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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烤干了海京市, 山里却始终保有一丝森然的凉意,令踏足此地的人类,身处幽绿壁垒间, 都忍不住升起敬畏之心——
嘭嘭, 嘭嘭嘭嘭!
山门被粗暴的敲响,已经是本周第五次,且一次比一次响亮。
赵奇秋头上冒出黑线,本想躲去后院, 过半个小时再开, 墙头那边已经喊开了:“哥哥!哥哥!奇秋哥哥!”
赵奇秋坐在这头的藤椅上, 端着八宝茶,拨好茶叶的碗口,往嘴边送也不是, 不送也不是。
但低头仔细看看茶碗, 赵奇秋懒洋洋往后一靠,决定喝完这杯……
“冠冕哥哥!冠冕哥哥!”
“……”
“青龙哥哥!你在不在家呀, 我把我哥的游戏账号给你借来了!!”
只听哗啦一声, 钱冠冕一跃上岸, 边抹着脸上的水珠,边光着脚一路小跑:“来嘞!好孩子, 哥哥给你开门!”
赵奇秋轻轻放下茶碗,轻轻站了起来, 脚步更轻,一溜烟跑了, 身h0u'me:n开了, 清晰的传来白晓星软糯的声音:“冠冕哥哥, 对不起, 我好像把写着密码的纸忘在脚踏车里了,你能顺便帮我把车也抬上来吗?”
钱冠冕:“……”
赵奇秋躺在床上刷手机不久,门外叮铃铃传来儿童脚踏车的声音,以及轮胎在木质的地板上滚动,能听出脚踏车骑的极快,眨眼就“吱嘎——”一声急刹车停在了门外,伴随咚咚咚三下敲门声,白晓星礼貌的问道:“奇秋哥哥,你在里面吗?”
“奇秋哥哥,星星又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你是不是在睡觉啊,我有一个好玩的,奇秋哥哥,你要看吗?”
“奇秋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星星了啊!”
门外又坚持了一阵才没声音了,赵奇秋不由抬起头看着外面,知道脚踏车还在,心里琢磨——这么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会不会太残忍了?
就听白晓星忽然又道:“奇秋哥哥,你是不是不知道呀,我让爸爸请人把山道收拾干净啦!以后爬山下山就可以很快啦!”
赵奇秋:知道,不然你拿着牌子也进不来啊!
“那你知不知道,下山还可以更快哦!那哥哥先睡一会儿吧,星星先自己玩一会儿,等一下再来找你哦!”
赵奇秋听着她骑车跑远了,不由放松下来。
不是他虐待儿童,实在是白晓星杀伤力太大,前天来的时候穿了一身潜水服,差点把海大鱼给吃了,他时时刻刻的盯着她,就差没有给她换尿不湿了!
等等……杀伤力?
赵奇秋直挺挺坐了起来。
寺门先是大大敞开,又吭哧吭哧的被关上了。
白晓星自己把小车放在了最上面的平台上,两眼发亮的看着下面绵绵不绝的石阶,落差再大一些的路段,远远看去,台阶简直如断崖一般。
一时兴奋的在车座上扭了扭屁股,随即白晓星扶正头盔,微微压低上身,提起车把颠了颠,将车头朝着山下,注目片刻,殷红的小嘴里“呜呼”一声激动的欢呼,下一秒,丝毫不带停顿,白晓星脚步猛然一蹬石台,脚踏车顷刻间就朝着石阶飞了下去。
“哇————”
脚踏车疯狂碾压窄窄的石阶,一路噔噔噔噔颠了下去,速度越来越快,起初白晓星还在兴奋,过了第一重石阶后,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
前面好可怕!前面没有路啦!
猛然,脚踏车一个颠簸,车头彻底向下栽去,车座上的小姑娘登时尖叫一声,大头朝下栽向了山隙!
呼——
一阵狂风,山壁上扎根的小树都被压低了一头,白晓星又一声尖叫,小身体猛然升高,像是遭遇了龙卷风一般,在空中连续翻滚。
某个瞬间,风似乎柔和了下来,顿时无法承托小女孩的重量,白晓星从空中直直掉落下来,晕头转向的砸进一个人的怀里。
白晓星吓哭了,可等她哭够了,看清抱着她的是谁后,顿时又眉开眼笑,大眼里挂着晶莹的泪珠,黑溜溜的眼睛宛如闪光一般:“哥哥——”她紧紧抱住眼前的人。
赵奇秋:“……”妈的心跳的感觉。
吓死老子了!
二十分钟后,正在办公的夏楠门咣一声巨响被打开了,夏楠先是一个哆嗦,还没定睛,怀里一沉,一个哭的满脸鼻涕的丑丫头被扔到了自己怀里。
但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刚刚分明用臂弯夹着白晓星的年轻人。
夏楠低头一看,也不知道这傻闺女撒泼了多久,裤子都夹在了屁缝里,可以说形象全无了。
赵奇秋却不管这些,脸色黑如锅底,磨牙道:“禁足,必须禁足,看好她,最近三个月,我不想再看到她!”
“奇秋,到底发生了……”
“你好好问问她!”
说着,就跟来时一样,赵奇秋眨眼就消失了。
夏楠茫然的低头:“星星,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白晓星也很茫然,而且又受了惊吓,委屈的不得了,这样那样一说,谁料一声怒吼响彻整层楼:“白——晓——星!!!”
十八年后。
罗九公路通了十来年,现在来往车辆越来越少了,以至于一到夜间就被飙车党占据。
刘小刀在夜风中仅穿着一件时尚的肥大t恤,此时在安全栏后搓着手臂,吸了吸鼻涕,一脸憧憬道:“大姐今天会来吗?”
身边同伴耿直的道:“不知道啊,女神平时一周只来三次,这周已经来了三次了,不过每个月初一十五,她还要来一次,今天刚好十五……”
除了他们等待的人,道路尽头还有几辆跑车一字排开,人群逐渐在山脚下聚集起来。但刘小刀心有所属,也不想去凑热闹,直到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着人,这才放弃:“走吧,明天再来,今天大姐是不会……”
“来了!”
果然来了,就听山脚下呜呜的怒号声,一辆通体墨黑、造型极度夸张的摩托车,沿着山道急速奔驰而来。
刘小刀心口一下就揪紧了,顿时有种想要尖叫的感觉。
几乎就是下一秒,摩托带着骑手,咆哮着出现在视野中,刘小刀趁机大吼:“星姐,我是——”
被打了满脸风,刘小刀重新睁开眼,摩托车早已经越过他们,到下一个弯道上去了。
刘小刀又是怅惘又是兴奋的叹了口气,透着莫名的满足:“真美啊……”
“是美,”同伴也感到兴奋,但很快就失落起来:“你说我们这么干,有什么用啊?”
“你懂什么,只要我们每次都跟她说话,总有一次,她会停下来听听我们说的是什么!”
同伴:“……”
一路到山后,白晓星在专用的停车位上放好自己的摩托,这才爬上石阶构成的山道,没多久,就看到了澄水寺的山门。
今天十五,白晓星不意外的在山道上看到正在“巡逻”,顺便扫地的青年男人。
四下幽幽蝉鸣,夜间扫地的声音十分渗人,但这人浑然不觉,一下下的十分投入。
当他抬起头看向白晓星,露出一张对男人来说,“美”到了极致的脸。
白晓星一看到这张脸,顿时不顾对方冷冰冰的态度,露出了傻笑——虽然扫地这人的气质和哥哥完全不同,但这张脸,却是一模一样的,毕竟将近二十年时光,也没有在她最爱的哥哥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好棒!
“小邱哥!”比起对山下的那些人,白晓星一上山就活泼了不少:“奇秋哥哥呢?”
赵小邱的冰冷破功了,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要继承家业吗,怎么还没走?”
白晓星无所谓的道:“为了见哥哥嘛,不继承也可以,我才舍不得呢!”
“你老实说。”
“现在国外闹魔鬼了,我给自己算了一卦,明年再去!”
“你怎么不替他们算一卦?”
白晓星嘿嘿一笑:“我要是给他们算,那我可永远出不去了。”
叙旧结束,赵小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你下山吧,他不在。”
白晓星眉头一竖:“怎么不在,去哪了,跟谁?”
谁知赵小邱哼一声冷笑,不说话了。
这边白晓星气的扶额:“是不是鲜明楼!他又带我哥哥去哪?他就不用上班吗?他们总局这么闲的吗?!我要去曝光他,我要买热搜!新建局局长不务正业!”
说着也不和赵小邱多聊,嘴里嚷着:“自私自利,粘人精,控制狂!”边攥着钥匙去找摩托了。
后边赵小邱立着扫帚,仰头望了望漫天星子,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却是落在山下。
海京市,那里灯火辉煌,昼夜不息,燃烧着的人类都市,比繁星更璀璨百倍、千倍。
那摩天大楼与宽阔马路的形状,已经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不符。
人类喧嚣热闹,但自己……只需这一截界限分明的山路,便能指引自己不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迷失;只需身后这一座寂然无声的小寺,就能引领自己不在灰白骤雨的世界里淋湿。
赵小邱重新提起扫帚,伴随唰唰的声响,在夜色中一下下扫着山门下这数不清的石阶。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有点想他。
————————————【浮生梦醒秋雨凉(丝丝)】
一阵彻骨的凉意,在睡梦中带走了白晓星最后一缕呼吸。
今年,她高寿一百一十二岁,在人人修炼的现代,也不算什么。但她这一生,享受了人间难得的荣华富贵,声名煊赫,极尽张扬。年轻时无数男人为她疯狂,到老了儿孙满堂,一辈子常人憧憬的、求不得的,她都得了。
虽然生了个败家女,但孩子心眼儿也不坏,白晓星亲自找了个好女婿压着,过了十来年,也把败了的几个钱赚了回来。
她出生时的奇景,老人念了一辈子,她也听了一辈子,知道自己是带着功德托生的。她这辈子过的实在是离奇的幸运,遇事凶险总能逢凶化吉,所以她也信。只是唯有一点,她这辈子有段感情,无论自己这功德有多深、多厚,都达不成心中所愿。
直到老大不小,她才和个老实人结了婚,再等送走自家老伴,她已经是懒得活着,也舍不得死。总想着有把力气,再上山一趟。
就是前天,她还在孙子的搀扶下回了趟寺里,带去了两盒那人爱吃的点心。
但现在,她站在床边,低头看到自己一头银丝、尽显老态的身体,倒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死的可有点丑了,再年轻些就好了。
她倒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自己,一时觉得茫然。
可脑海中有些朦胧的东西,不断的翻腾,叫她恍惚间,似乎要想起什么,又无论如何看不透那层迷雾。
到底是什么呢?
那似是非是的感觉,折磨了她一辈子,她可恨透了。
左右一看,并没有别人,估计孩子们也想不到她今晚忽然就走了,但孩子们想不到,那人也想不到吗?
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真是老了老了,也不招人稀罕了。”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魂魄向窗外飘去。
可甫一动,那窗户不知怎么也开了,窗外下起细细秋雨,夜空却亮堂堂的,明丽素洁的月光穿过大窗,吹来一阵湿润的夜风,猛然穿过了她的灵体。
那顷刻间,白晓星倒抽一口凉气,脑袋里那恼人的迷雾,呼的就散开了。
她登时呆立在原地。
像是过了许久许久,一把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怎么傻了?”
白晓星先是哭了,之后突然背过身去,直到她抬起手,看到这双手细腻柔滑,肤如白玉,指尖那随了她一辈子,谜一般的红色扇形胎记还在,除此之外,俨然是个年轻人的手,还是她前一世做王四娘时的手,白晓星这才心里舒畅了些,带着眼泪回过身来,哽咽道:“你……你……”
她磨起牙来:“你好狠的心啊!”
竟然一百多年,都不肯解开自己记忆,看她为此迷茫困惑,简直是铁石心肠,无理取闹!
窗外青年人夜里打着伞,撑着风,周身衣衫鼓荡,阴影中那张脸,与一百多年前并无任何区别,叫她现在看一眼,心头仍有些发热,不由声音就柔了下来,百感交集道:
“大官人……”
一只修长的手便朝她伸了过来,那带笑的嗓音道:“来罢,大家都等着跟你叙旧。”
白晓星又要落泪,抬手将要触及对方的手心时,一只指节粗硬的大手忽然横插进来,顶替了赵奇秋,以握手的力道直接攥住了她的手掌。
白晓星哎呦一声,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眉毛一竖,这辈子的脾气似乎又上来了:“该死的醋缸,你来做什么?”
对方冷哼一声,幽深的目光横了她一眼:“来送你返生,再活五十年怎么样?”
“去你的吧!咦,我看你脸上褶子怎么又多了?”
说完就嘶了一声,手指头差点被鲜明楼捏成鸡爪。
可算是戳到了鲜明楼的痛处,毕竟他虽然一身灵根资质逆天,又很勤奋,现在已经修炼到了可怕的地步,就是那张脸,也和年轻时没什么变化,如今已经停留在了三十岁上下,可亲近的人还是知道,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老了。
“果然还是没有记忆的时候顺眼,长的也顺眼。”
白晓星额头青筋冒出:“你也会有老的一天,我等着看!”
“你等不了,我明天就送你投胎。”
“不去!”
“呵。”
“大官人,若是这百多年我在你身边……”严防死守,你怎么可能找了这么个醋缸?
真是暴殄天物啊!
仿佛从白晓星的话头里明白她要说什么,鲜明楼眯起了眼:“不然现在就送你……”
白晓星另一只手拍打,没想到一抬头,心心念念的大官人竟然不见了!
“大官人!”白晓星怒了:“你跑什么?好哇,今天我们必须好好聊聊……”
撑着青川伞溜走的赵奇秋擦擦额头的虚汗。
唉,活了白晓星这一辈子,四娘不如以前温柔了……
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