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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老夫人这次遭受打击,眼看着消沉下去,从前那份从容淡定,在失了主心骨之后,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所以她看见佟裳回来,心里岂能不感慨,只是心里纵有万千的语言,碍于她刚回府,也不好一直拖着不撒手,所以仍是叫她先回去洗簌休息过后,两人再作商量。
佟裳辞过老夫人从里头出来,过了落地罩隔门看见那渐渐黑下来的天空,还有廊子上升起的灯笼,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从前她在宫里时,总有点害怕天黑,因为夜重年晚上偶尔会到她那里坐坐,所以当她想起自己已经回家了的时候,不免长舒了口气,有种释然的感觉。
夏嬷嬷奉命出来送她,看她站在那里发愣,也不敢上前叨扰,静静站着候了一会,见她重新迈步子,才跟了出去。
走到滴水下,佟裳回身道:“留步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夏嬷嬷颔首道:“夫人这次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老夫人嘴上不说,可她心里岂有不难过的。”
“我知道,难为她老人家了。”
两人在门口敷衍了两句,佟裳才带着人回去。
从台阶上下来,穿过小花园往外走。
郑恩贞站在那里,远远见她过来便迎了上去,“姐姐。”
佟裳慢下脚步,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没回去?”
郑恩贞道:“大人遭遇不测,姐姐又不在家中,老夫人病着,这阵子我自己处理府里的事,心里没底的很。”
“你辛苦了。”
佟裳略有些冷淡。
郑恩贞苦笑道:“辛苦倒不敢称,只是大人好端端的突然没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也没明说,只说是办差的路上遇上了山贼因公殉职,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这么白白死了,我实在接受不了,总要见着人才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办丧事,万一回头闹了乌龙,岂不大家面子上不好过?”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泪婆娑,看着倒也十分感人。
只是佟裳却不这么认为,郑恩贞必竟是夜重年的人,她这个时候来说这种话,无论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夜重年的意思,都让佟裳感觉到了一种危机。
抬头往那廊子底下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常满贵的人已经遍布在这府里各个角落了,打着帮忙的名义,光明正大来监视着她,加上郑恩贞的试探,在这个深秋初冬的夜里,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四周都是敌人。
夜重年还没找到易恒的下落,在确定他已经死亡之前,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佟裳不动声色,缓下语气道:“前朝的事咱们女人不好多嘴,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你刚入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可惜了,原本你可以挣个好前程的,现在却只能跟我一样守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去求老夫人的,等大人的事办好之后,仍旧送你回母族与家人团聚。”
郑恩贞眸子里闪过一丝动容,她们这样进贡的女人大多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能回母族当然好,只是身上背着使命还没完成,回去对于她们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耻辱,然而现在易恒已死,佟裳这个正夫人完全有权利决定她的去留,这就是身为侧室的悲哀。
所以郑恩贞在听到她要送自己回去时,第一反应是激动的,随后便意识到了危险,即刻表态道:“妹妹已经嫁给了易大人,断没有易大人一走就自己回家的道理,我知道大人不在了,家里以后会很辛苦,若是姐姐不嫌弃我,我愿意做牛做马服侍姐姐,只求姐姐赐我一席之地。”
她低着头,看着十分可怜。
佟裳上前,亲自扶她起来,“起来吧,说什么做牛做马的,都是自家人,以前那些磕磕跘跘不提了,易大人不在了,若你不嫌家里冷清,给我做个伴也是好的。”
郑恩贞感激不已,看着佟裳那种波澜不惊的脸,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在试探,只是再不敢提那些事。
微微福了福身,站在原地,恭送佟裳回去。
佟裳久不回来,正院里那些下人变成了新面孔,不知是不是郑恩贞的主意,她不在家时,郑恩贞暂代了府里的杂务。
她眼神微微瞥过,只是佯作不知,目不斜视进了房间。
关上殿门,张婆婆过来给她更衣,隔着衣服摸着她的手,只觉得一片湿濡。
佟裳出了一层手汗,再抬头看她的脸,亦是苍白的。
“小姐,您怎么了?”张婆婆有些担心。
佟裳强撑着道:“我没事,只是刚才有些不舒服,大概是今天走得多了些,便有些乏了。”
“奴婢这就给您叫周太医来,您身子有些日子了,是该好好叫个大夫来诊一诊了。”
佟裳摇头道:“这会府时都是眼线,刚回来就叫太医,没的给周太医惹麻烦,还是再撑一撑。”
“可是……您行吗?”她有些担心。
佟裳扯了扯嘴角,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我没事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只是这些日子要苦了你了,阿绿眼看就要出嫁了,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便只有你了。”
张婆婆略有些动容道:“小姐信得过奴婢是奴婢的造化,怎敢称辛苦,只是小姐这个样子,让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她侍候佟裳换上素色孝服,扶着她从屏风后出来,到镜前坐下。
佟裳看着镜了里一身素孝的人,苦笑出声,这场假戏真做,倒真有几分像真的了。
加上易恒已经有些日子没音信儿了,意识到这种可能,她心里也有几分伤感,只是自己很快给自己调节了情绪,伸手拿起桌子上白绢花戴到鬓边。
张婆婆小声道:“小姐不打算把那件事告诉老夫人吗?必竟这是件大事。”
佟裳道:“原本我是想求老夫人一起商量个主意的,只是刚才你也看见了,府里并不太平,加上皇上的眼线在这里,跟她说了,也是让她白操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明天丧事料理起来,府里的人多了,再悄悄叫周太医来一趟就好。”
张婆婆点头,“不知道这次皇上会让您在家里住多久。”
万一只是几天的功夫就要人回去,那她的肚子也就瞒不住了。
佟裳道:“我都想好了,易大人的丧事不宜大操大办,等办过了丧事也就是萧大人的婚期了,这两件事加起来,总也有半个月的功夫,到时候我再上下活动活动,能拖到过年就好了,过了年新年新气象,一切就又重新开始了,兴许皇上兴头一过,也就不提了。”
“可……孩子终究藏不住。”
是啊,孩子总是藏不住的。
佟裳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她终归没有那么狠心,可以拿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主仆两个说了会话,前面便已经摆好了晚饭,佟裳奔波了一天很是疲惫,根本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便到前面去了。
她管家事是把好手,可主持丧仪她也是头一次,各方面都不熟悉,好在有常满贵在,内务府的人办这些差事还是很有经验的,事事处处都安排得十分周到,大概是有夜重年的特别交代,佟裳看见那流程里添了许多不该他这个位份的尊容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