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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炎热的夏天,安文娘坐在书院门口的茶肆里绣荷包等着安子仲下学一起回安家村,今日格外的闷热,蚊虫烦扰的文娘没有办法安静绣花。
还不到下学时间,就见安子仲阴着脸走出书院,安文娘正要询问就被他拉着胳膊带走了。
“回家再说。”
安文娘坐在牛车上,看着整个人都沉闷的厉害的安子仲,心里有点担心 ,是书院里出什么事了嘛?
“怎么了?”
安子仲一声不吭的回到家,安文娘掏了四个铜板给送他们回家族叔,道了谢才小跑着跟上去。
安子仲关了房门,看着安文娘担忧的眼神,眼神流露出阴狠。
“先生今天跟我说皇上驾崩,二皇子继位,今年的院试提前了让我早做准备。”
安文娘顿时僵硬的站在那里,居然是二皇子继位,皇后和承恩公赢到了最后。
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坏的消息,怀远侯府遭了劫难,罪魁祸首就是承恩公府,仇人鸡犬升天,怀远侯府的残留女眷还在西北苦苦煎熬,他们怎么能不恨。
“那科举,我们还考吗?”
安文娘看着安子仲眼里滔天的恨意,心里都是悲凉,老天这么不公平,那样阴狠毒辣的人居然能成为天下的皇帝。怀远侯府一心为国,仁善之至,居然落的惨死的下场。
“考”
安子仲看着东边的方向,现在二皇子继位又如何,只要给他机会,哪怕不能给怀远侯府平反,他也要获得一个接近宫齐宿的机会,要了他的狗命报仇雪恨。
“少爷,您别冲动,老祖宗她们还在西北等着咱们呢。”
安子仲顿时恢复了理智,双手捂着脸,一声不吭。
“少爷,你别这样,老祖宗说过,二皇子沉迷酒肉女色,早就不是长寿之相 ,且为人狡诈阴狠,刻薄兄弟,迟早要犯了众怒,即使登上了帝位,也坐不稳。”
安子仲知道她说的都是老祖宗教的,也知道她是怕自己失了神志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弯下腰抱紧了安文娘,安文娘身体一僵,想要推开安子仲,被他的乞求阻拦了动作。
“让我抱一抱,求你了。”
这几个月,他日日强撑着活着,他日日告诉自己不能让怀远侯府的人白死,可他也是个人,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如今他所在小县城忍辱偷生,贼人却荣登高位,执掌皇权,叫他如何不狠,不痛苦,不发疯。
安文娘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四少爷,曾经的张扬俊郎少年,后来的坚韧公子,颓废的安子仲,第一次看见这样无力凄惨的模样。
老祖宗知道了得有多心疼,这可是怀远侯府最潇洒恣意的少爷啊。
“文娘!”
夜里,文娘担心安子仲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抱了被子来守着安子仲,两个人中间隔了一条被子,文娘坐在角落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安子仲。
就像刚来安家村那也一样。
“嗯,我在。”
安子仲很轻的叫了一声文娘,文娘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一直守着我行吗?”
文娘没有答应,她知道自己不会一直守着四少爷,等四少爷留下子嗣,她或许会找个人嫁了,抚养四少爷的子嗣长大,或许会在四少爷成功手刃贼人那一天回到老祖宗身边,做一个管事姑姑,或许蒙了恩赏嫁个清白人家。
总归不会一直守着四少爷的。文娘知道四少爷如今孤身奋斗 ,对身边陪伴的人很容易养成依赖,可她不能骗四少爷,他们注定是两个阶级的人,两个世界的人。
“奴婢会一直伺候四少爷和老祖宗。”
安子仲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闭上了眼睛,从他还是侯府四少爷的时候就知道这丫头不肯跟任何一个公子少爷,他一向喜欢老祖宗跟前的几个丫头,进退有度,从容温顺。
花一般的女子是要好好呵护着的,从前他就很喜欢送些小礼物给这些女孩,但是没有想过男女之事,可突然遭遇大难,身边只有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孩坚持不懈的守着自己,明明她可以拿着钱丢下他自己去过潇洒的日子,还非要完成老祖宗的吩咐,护着自己。
他也不再是侯府尊贵的少爷了,靠着她死去哥哥的名头才能安全的活着,这丫头还是怕他受罪怕他难受。
虽然,她还是一样的回应,心里有些痛苦在心口向四处蔓延,明明是夏天,却冰的他无法动弹。
第二日,安子仲已经收拾好行囊,要去府城参加院试了,这次皇上驾崩,新皇加开恩科,院试,乡试会在一个月内进行完,他要赶往府城备考。
好在安谷让安大山陪着,安文娘也能安下心来规划接下来该如何做。
老祖宗教过她们,好像有忠于自己的人手,要么从小就灌输一个死忠的想法,要么就要找那些个濒临崩溃急需人援助一把的人。
她就是第二类的人,四少爷之后会参加会试,殿试,身边需要有得力的人 ,这一个月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找这些个人。
善堂和城外的破庙里最多这样的人,可这样的人里大多都是狼心狗肺的,要想调出得用的人,得仔细观察。
安文娘每天就装扮成少年在县城游走,终于在第十日找到了一对兄妹,阿澜阿簧,他们的生母死了,是被后娘折磨死的,两个人为了给生母报仇,亲手累死了继母,被生父打的半死丢去了黑煤窑,还是那一个黑煤窑。
幸而安文娘提前在他们被送去之前掏了钱买了下来。
“阿澜阿簧谢过恩人救命之恩,还请恩人给我们几天时间办一件事,回来我们的命就是恩人的。”
安文娘没有过问他们为什么有这个要求,只是觉得她既然选了这两个人就该信任他们。
等了三天,两个人一身是血的从小路绕来了安家村,幸亏阿澜机敏,挑了晚上时间来,避过了人群。
“回来了。”
“嗯,从今起,我和妹妹就是恩人的牛马,肝脑涂地绝不背叛。”
安文娘摇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告诉他们。
“我不是你们以后的主子,你们要伺候的人叫安子仲,是我的兄长。”
阿簧看着安文娘,心里有些不解。
“恩人不问我们这三天干什么去了?”
安文娘外头看着他们的模样,虽然猜到些,但是还是有些好奇。
“哦?那你们方便说说你们干什么去了吗?”
阿澜看了一眼阿簧,笑了笑。
“我们去杀了我们的父亲,亲手剁了他。”
安文娘被他的话和表情吓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杀了生父?
“那个畜生,从前娶我娘是看重我娘身后的镖局势力,外祖死后他就各种欺凌我娘,还让他去伺候别的男人给他换取势力,我娘不堪受辱,想要自尽,他就和那个贱人用我们兄妹二人威胁我娘妥协,终于在我娘患上脏病,一刀杀了她,我们兄妹二人手刃了那个贱人,那个畜生居然往死了打我们,还把我和妹妹都送去了别人的床上,利用完后将我们买去黑煤窑,幸亏恩人救我们,给了我们亲自杀他的机会。”
安文娘有些惧怕,她是不是找错了人,她是按着老祖宗和玉兰姐姐教的挑的人,可惜她没有打听背后隐藏着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遭遇到这些事情的人只怕心性也会收到很大的影响,况且他们还这么狠毒。
“哥哥,别说了,你吓到恩人了。”
阿簧一个女孩子,好似刚才说的事和自己没有关系,除了眼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恨意暴露出来,其他都很淡然。
“你,你们待着这里不方便,这是五两银子,你们拿着去县城找个地方养好身体,然后去府城,这次院试的考生里有一个叫安子仲的,那才是你们今后要伺候的人。”
安文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子,不敢直接交到他们手里,扔在地上让他们捡。
“恩人不怕我们拿着钱跑了。”
安文娘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我既然选择了你们,就该相信你们,要是你们跑了,只能怪我自己眼拙。”
二人见安文娘是真的怕了,才连忙告退,悄悄的又离开了村子。
安文娘看着她们走远,赶紧关好门窗,拿凳子抵住门,这样恐慌的坐了一夜,清晨才睡下。
提心吊胆过了两天,也没见他们回来对自己做些什么才放下心来。
如今手里约莫还有两千多两银子,可那都是留着给四少爷赶考用的,等少爷考到京城那一天不知道要多少年,她能不用这些钱就不用。
文娘如今每个月就卖十五条帕子到县城,一个小县城也卖不了多少条,幸亏珍品居在府城也有铺子,王婶和他们商量的是再做些个荷包,他们也收,府城那一个月也能再要上三四十条帕子。
不过安文娘还要照顾安子仲的生活,一个月绣五十条帕子,十个荷包她也没那么大的精力。
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一个月二十条帕子,六个荷包的量重新签了契书,也能进账三两银子,在这小县城,也算一份高收入了。
看的王氏一阵眼热,这文娘虽然被卖了,可学的一把好手艺,这挣的钱比两个男人做工还多。
怪不得敢供一个人上书院,不过文娘教梅花也是不藏私,梅花的手艺也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她拿着梅花的针线出去找媒人,那来介绍的人家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安文娘托了王氏弟弟打听一下安子仲的情况。
三日后县城里王氏的弟弟亲自来了。
“要我说安家还是有能耐人,这子仲去了府城,刚考了童生试第一关,我就打听到咱子仲那可是第一名,极有可能是今年的案首。”
王氏笑着看着自己兄弟,怪不得平常忙的要死的兄弟居然亲自来报信,平常都是让外甥们跑腿的。
这是看上安子仲未来是个秀才老爷 ,提前来卖个好。
“谢谢王家舅舅给打听,哥哥若是考中回来,王家舅舅记得来家里吃饭。”
王三顺笑着点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
他原本不想管闲事,大姐非要让他进货时候问问,他捎带一问,好家伙,安子仲如今是考生里的热门,第一考就是第一名,知府大人看了他的文章都赞不绝口,连着邀请他上门做客。
听人说这很有可能就是今年的案首,案首那可是秀才第一呀,那和普通的秀才能一样吗。
王三顺当即决定细细打听了,还去客栈见了安子仲一面给他报家里平安。
夏季原本就比平常难熬,安文娘担心安子仲受罪,磋磨了十天就耐不住要去府城看他了。
还是王三顺顺路送的她,安文娘站在书院外面看着被人簇拥着的安子仲有一点晃神,仿佛又看到了曾经万众瞩目的俊郎四少爷,在人群中永远那么耀眼。
“你怎么来了。”
安子仲正和人应付,撇眼看见安文娘的身影,连忙挤出客栈大堂,跑到安文娘面前。
“四少,大哥,我担心你来看看你。”
安文娘看着安子仲的面容,一声四少张口吐出发现身边还有人,连忙改口。
“累不累,来,我带你去房间先休息。”
看着安文娘脸色不大好,安子仲拉着她往房间走去。
“子仲兄,这位是?”
两个锦衣公子哥打发走一群要和安子仲攀关系的考生,摇着折扇跟着安子仲上去。
“我妹妹,刚过来,我带她先去休息。”
其中一个绿衣少年点点头。
“好,等会我去叫些好饭菜给你们送去,让咱妹子好好休息。”
安子仲嗯了一声,就进了房门。
“他们是?”
安子仲拉着安文娘一直进了房门,安文娘才反应过来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忙抽回来,尴尬的看了看房间。
“一个是林县首富的少爷花叶升,一位是恭州知府的外甥李常安,花叶生是我书院认识的,李常安是在恭州认识的,我指点过他们文章,他们对我很拥护。”
安文娘点点头,这是四少爷开始收买人心,甚至实在培养自己的人了。
“你送来的那两个人不错,还能用,我把他们安置在府城外面先待着,等我考完了再磨练磨练。”
安文娘点点头,虽然她害怕那两个人的狠辣,但四少爷到底是自小出生在世家的少爷,用人上面比她懂得多,她只会老祖宗之前临时教的那些。
“还没恭喜少爷。”
安文娘退后两步福神,被安子仲拉着蹲不下去。
“你我之前不用这样,过几天就最后一考了,考完咱们一起回?”
安文娘原本打算看看安子仲好不好就回的,见他一脸期待,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安心留着,好歹还能伺候安子仲。
“你先休息,李常安他们还等着我,我晚些回来。”
安文娘点点头,拿出给安子仲新买的长衫,好歹回去的时候就是秀才公了,怎么能还穿着粗布衣裳。
安文娘借了后面客栈的院子,打了水把衣服都洗干净晾起来才休息。
“安家妹妹,你在这?”
今日在客栈见过的绿衣男子走进后院看见安文娘,很热情的和她寒暄。
“子仲兄又被常安带去了知州府,三日后就是最后一考,恐怕知州大人和子仲他们还有的谈。”
安文娘福了福身。
“见过花公子。”
花叶升看着安文娘,心里很羡慕子仲兄,看看人家的妹妹大老远跟过来又是洗衣又是收拾的。
自己妹妹,跟是跟来了,哪是跟着自己,分明就是跟着安子仲,不知道那丫头什么时候看上的子仲,一点千金小姐的颜面都不顾,整日跟在子仲屁股后面仲哥哥的叫着。
“哥哥说花公子对他多有照顾,小女子在此谢过公子。”
花叶升平日里相处的都是府里的丫头和外面寻欢的妓子,哪里见过这样温顺明理的姑娘,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没有,子仲兄帮我良多,若不是子仲兄点拨,我也考不过这前两次院试。”
安文娘笑一笑,见有几个男子进来,连忙告退回了房间。花叶升平时见多了那些见到男子有钱有势往上贴的女子,见到这样矜持自重的人还有些新奇。
夜里,安子仲身上沾了不少酒气回来,将李常安送回到芳房间,皱着眉回到房间。
安文娘坐在塌边坐着罗袜,那样的大小应该是给自己的。
“哥哥回来了。快去洗漱,我留了热水给你。”
安子仲点点头,脱下外袍走到屏风后面。
如今州府里的客栈都满了,他想过要不要和花叶升他们挤一挤,让文娘自己住一间。
可他如今做不到在别人身边安眠,只有安文娘能让他放下警惕。
“少爷,给你换洗的中衣。”
文娘站在屏风后,隔着屏风把衣服递过去,安子仲接过衣服,伸手紧紧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安文娘赶紧抽回手腕。
安子仲摩挲着手指,不由得哭笑一声,身上背负着上百条人命,他居然还有心情在这事上动情。
安子仲闭上眼,一直等到水都凉了才站起身,擦干身上,穿上衣服。
出去的时候安文娘已经铺了褥子在地上,睡下了。
安子仲坐在床上,看着她的后背,眼神闪过一丝坚韧。
天崩未尝不是好事,今日在知州府,他听到了不少消息,周家被强抢进宫的四姑娘周若鸢,先皇的宝贵人根本就没有跟着先皇陪葬,而是被现在的皇帝宫齐宿偷偷换出来,改了名字留在后宫自己享用。
珍嫔好歹烈性,先皇死了就一条白绫自尽了,周若鸢就没那么好命了。
宫齐宿原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当了皇帝,能忍着一个月规规矩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当皇子时就比先皇还昏庸,只不过皇后和承恩公遮掩的好。
四皇子和六皇子被下令搬去封地,无召不 得回京,福安长公主和太后可不会如他的意。
京城且有的乱,他就看着那些人争个你死我活。
安子仲听着安文娘渐渐沉稳的呼吸,眼里流露出温情,低下身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放在上,到底没敢真的和她同床而眠,睡在地上的单薄褥子上了。
次日安文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安子仲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听见外面很多人交谈的声音,推开窗户,一群书生装扮的人在后院诵读经文,安子仲坐在最中间的石桌旁,和周围的人说着什么,俨然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了。
“仲哥哥,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糕点,你尝尝。”
忽然来了一个少女,一身桃红流沙长裙,佩戴者白玉兰的发钗,看不见脸,但是声音很娇。
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花叶升见到这个少女,立刻挤过来把她拉扯出去。
那女子挣扎着不肯,还是被带出去了,安文娘不由得好笑,果然还是当初那个太能招惹女人喜欢的四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