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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入手的时候，裴寂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力量。以他的知识和经验也很难断定那力量到底是什么。微弱，不留心很难察觉，但非常坚韧非常隐秘，难以窥探。
“我发誓，绝不伤害好人。”
“好吧，神会见证你的誓言。它很灵的，违反誓言一定会被它惩罚。”女孩把神像从裴寂手中抽回来，系回脖子上，“你找我妹妹有什么事？”
“妹妹？”
“你找栾华，那就是我妹妹了，没有别人。”女孩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她妹妹，亲的……诶，你什么意思？当然我们的姓不一样……我不想解释！总之，你知道我是她妹妹就行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无名火起，“栾家不认我，不让我进门。哼，都是些人情冷漠的家伙！我讨厌我爹，讨厌他后来娶的那个小脚女人，那些家丁和丫环也很讨厌……要我说栾府就没有一个干净的，除了妹妹跟门口那对石狮子。要不是怕妹妹伤心，我就一个个把他们全杀光！”
裴寂有些混乱，信息太多了，需要整理。“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他建议，“你骑那匹黑马。”
黑马是他为栾华准备的坐骑。现在天上掉了一个她妹妹下来，想必两姐妹骑一匹马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你骑什么呢？”
裴寂将拇指和食指伸进嘴里，唿哨一声。过没多久，旁边树林里冒出来另一匹黑马。比现在这匹娇小一些，眼神沉着又睿智。“阿月，”裴寂很高兴地举手跟它打招呼，“这边。”
马匹之间显然也能互相交流。阿月一走过来，刚才还桀骜不驯的大黑马立刻眼睛都直了，呼噜噜地凑过头去想套近乎。但阿月并不搭理它，高傲地扭头走开。
“上马吧。”裴寂打算离开了。
“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办？”女孩把手往后一划，把一千多女人圈在里面。
裴寂瞥了那些女人一眼，她们缩在一起，不知道在等什么。“这里有上百的马和牛，还有牛车。金兵的尸体上有干粮，火石，也有武器，”他故意把声音提高以便她们能听见，“她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将军，不要丢下我们！”一些娇怯怯的女人开始哭泣。
“我们走吧，”女孩利落地一勒红马的缰绳，“这些女人无耻得很，自己的男人被杀光了，还跟那些杀人的金狗们调笑。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顺便把她们全杀掉。”
裴寂微笑：“我一般不杀女人。”
“那你有一天也许会死在女人手里，”女孩评价，“我就杀过很多瞧不起女人的男人。他们个个都比我壮，但喉咙割开以后嘛，跟小鸡也差不太多。”
“我死过一次，所以不会再死了。”
女孩瞥了裴寂一眼。灰色的……她想，我从没见过这样灰色的眼睛，平静，淡漠，和他脸上的微笑毫无关联。“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
“我叫裴寂，是个猎魔人，”裴寂按照极东之地的礼节，彬彬有礼地向女孩致意，“请教小姐芳名？”
“什么小姐？”女孩把眉毛竖起来，“只有勾栏里那些贱女人才叫小姐！你听好了，我是东京小甜水巷唐记集古斋的掌柜，小唐姑娘，江湖上有个名号，人称照影刀唐半月。”
小姐是指妓女？之前确实没怎么注意这些细节，裴寂边想边问：“你叫唐半月？照影刀就是刚才我扔掉的那截铁片？”
“当然不是。我接一单生意，从收钱到杀完人最多不过半个月，所以得了个绰号，叫做唐半月。至于照影刀，”女孩叹口气，“出城的时候弄丢了……那可是我妈留给我的。”
“那你的名字？”
女孩勒了裴寂一眼，忽然有些心虚地小声说：“唐馨墨……”
“你叫唐馨墨？”裴寂哈哈一笑，“非常、嗯、非常的那个那个……”他搜索了一下栾华教给他的中原词汇，“非常书卷气。”
唐馨墨是栾府家主和一个胡女所生的孩子。栾华的父亲年轻时候是个混得不怎么好的玉器中间人。他长年在回鹘人的地盘打混，靠与当地人合作，唬骗中原来买玉的商人混饭吃。
“他那时的样子啊，听我妈说，很帅。就算穷得不知道下一顿在哪，他也要穿干净的袍子，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
篝火边，唐馨墨抱着膝盖，抬头望天上的星星。
“我妈曾经是个商队护卫，你也知道吧，女人做这一行很受歧视的。她每次带商队，总有人以为她不过是个妓女，想花钱跟她睡觉。所以呢，基本上每次她都要揍几个人才能消停。后来她实在烦了，改行做杀手。杀个人可比做护卫轻松多了。割喉不过一瞬间的事，护卫可是一路都在提心吊胆。有一次，我妈接了一单生意，杀几个中原来的玉器商。她杀光了那些人，却带回来我爹。我妈很喜欢他，什么都不要他做。他很会说话，哄得我妈可开心了。可是，在我出生那一年……”
唐馨墨有些低沉，把头垂下来，下巴抵在膝盖上。裴寂耐心地烘烤着一只羊，不时转动木叉。油滴到火里，啪啪地响。
“……我出生那一年，我爹跑了。一走就再没有消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大概过了七八年，我妈偶然从一个中原行商那里打听到，他居然到了东京汴梁，还混成一个大财主。妈妈很生气，每次磨她那把刀，都说要找到中原去杀了他。但是她一直没有动手，直到病死……她死之前好瘦，就象一把枯柴。她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一块绢，说上面写着我的生辰八字，是我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她让我带着那块绢到东京去找我爹。我本来不想去，但我妈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直到我点了头，她才肯咽气。”
“来，羊肉烤好了。”裴寂递过来一条羊腿。唐馨墨也不客气，接过来啃了一大口，被滚热的油烫得直吐小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