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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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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什么。”李常嘉说到一半停下了,摇了摇头,垂眉看手里的杯子。

    何丽真说:“不早了,我要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常嘉马上抬头,说:“好,我送你。”

    何丽真回到家,自己开火做饭。看着淡淡的火焰,何丽真在心里算了算。

    一周了。

    从上次聚餐,到现在,已经有一周了。

    吴岳明和万昆都没有再来学校,何丽真旁敲侧击地问过胡飞,胡飞说如果再联系不了他,这次学校可能要开除他们两个了。

    开除……

    何丽真从小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念书十几年从来没有逃过一次课,挂过一次科,所以开除这个词一直离她很遥远。

    学校开除万昆,他以后怎么办,他会做什么?

    何丽真的人生轨道从来都是笔直笔直的,可能跑得比别人慢点,但是方向从未出过错。她没有想过,如果偏离了方向,接下来会如何。

    何丽真有些迷茫,她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那个单人沙发,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冒着白气。何丽真看得久了,仿佛那上面真的坐了一个人,吊儿郎当地敞着胳膊,岔开腿,歪着脑袋看着她笑。

    何丽真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拿出一袋挂面,下到锅里,等待的时候,她思索了一阵子。外面夕阳漫天,正是开火做饭的时候,院子里难得清静,没有大妈大婶聊天的声音。只有偶尔两个小孩子,在外面打打闹闹。

    何丽真终于下定决心,她关了火,从包里拿出手机,给万昆打了一个电话。

    手机一声一声地响着,何丽真本来平稳的一颗心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在她以为电话即将断了的时候,对面终于接了电话。

    万昆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情绪。

    “喂?”

    何丽真走到桌边,“万昆?”

    “嗯。”

    何丽真从电话里听见了风声,区别于万昆的呼吸,风吹得又快又劲。

    “有事么?”何丽真许久不说话,万昆开口了。

    何丽真回过神,说:“你在哪呢?”

    问完这句话,何丽真才恍然想起,最后的一次见面。撕破了脸皮,捅漏了窗纸,好像她再也没有立场询问什么。

    万昆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淡淡地说:“我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丽真低下头,没有说话,她脑海茫茫一片,偶尔思索着是不是要挂断电话——在他开始鄙弃羞辱她之前挂断电话。

    可万昆又开口了。

    “你在乎我在什么地方么?”说完,他不等何丽真回答,接着说,“你不在乎。”电话里的风声越来越大,几乎掩盖了他的话语,“没人在乎……”

    “万昆……”何丽真握紧手机,说:“你回来学校吧,我会帮你跟胡老师说情,你要是再不回来这次真的要——”

    “滚。”

    何丽真一怔,“什么?”

    “我让你滚。”万昆声音冷淡,“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废话,你算老几。”他似乎点了一根烟,又说:“还帮我说情,勾搭完学生勾搭老师,用不用我帮你说情啊。”

    何丽真觉得脸上红热,闷得太阳穴发胀,差点喘不上气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来趟学校,如果真的要请假,跟胡老师——”

    万昆冷笑一声,“不知道?对,你是不知道。”

    何丽真的话被他打断,她听他那自以为是的笑,声音带着一点颤抖,“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何丽真捏得手机发烫,声音很小。

    “万昆,你把话讲出口之前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老师,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不为别人着想,从不懂得尊重别人,满眼满心都是自己的得失。我承认,我对你是有过期待,那是我看走眼了。”

    何丽真说到最后,眼眶酸胀,她不想在万昆面前失态,深吸一口气,说:“万昆,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你不好好待人,别人也不会好好对你,你稀里糊涂的生活,生活早晚会要你付出代价,我自问对你问心无愧,你自己想想说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底气吧。”

    说完,何丽真不听他的回复,挂断电话。

    何丽真放下手机就坐到凳子上,看着浴缸里的金鱼发呆。

    她在心里用她能说出口的所有恶毒词语来骂万昆,骂着骂着,却忽然想起了他们在采石场见面的那一次。

    不知道为何,现在再回忆那时,何丽真只想到了风,就像今天吹在手机里的那样,冷冷的风。吹着他发丝领口,衬得他的面孔,就如同山下的碎石一样坚硬。

    何丽真终于没有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

    她又那么一点点的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考虑得再周全一些。

    强极必辱,至刚易折。

    那个少年有那么明确的自我,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在伤害到来之前,他已经开始维护尊严,拒绝一切。

    万昆放下手机,很快电话又来了。万昆飞快地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来电的是他的父亲。

    “喂?喂喂——?”万林右耳朵早年被人扇过,年纪不大已经有点背了,可打电话又偏偏习惯右边。

    万昆说:“我听见了,什么事?”

    万林说:“万昆?我是你爸!”

    万昆压着耐性,“我知道,有什么事?”

    万林总算听清楚了,他说:“那个,万昆,你这个月还能不能拿点钱。”

    万昆眯起眼睛,“我这个月已经给你拿了两千了,你还要?”

    “不是的,你姥姥昨天给家里打了电话,说病犯了,缺药,她还想做个手术,我这个月的钱都给她买药了。”

    万昆静了一下,说:“姥姥病了?”

    “是啊。”万林说,“要不我能这么催你要钱么,你姥都八十岁了,你说咱爷俩也不能不管她是不是,毕竟你妈死的——”

    “你别提我妈!”万昆大声打断他。

    万林轻叹一口气,“好好好,不提不提。”

    万昆咬牙说:“这个月我最多再给你一千,我还要还别人钱。”

    万林想起之前的事,说:“还那个老师啊。”

    万昆嗯了一声。

    万林的语气有点琢磨,说:“那个……老师催你了?”

    万昆没说话,万林又说:“老师没催你看能不能先缓缓,我看那老师人挺好,怎么也不能逼着你还是不,要不你跟她说说家里情况,咱们——”

    “你还有事么。”万昆低声说,“没事我挂了,明天我给你打钱。”

    万林听他这个语气,也有点生气了,“你跟我就一点话都没有?”

    万昆说:“没有。”

    “你,”万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行,就当白养你了,你个白眼狼,我和你妈就当白养你了!”

    万昆冷笑一声,“你还有脸提我妈。”

    万林气道:“你什么意思,啊?你啥意思?对,错都是我,行不行?他妈家里这样错的都是我!反正你妈死了,剩下这些错都是我担着对不对——?”

    万昆再也不想听这些重复过几万遍的对话,他挂断电话,放下手机。

    他脑子里又静又乱,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算着手头的钱,冷漠地思索着下一件事要做什么,他回想起那几个老女人笑眯眯地把大把的钱塞进他的内裤里,觉得初秋已经冷得惊人。

    他又想起刚刚何丽真的话——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过期待,那是我看走眼了。】

    万昆狠狠地摔下手机。

    盛怒之下他的力气更加惊人,手机落到水泥地上,屏幕碎裂,后盖电池全都飞了出去。

    吴岳明从饭店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退回去。缓过神来走向万昆——

    “我去,你这是咋了?”

    万昆没有说话,仿佛地上的手机和吴岳明都不存在似的。

    吴岳明转眼又嘻嘻地笑出来,说:“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买一个就好了。”他冲万昆的背影说,“反正你现在发达了。”

    今天万昆请客,他算沾了光,吃吃喝喝红光满面。吴岳明点了根烟,晃着身子说:“不过真的,你到底揽了什么活啊,一次就能赚一万五。”他羡慕地站到万昆身边,说:“给我也介绍介绍呗,我去问王凯他啥都——”吴岳明说到一半,看到万昆的神情,后半句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也不敢再开玩笑了。

    万昆眼眶幽深泛黑,嘴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条。

    “怎么了?”吴岳明觉得刚刚自己的样子,感觉有点尴尬,他小心地跟万昆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

    万昆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了句:“你们吃吧,钱我已经结完了,我先走了。”

    “哎哎!”吴岳明看着万昆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了,“好家伙,这是使了多大劲啊。”

    把电池和后盖拼上,吴岳明想看看里面摔坏了没有,按下开机键。

    结果这手机还真禁折腾,硬是亮起来,开了机。

    “质量过关啊。”吴岳明也是喝多了,对手机说话,“你也算命大,从他手里活下来。”一边说,他一边把手机放兜里,等回去给万昆,就在他放下手机前一秒,忽然看到什么,又把手机拿起来了。

    开机画面已经结束,吴岳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碎得太厉害了,所以画面很模糊,勉强能看到一张桌子,铺着格子的桌布,上面好像摆着一个鱼缸,里面有只肥硕的金鱼。

    透过鱼缸,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看样子是在做饭。

    可惜屏幕碎得太厉害了,加上天色黑暗,吴岳明见看不清楚,也不再细究,把手机揣进兜里。

    万昆走在马路上,秋天早晚温差大,白天穿的少的行人缩着脖子,搂紧衣服往家赶。万昆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红灯过了,绿灯也过了,他还是没有动。双手插着兜,黑色的外套衬着他高大的身材难得显得有些单薄。

    “咋还不走呢?”

    万昆转过头,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环卫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老大爷,穿着亮橘色的背心,正在休息,巴巴地抽烟。

    “大晚上的,在这发啥呆。”

    万昆低下头,又抬起来,刚要说什么,那老大爷已经被旁边的一伙买菜大妈吸引了注意,不再看他。

    十字路龙车水马龙,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走眼就走眼吧,结束就结束吧,有什么大不了。反正都没有开始,甚至谈不上回到从前。

    万昆拉上衣服,领子立起来,下巴埋进领口里,低着头走进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