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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陵县东南郊,原本这儿一大片荒疏的小树林被砍伐一空,代之是被平整出来的空地,三万禁军在此扎下大营,灰白的营帐连绵数里,高耸的营栅辕门上旌旗招展,刁斗声声,一片肃杀之气。
正是黄昏时分,谢晦率数百骑从出县城南门,后面跟着数十辆满载着粮草的马车,在雨后泥泞不堪地路面上缓缓而行,不时有车轮陷入积水泥坑,士兵们便去车后推动,以大木杠撬动车轮,前行得非常艰难。
阴陵县不过是小城,库存十分有限,县令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干脆卧病在床,啥都不管,就这点粮草还是谢晦亲自出面,城内大户与县衙一起凑出来的。
谢晦进了辕门就直回中军大帐,派人召来抚军长史庾登之、中兵参军乐冏、咨议参军何承天等数名中军僚属,以商议下一步行止。
等了许久,庾登之最后才到,见帐内没有外人,便从袖袋取出一纸书信,禀道:“使相!下官刚接到巡营军士上报,有人于营外射箭投书,请使君早作定计!”
“哦?是何书信?”谢晦一怔,伸手接过来拆开一看,见字迹写得歪歪扭扭,十分难看,不禁皱眉,且上面只有廖廖数语:刘粹已病逝,宜速进军逮捕大阉,夺还印玺,迟则生变!谢晦看完又惊又喜,递给左右道:“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诸位都看看!”
几人很快看过一遍,咨议参军何承天疑惑道:“庾长史,可问过军士是否看到过投书之人呢?”
“据军士所禀,投书之人离营栅有些远,射出一箭便纵马而走,军士追之不及,却看到那人背影甚是熟悉,且后背一把黄油布伞。”庾登之想了想回道。
咨议参军何承天面色微变,却故作高兴地笑道:“莫非是寿阳有人想暗通我军,看来事情可成啊!”
“不错!使君万不可再拖延行军,宜速战速决。朝中五兵尚书至今缺位,补给有点断断续续,时间拖得越长却越没人愿意出任,本来没参与废立之事的人自然不想淌这个浑水,而太尉府更对此事颇为抵制,当事诸公又要准备迎立宜都王,却顾不上这些,再拖下去军心将散,至今为止,逃散士卒已达千人。”中兵参军乐冏附和道。
谢晦只是微微点头,心中却是忽然想起,一把黄油布伞从不离身的人不就是王僮么,那天他确实是让此人随刘旷之去寿阳的,其实他只是看这王僮不顺眼,总觉得王弘会借机监视自己,便干脆把他打发走,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刘粹若果真病逝,绝对是一个好机会。
“很好!明日一早加速行军,务必在晌午之前赶到西曲阳扎营……”这么一想,谢晦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正要继续传下军令,一名牙兵亲卫闯进帐来。
“报!外面有两名僧人想要求见使君,但请示下!”
“僧人?”谢晦闻报讶然,但还是颌首道:“那便带进来吧!”
片刻,一名身着杏黄僧袍的四十来岁僧人带着一名灰衣小沙弥步入大帐,那僧人双手合什,口宣一声佛号,又道:“贫僧是寿阳城郊华严寺长老慧真,奉住持之命,前来有要事禀于谢施主。”
“寿阳城郊?”谢晦一楞,见那慧真说了一半,却又不说是何要事,心中明白这和尚是要好处,只好又道:“长老请进,若你所报之事果然有用,谢某届时自会捐奉些香油钱。”
“如此……菩萨必会保佑施主大功告成,甚至位极人臣亦非难事!”慧真和尚笑眯了眼睛,谄媚地笑道:“据寺中沙弥打听得知,在寺院山脚下扎营者便是那废帝,施主只需派数百甲士潜入寺中埋伏,由贫僧出面将那废帝诱入寺中,必可教其一网成擒,事成后报于京中,岂非大功一件。”
“咦?这倒不失为一个好计策!”谢晦面露喜色,当下情况,大军正面进攻反容易激起军士义愤,引发倒戈,是以连日来行军很慢,可就算如此仍不时有逃卒事件发生,若能取巧达成目的,那自然就省事多了。
谢晦又问了华严寺与那废帝行宫所在位置,接着说出刘粹病逝之事,但慧真和尚竟然不知情,只好先召来一名校尉,又与中兵参军乐冏下令道:“乐参军!你对此计若无异议,那便与王校尉领五百精锐骑士,随慧真大师先行去华严寺设伏,当如何行事,你可与寺僧商量,如何?”
“下官遵命!”乐冏躬身领命,与那王校尉告退出中军大帐,自去调齐兵马以备出发。
谢晦又命亲随重赏了慧真和尚二人,并许诺事成再重赏田庄、奴役、香油钱若干,慧真和尚大喜,与乐冏等五百精骑出了大营,直往寿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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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正是六月十八,辛亥之日,大吉,宜祭祀。恰逢雨过天晴,朝霞映红天际,淮水两岸薄雾弥漫。
一大早,寿阳城南春申门大开,数千军士列队出城,从城门口护城河边大道两边一直排列到城南三里处,位于淝水之畔已有一个面积颇大的圜丘,军士环绕持槊而立,以作警戒。这圜丘据说是当年袁术据寿春称帝,设坛大祭之处,现在不过是重新修复一下便可用了。
不多时,五百班剑侍卫簇拥着一队车马出春申门,其后是刺史府官员及各郡太守骑马相随,一直到圜丘前停驻。最前一辆大车门帘掀开,刘义符身着刘粹命织户赶制的一套大裘冕,腰悬履霜之剑,在寺人于车辕放下短梯后小心冀冀地下车。
没有办法,这大裘冕是祭祀礼服中最隆重的一种,头上冕冠是前圆后方的冕板,象征天圆地方,虽没垂旒,但前面伸出来比较多,若低头这冠就容易掉下来,那可糟糕了。
身上内穿的是白色中单,外披宽袍大袖的黑色大裘玄衣,上衣下裳共绣十二章纹,腰系朱红色镶有玉片的大带,正中垂下黄色大绶于朱红纁裳、蔽膝之外,这样走路时每一步都要很小心,踩到后面几乎拖地的下裳就很不好了。
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个很隆重的事情,而本朝开国,皇帝礼服其实还没定,虽沿用前朝袭用东汉的,但又有官员觉得不妥,却还没改,所以仍是袭自东汉,而东汉效周礼,帝王六冕在周礼六冕的基础上又加了武弁、燕弁,却没算在六冕内。
这次要祭祀的是昊天与五方大帝,再焚祭文祷告上天,奉命讨逆,宣读檄文,加恩一众文武官员,组建讨逆大军,整个过程比较繁琐。
因刘粹遇害,对外则称抱病不能参加。刘义符亲为主祭是为首献,其次对礼仪诸事懂得较多的也只有沈叔狸,便以其为亚献;以吉翰为三献。
照例是先奏礼乐,以军乐鼓吹手充任简化勉强凑合,在肃穆庄重的乐声中,刘义符手扶剑柄,一步步登上圜丘,此时已有韩龟寿指派内侍陈设条案摆上祭品,刘义符先焚香烛以祷告,然后祝酒,从首献到三献一共祝酒三次,再吟诵祭文以焚之,看起来并不复杂,但耗时很长。
檄文宣读之后,便派军士携带事先抄录的文本传送周边郡县,最后是重头戏。韩龟寿命侍从以托盘端上将早已备好的制书,开始一份份地宣读,因为这是皇帝巡幸地方,率封疆大吏讨伐朝中叛臣,不经朝臣由皇帝直发的叫制书。而制书自秦汉以来可是极少的,这时代自然也还没有奉天承运一说,一般就是皇帝制曰或诏曰。
拜都督三郡四州诸军事、建安侯刘粹为太尉,进一等侯,加食邑五百户,总讨逆行营诸军事。
制授都督、征虏将军、徐州刺史、新淦侯王仲德进平南将军,兼讨逆行营中军诸军事。
制授讨寇将军、陈郡兼南顿二郡太守高道谨进征虏将军,兼讨逆行营前锋诸军事。
制授龙骧将军、汝南兼新蔡二郡太守沈叔狸领豫州刺史,兼讨逆行营中兵参军事。
其次吉翰、郭叔融、李德元、王公度、赵伯符、朱景符、刘怀之兄弟等等,全体加恩升官,豫州刺史府一众属官挂名于沈叔狸之下,但虚衔也加以提升,其中杨恭更被调为吉翰的副手了。
当日,刘义符于城内刺史府东面不远处的行宫大宴文武,而讨逆行营自然设在刺史府,城郊大营以朱景符留守。岂料午后时分就有探马回报,谢晦的大军已抵达西曲阳城西十余里扎营,距离寿阳城东淝水之畔不过三十里,若是快马疾奔也就一个多时辰的事。
按事先议定策略,刘义符派杨恭、刘旷之为使,率三百骑亲从直往谢晦大营,以图缓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