉?
原著当中,阮青松在阮乐正的授意下依附太子姜琸,助其夺得大宝之位,奈何姜琸天资有限,与其他诸位皇子缠斗日久,致使姜国日渐衰弱,等到最终尘埃落定,举国上下百废待兴,番邦蛮族夷狄又出其不意,挑起战端,姜国想要寻求片刻喘息之机尚不可得。
连年征战,流血漂橹,各州府之间人丁凋敝,十室九空,大片田地荒废,普通人想要饱餐一顿都成奢望,哪还有闲情雅致调弄香料?
因此上,白檀选择辅助姜戎,倒不全为了一己私欲,白家的荣辱重要,姜国几千万子民的生死存亡自然更重要。
白檀所筹谋的,不过是尽早结束这场残酷争斗,在外族尚处于观望状态时,让姜国所有机制全部回归正轨,若能如此,庇佑更多人避过流血牺牲的命运,也是无上的功德。
无忧打趣地笑道:“公子分明比婢子还要小上一岁,怎的开口闭口小丫头的叫我?”
白檀心道,你看到的不过是这一世的年龄,加上上辈子,我早成叔叔辈了。
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白檀便笑了笑,避而不谈。
百岁思及一件趣事,因问道:“公子近日调什么香呢?婢子昨日从清风楼走过,隐约闻到一股香味,淡淡的,却很是沁人心脾,还带了些雪的冷意,实在引人沉醉,婢子迷迷糊糊地回了房,做了一夜甜梦呢。”
谁知白檀却表情一肃,郑重其事地吩咐道:“这次调制的香料非同小可,近些时日,你们切莫再靠近清风楼,府上其他人也须如此。”
白檀性格和善,对待下人也尊重,鲜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百岁与无忧当即收了玩闹之心,齐声应了是,又将这话依样说与别的侍女听。
至于府内小厮那里,自然有张进忠负责敲打。
之后的几天,白檀依旧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研制香料,期间只邀三五好友来白府小聚了一次,谢过韦骄馈赠的《左传集注》,并张蕴伯整理的儒家典籍名篇,又与姜戎鸿雁传书,往来应答了两三次。
姜戎的书信上言道蜀地道路崎岖,地势陡峭,再加上入秋以来暴雨连绵,情况不容乐观,但是正如二人所料,朝廷拨的救灾款项迟迟未到,地方官员又尸位素餐,更有押送救济粮的官员中饱私囊,蜀地数十万百姓岌岌可危。
白檀沉吟片刻,拿了几粒呈现黑褐色,豌豆大小,散发着些微苦味的干瘪鸦胆子,放在一枚小小的鸡心形香包内,命人给姜戎回了去。
鸦胆子是草药中的一味,性善凉血止血,兼能化瘀生新,具有较强的腐蚀性,凡习武之人免不了跌打损伤,世面上流传的所谓金疮药、去腐散之中,大多都有鸦胆子存在。
蜀地,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辛苦奔波了一日,环顾四周,竹篱茅舍早就被冲毁殆尽,竟无片瓦遮身,衣不蔽体的灾民挤作一团,到处都是悲号哀哭,眼泪还未流出眼眶,就被风雨席卷而去。
山体土质松软,不多会儿便有滚滚泥沙冲击而下,一处矮居山腰,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当先滚落下来,棕黄色泥土中恰好裹着土地神的雕像。
一位手拄拐杖,白发苍苍的老者扑倒在地,抱住土地公的雕像,痛哭不已,嘶声高呼道:“这如何使得?土地爷,是我等无能,但请可怜可怜你的子民,收收神威吧!”
受到老者感染,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到未知的神灵身上,不断在泥水横流的地上磕着头。
姜戎戴着斗笠,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本就修长的身形在一群跪地的百姓间更加显眼。
有人带着哭腔质问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为何不跪?”
姜戎瞥了他一眼,目光如鹰视狼顾,“为何要跪?”
那人语气悲愤,像是要将无处可诉的怒气通通发泄到姜戎身上,大声呵斥道:“好个无知小儿,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对天地神灵不敬不畏之人,才会触怒上苍,降下洪水以示惩罚!”
周围附和者甚众。
姜戎听得不耐,上前一脚将那土地公的雕像踹翻,冷笑:“不过是泥塑木胎,连自身都庇佑不了,尔等竟还奢求它能庇佑你们,岂非可笑!”
白发老者惊慌失措道:“公子慎言!”
姜戎习武多年,脚力何等强劲,雕像甫一落地就四分五裂,不知被雨水冲刷到了何处。
救命稻草被无情毁去,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人群发出绝望的哭嚎,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有被激怒的青年,红着眼睛上前欲同姜戎缠斗,未等影卫出手,便纷纷被撂翻在地。
其中一人心生不服,还想站起身来继续,姜戎一脚踏在他胸膛处,长身玉立,声震宇内,厉声喝问道:“大难当前,家园不保,尔等不说力挽狂澜,反倒如懵懂稚子一般胡闹,是何道理?我且问你们,为何放着生路不走,争相自寻死路?”
众人被他气势所震慑,倒不敢轻举妄动,有读书人拱手施礼,问道:“何为生路,何为死路,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总算出来个聪明人,姜戎目露赞赏道:“困守此处是死,依附明主是生!”
众人惊诧,面面相觑,为他大胆放肆的言论而震骇。
一道惊雷兜头劈下,姜戎拔出佩剑,遥指苍穹,“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皇室无德,将我等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何不放手一搏揭竿起义,清君侧,除奸佞!”
一番话说得是回肠荡气,振聋发聩,灾民窃窃私语,已经开始出现动摇。
姜戎见时机已到,不紧不慢地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况且,实不相瞒,本王乃平西王姜弘毅嫡子姜戎,因不忍看蜀地尸横遍野,百姓流离,故来相救!尔等只管随我来,姜戎有一口吃食,就绝不会让诸君挨饿!”
十年前,平西王姜弘毅被诬蔑通敌叛国,勾结云贵边境的南诏,招兵买马,囤蓄兵力,意图动摇国本,满门被诛。
但这话,旁人或许会信,蜀地百姓却万万不会相信,
想那平西王姜弘毅是何等英雄人物,年少时便素有贤名,二十年前被分封到此,治理蜀地颇为得当,使得政治清明,海晏河清,还曾大行善举,肃清时弊,且为人品行敦厚,爱民如子,安老怀少,在朝野之间很受赞誉。
德化三年,姜弘毅曾凭一己之力,力退西南蛮夷三千精甲,“战胜”之名当之无愧
因此上,即便平西王谋逆一案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姜弘毅在蜀地百姓心目中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号召力。
有人眼尖,认出姜戎佩剑上平西王府特有的标志,惊呼道:“果真是王爷遗孤,我等有救了!”附和声四起,众人再次拜了下去,只这一次却是冲着姜戎的。
姜戎独自立在风雨之中,嘴角悄然勾出一抹如愿以偿的微笑,袁少平日前投身帐下,有了他全力支持,再加上父亲姜弘毅的余荫,蜀地已成囊中之物。
倒也不枉他舍弃京洛的富贵温柔乡,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与洪涝搏命,此番所得,总算没有辜负那人的期许。
姜戎指尖轻触藏在腰间的浅红色小香包,幽寒深邃的双眸划过笑意,柔和了脸部过于冷硬的线条。
溃疡烂到一定程度,才能连根拔除,若想彻底清理决疣溃痈,非铁血手腕不可行。
好一味去腐生肌的鸦胆子……
好一个玲珑心窍的白氏传人……
转过天来,白檀清晨醒来便收到影卫递进来的回信,倒也没有别的,一张薄薄的粉白色芙蓉笺,上面精描细画着若隐若现的花纹,却只有寥寥十余个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白檀默不作声地盯着手上的芙蓉笺看了半晌。
姜戎的字一贯是游云惊龙,遒劲狰狞的,这一次不知为何却十分端正工整,铁画银钩,鸾漂凤泊,可以相见写字之人如何夜听风雨,如何持笔静坐,又是如何认真地慢慢落笔……
满腔殷殷思念之情,倒是可以从这字上窥见一斑了。
百岁奉茶进来,看到白檀神情不由惊讶:“公子可是觉得闷热,怎的红了脸颊?不如婢子将窗子打开,透些风?”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白檀故作淡然地将芙蓉笺放下,轻咳两声,“也好。”
百岁将窗扇推开,又将卷好之后系在上方的银霞纱放下来,以防虫子飞进来,这才到白檀身前,视线往桌案上扫了一眼,好奇道:“咦,这不是阮青松写的《夜雨寄北》吗?”
怪不得姜戎会知道这首诗,原来又是阮青松的功劳,白檀不免觉得腻歪,轻笑道:“罢罢罢,他是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只可惜了那些恨不得拈断胡须的诗翁诗叟们,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百岁听这话说得奇怪,心中不甚明白,再要问时,白檀已拿了一本草药纲目,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百岁见他将目光久久停留一页,还道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无意中瞥见了,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当归”。
真是怪哉……
暮去朝来,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期。
三百名贡士穿戴整齐,按照会试桂榜上的名次,站成两列,从两仪门进了皇宫。
天家气派,威严显赫,时有侍卫巡逻往返,气氛十分肃穆,众人都屏气凝神,垂首躬身,小心翼翼地按照太监的指引行事,有胆小怯弱的,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抖似筛糠了。
来到金銮殿前,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派奢靡风气。
还真是会享受啊,白檀见这大殿飞檐翘角,巧夺天工,不觉多看了两眼,谁知脚下没踩稳台阶,身影一晃,险些跌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身形瘦弱,五官平淡无奇的小太监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牢牢扶着白檀,低声道:“公子小心。”
掌心间被塞进了一小团软绵绵的物事,白檀心中一动,展颜笑道:“多谢小公公。”
小太监低垂着脑袋,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快速离开了。
此刻人多眼杂,白檀无暇去看手中的东西,只得不动声色地将之塞进衣袖。
金銮殿内站着文臣武将,双方分侍左右,泾渭分明,宛如群蚁排衙。
姜国朝廷对科举取士一事极为重视,文武状元的考校,都需百官在场,共同见证,但是真正握有决策权的却只有站在权利巅峰的那几人。
姜宏端病情渐渐加重,如今连说话都十分费力,已经不可能参与决策了,只是这般重要的场合,到底不好少了一国之君,不得已吩咐人布上纱幔,再把姜弘毅抬到龙椅上,供他垂帘听政,好歹保全皇室颜面。
于是,整座金銮殿都回荡着姜宏端骇人的喘气声。
少时,有一身穿宝蓝色绣仙鹤长袍,头戴孔雀毛顶镶宝石帽,手拿拂尘的老太监从纱帐后走出来,尖声道:“时辰已到,殿试开始,诸举子见礼。”
三百名举人毕恭毕敬地行礼跪拜,三呼万岁,整座皇宫上空都回荡着整齐划一的问安声。
姜宏端精力不济,太子姜琸位于龙椅之前,御案左侧,朗声笑道:“诸位不必多礼,尔等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实乃我姜国明日之肱骨,社稷之倚仗。今日汇聚于此,各展其才,也可让孤与众位大人多加学习,岂非两相便宜?”
白檀控制不住地撇了撇嘴角,偷眼望去,姜琸一身杏黄色朝服,头带二龙抢珠束发紫金冠,端得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为了节省时间,殿试只考策论,姜琸略微寒暄了几句,这才请出一道圣谕,悲叹了一声,说道:“姜国今日看似繁华富庶,实则早已充斥着内忧外患,敢问诸位,假如蛮族入侵,匪患扰边,该当如何解决?”
众人有一盏茶的时间做筹备,时辰到了后,由会元韦骄开始,依次作答,排名前后不同时,利弊也各有不同,但通常第一名和最后一名总是比较吃亏的。
盖因第一名无参考比对之人,有时即便偏题,甚至离题都不自知。而若是排名位于最后,则大多已无话可说,即便开口也容易与之前众人内容重合,左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韦骄倒是并无此担心,步出队列,高声作答:“草民韦骄,窃以为为今之计需要重法度,养士卒,广设军功……”
未免惹眼,今日众人大多都穿着素衣素服,看起来从颜色到款式处处低调,实则精致考究。
唯独韦骄一人红衣烈烈,张扬恣意,一篇策论洋洋洒洒,足足有五六千字,且言辞犀利,纵横捭阖之间挥洒自如,引得周围翰林院那班子老学究抚须颔首不已,几位主考官也是赞不绝口。
接下来张蕴伯上前,从容应对,气度沉稳:“草民张蕴伯,窃以为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不可心急,需缓缓而为。草民愚见,可从如下几个方面,逐步渗透,终至水滴石穿……”
翰林学士们面露激赏,目光却比方才更亮了几分,又来了一位可塑之才,若栽培得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如此看来,姜国崛起,指日可待。
队伍缓缓蠕动着,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阮青松出场,他清了清嗓子,手臂轻挥,一揖到底,“草民阮青松,窃以为国之根本在于文化教育,须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这是他方才搜肠刮肚,费尽心思想起来的锦绣文章,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又利用有限的时间自己稍加修改了一番,使之更加贴合姜国今日情况。
阮青松有足够的信心,凭借这篇文章让自己金榜题名,进士及第,更甚至被钦点为状元。
阮青松越想越是得意,语气更加轻快起来,沉浸在美好的幻想当中,竟没有留意到几位主考官并翰林学士们已经变了脸色,望向他的眼神也多了怀疑和不善。
呵呵,作茧自缚了吧,围观群众白檀瞧得好笑,下意识想要捏几粒果脯或瓜子吃,想到身处皇宫大内,却只能悻悻作罢。
谁知那方才搀扶过白檀的小太监忽然从人群当中抬起头来,目光饱含深意地注视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白檀福至心灵,交叠着拢在身前的右手悄然往左臂衣袖间探去,果然摸到一包细细小小的东西,夹在指间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已经翻炒好,且全部剥去外壳的瓜子。
啊啊啊啊。白檀开心到恨不得在原地蹦跶几下,姜戎这个朋友真是太贴心了,担心自己无聊,还特意送了零食进宫——除了他,少有人注意到白檀心情兴奋或激动时,喜欢在嘴里嚼点东西,否则便觉得没有安全感。这些原是前世年幼之时在阳光福利院被活活饿出来的陋习。
白檀平时都有意克制着,不让外人看出来,难为姜戎观察如此细致。
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阮青松身上,白檀装作掩面轻咳,快速往嘴里扔了十几粒瓜子,顿时幸福感骤升。
阮青松背完最后一个字,等了片刻,没有收到任何惊艳赞美的目光,反而看到众人皱眉不语的沉重表情。
良久,主考官当中一位须发皆白,最为年长的老者目光如炬地盯着阮青松,问道:“科举事宜,兹事体大,关系到我姜国今后几十年的发展,老朽希望你能慎重对待。”
阮青松不明所以,温言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老者摇了摇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另有一急性子暴脾气的老翰林直接说道:“我且问你,方才那篇策论可是你亲手所作?”
阮青松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苦于找不到线索,只更加小心谨慎地应对道:“正是。”
老翰林又道:“何时所做?”
阮青松态度恭谨:“宫禁森严,往来进出都必须细细查探过,殿试又要临场作答,不可生搬套作,自然是方才想就。学生适才急中生智,由眼前诸位同来参加科举的兄台,想到兴国之策,童稚之语,粗鄙庸俗,侥幸入此大雅之堂。”
老翰林冷哼一声:“我看你这篇策论分明雅得很。”
阮青松听这话不对味儿,略显踌躇地回道:“学生,愧不敢当。”
“你是该有愧,却不是因为文章的缘故,而是因为你自身品行不端,竟然剽窃他人作品。”老者厉声道。
阮青松大惊失色:“先生明鉴,《少年中国说》实乃小人拙作,何来剽窃?”
“中国”一词在古代含义甚广,并非后世普遍认知的国家名称,乃是指代中原腹地,因着姜国幅员辽阔,京都却设置在黄河流域,所以这篇文章的名称不改也使得。
老者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冤枉了你不成?呵,好叫你知道,这篇文章老朽月前就已拜读过,除了个别细节外,其余各处均与你所背诵的内容一般无二。”
这怎么可能?!《少年中国说》是他前世上学时背诵的一篇课文,因为后来做网络写手时曾经多次引用其中名句,久而久之竟一字不差地记在脑海里,姜国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它的存在?
阮青松惊慌之下,口不择言,大声叫道:“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定是你看错了,再不然便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是也不是?!”
那老者德高望重,在姜国文坛极受人推崇,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当即语气冷淡地说道:“老朽行将就木,还会诓骗你这黄毛小儿不成?”
姜琸看了看满脸委屈与可怜的阮青松,缓声道:“太傅莫急,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被尊称为太傅的老人不屑地轻声一笑,“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想要征名逐利,又没有这份实力,私心作祟!旁的也就是罢了,读书人第一要紧的乃是修身立德,倘若德行有亏,即便能够做到笔扫万军,点石成金,也不过是天字第一号的文贼,真真是有辱斯文!”
阮青松咬住唇瓣,泣声道:“你含血喷人!”
太傅实在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因说道:“你若不信,只管到今早新开张的墨和斋买一卷《汇真集》便知。”
见阮青松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不免大失所望,冷声道:“可巧那书斋的主人正在这里,不如你与他对质一番,是非曲直,自能辩白清楚。”
事情越来越脱离掌控,阮青松心中忽然涌上强烈的不祥之感,问道:“墨和斋的主人是谁?”
白檀闲庭信步般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说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昨天努力码字一夜,总算赶上了,每天晚上会尽量多写一点,感谢大家
姜戎已经起义,故事也要走向尾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