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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传来一声喟叹:“……看来,辽东的事,是必然将行的了。”
“臣去京之前已然去过钦天监问过,又托了宋先生做测算,我回来后就去这两边都问过。恐怕,此事势在必行。”
皇帝摇了摇头:“太平难得啊……父皇将一个好好的江山交给了朕,朕不想它在朕的手里头变得千疮百孔。”
冯素贞道:“陛下明鉴,征战辽东,乃是太上皇平生夙愿,只是碍于年事已高才始终不能成行。他既然将顾承恩留给了陛下,定然是希望陛下能完成他未竟之心愿。”
皇帝迟疑道:“那顾承恩,朕不太了解,你觉得,此事交给他可妥当?”
“陛下放心,顾帅心思缜密,便如同陛下做木鸟时用的刻刀,极精极微,好谋而成。东方将军却是一支锐不可当的箭,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若他二人能哿ν模帜芑ハ嗲v疲虮仆私鸸戳啥y兀3г毓σ担溉湛纱!
皇帝仍是摇头:“朕不求这些功业,只求天下太平。”
冯素贞闷了半晌道:“偏偏这才是最难的……”
“听说,回京的路上,你们一直都在求神拜佛?”
“此事另有缘由。”
冯素贞便将此间详情尽数与皇帝说了,只略去了顾承恩带兵围寺的关节。
皇帝若有所思道:“莫非寻常人当个和尚也能有这么大的影响?这顾刻刀是不是谨慎过了头?”
“陛下明鉴,神鬼外道不可不防。前朝末年这白莲教可是弄出不少幺蛾子,本朝亦有欲仙帮横行,张大人至今还耗在欲仙帮的清剿之事上。顾承恩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皇帝颔首道:“治国便如治病,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眼下张绍民还没能回来,辽东的事,你既有了主意,还是要好好和国丈商量一下,朕可不想将来‘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冯素贞笑道:“陛下讲医讲得头头是道,近来是在看医书不成?”
年轻的皇帝面上浮起了喜色:“对,此事还不曾告诉你知道——皇后有喜了!”
冯素贞闻言一愣,瞬时满心欢欣,连声恭贺。
皇帝笑道:“她是瞒着朕的,满了三个月才告诉了我。太医开了好些苦汤药,念叨了好些调养的道理。但是朕还是不明白,这才寻了本书来看。”
看来继木工火器之后皇帝又有了新爱好,冯素贞敬服道:“陛下这好钻研的劲头,真是值得我辈学习。”
“朕没有你们聪明,所以学事情只靠穷究……”
皂色官履不经意地踩过成片的落叶,踏出了干枯的咯吱声。李兆庭没有停留,忙不迭地低头走过,身后响起了宫人扫除落叶的沙沙声。
秋来了。
今岁冬至是天子登基后的首个大祭,太上皇至今也不曾传来回京的讯息,需由年轻的皇帝自己亲自参与主祭,而今年又幸运地平息了两场战事,都是要上告上天的大事,再加上去岁冬至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儿,种种因由相加,朝廷上下对此祭礼格外重视,半点疏忽也出不得。
今日,李兆庭随着礼部尚书一道,与礼部众官捧了整套的祭礼流程至御书房觐见。
外间秋高气爽,廊下凉风习习,御书房内笑声朗朗,隐隐听得出一男一女的谈话声。李兆庭心知肚明,在这个时辰能够进入御书房与皇帝侃侃而谈的,只有那一个女人而已。
礼部尚书陈镜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牝鸡司晨,悖逆人伦,成何体统?”
李兆庭沉默不语,他心知,这是冲着他讲的。
冯素贞在揭破了身份之后,仍能够入朝为官,此事他也是不解,何况那些对冯素贞全无了解的人?
如今冯素贞以女子之身入仕已近一载,纵然朝中百官已有不少由全然的反对抗议到冷眼旁观,也有不少人主动与冯素贞相交,但多的还是礼部尚书这样的想法——
女子当官,成何体统?
等了小半个时辰,只见一袭大红官袍自御书房内移了出来。冯素贞看到门口杵着的数个礼部官员,情知是因她的缘故而久候,立时歉然地躬身致意。
陈镜眼皮垂了垂,下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胡须都没抖一下,就算是还了礼。其余人等倒都是规规矩矩地还礼致意,毕竟,这冯素贞身上,除了那东宫詹事、户部侍郎的职衔,还顶着当今天子独一份儿的圣眷。
李兆庭和其他人一样,向着冯素贞拱了拱手,便目不斜视地与冯素贞擦身而过了。
那大红色的官服和纤细的身影从眼界中一寸寸地消失不见,李兆庭深吸了口气,微微合了下眼,又用力睁开来。
入宫时天光大亮,离开时繁星满天。
李兆庭回府的时候,发现小小的院子里,停着一辆素色马车,他疑虑片刻,听到屋内传来了熟悉的谈话声,立即提着下摆入内。
室内桌前坐着三人,桌上的菜肴汤羹热气蒸腾,显得暖意融融。
李兆庭愣愣道:“岳父,岳母,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水月儿正拉着刘倩的手话家常,见李兆庭回来,起身道:“兆庭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晚上做了几个菜,秋凉了,快来喝汤暖暖身子。”
见李兆庭仍是愣着,她沉静一笑,拉过女婿的胳膊让他坐下:“我和老爷,原是不想再回这京城来的。是驸——是冯大人来妙州时,亲自登门拜访,说你们这家中人口太少,若是没有长辈坐镇,小两口闹了矛盾都没有个说合的,只怕越容易胡思乱想。我和老爷只得倩儿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因而合计了一下,回京小住一阵子。”
闻知竟是冯素贞将二位老人请回京城,李兆庭似有所悟,他嗫嚅了半晌,自责道:“这,小婿无能。这宅子太小,屋舍简陋,怕是要委屈岳父岳母了。”
却听刘韬淡然道:“箪食壶浆足饱,一席之地足眠,我们老两口又能用多大地方?这院子不大不小,正正好。再说,地方小些才好,也免得一些闲人天天上门搬弄是非,”他将手里的酒杯举起,和声道,“来,兆庭,陪我喝两杯吧。”
刘韬夫妇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他毕竟当了三十年的丞相,而今仕宦之人多数是他的弟子,纵然如今已是闲云野鹤之身,但名分情分都还在,一时间李府门庭若市,尽是朝官士子,从前那些络绎不绝的后宅妇人却少了很多。
刘韬初时见了几位老友,而后干脆闭门谢客。
但这一日,李府谢绝了几十封拜帖之后,中门大开,迎了一位贵客入内——户部侍郎,冯素贞。
堂中刘韬谈兴正浓:“……你现在圣眷日隆,可还是缺乏士林的认同,你需要的是自己真正的羽翼。而你饱读经书,又是状元之才,怕是没有哪条路子比主持科举更好用。”
冯素贞恭谨道:“学生省得,多谢恩师教诲。学生刚从宫中出来,已向陛下求得旨意:明岁秋闱,学生会担当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
刘韬大笑:“原来你自己已经想到了,看来,是老头子我小看你啦!”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若是连这也想不到,岂不是辜负了恩师从前的栽培,”冯素贞莞尔笑道,“何况,明岁之秋太遥远,待那批举子成器也需时日。而今日恩师见了我,学生在朝堂上就能好过许多啦!”
水月儿奉茶上来,听得这一句掩唇笑道:“这孩子,真会说话!”
刘韬笑得见牙不见眼:“素贞呐,你虽为女子,却是天生当官的材料啊!”
堂中又闲谈了几句,忽有下人入内禀报道:“宫中有旨!”
众人忙起身接旨。
旨意内容是好事一件,皇帝欣闻老臣刘韬回京,特赐宅邸一座,以供其在京长住养老。
李府立时阖府欢腾起来。
待天使离去不久,冯素贞也自正门而出,驱车入了宫,径直入御书房拜见皇帝。
皇帝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来了立时对着身边的王公公笑道:“你看,朕就知道她肯定要回来。朕赢了,把金豆子给朕!”
王总管一脸肉痛,嘟囔道:“冯大人怎么才出了宫就又回来了?!”
冯素贞听了分明,立时笑道:“臣进宫是替恩师谢恩的,这金豆子,我替王公公出了吧!”说着,作势要自怀里掏钱袋子。
王公公忙道:“愿赌服输,这几颗豆子杂家还是出得起的。”
皇帝摆摆手:“罢了罢了,朕才不贪图那些东西。”
冯素贞奉承道:“陛下不为物役,自成高格。”
“少拍马屁!”皇帝笑骂道,“朕算不得不滞于物,只是不缺这些,自然也不爱好罢了。到是你,朕本以为,像你这种宁死逃婚、当庭抗旨的性子,朝内朝外的那些物议,你全然没放在心上。”
冯素贞沉吟道:“臣自是可以毁誉由人,但臣却不想因着臣的缘故,再牵累了别人——或是,让谁心生了误会。”
皇帝饶有兴趣道:“所以近一年来,你才和那李兆廷半句话都不曾说过。”
冯素贞默然颔首:“往事昭然,我确是曾与他有旧,此事我不能不认;如今同朝为官,瓜田李下,此事我不可不慎。”
皇帝欣慰道:“你有此心,也算是我妹妹没看错人。”
冯素贞不禁问道:“陛下今日降旨给刘家赐宅,莫非是特意为了微臣?”
皇帝拊掌笑道:“朕的用意有这么好猜?”
冯素贞再度屈膝跪谢。
皇帝下榻虚扶了一把:“谢朕做什么?这宅子是天香送的,房契地契在你们府上锁着,还等着王公公登门取了给刘家送去!朕白做个人情,是朕赚了才是。若是刘韬归京,能平了这些对你的非议,想必莫说是一座宅子,就是十座,她也舍得拿出来。”
冯素贞诧然:“这是天香送的?她……公主她……陛下,我平时和她通信,不曾说过这些事情。”
皇帝饶有兴味道:“这些事情,她知道你能处理好,所以你不说,她也就不问。但不问,并非是不关切。”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莫要再拿你们的这些事烦朕,若不是天香从南边淘换了些木工玩意儿给朕送来,朕才懒得去做这个顺水人情。朕要忙大事了,你退下吧。王总管,去公主府把地契房契取了给李府送去。”
见皇帝挥手驱赶的模样,仿佛又看到昔时那个任性的木匠太子,冯素贞不觉莞尔,弓了身子预备退下。只是退出去时,眼底余光似是看到皇帝从榻边摸出了几块木头来。她没有揭破,转身出了门。
世上到底是没有不为物役的人,纵然不为物役,也会耽于私心。
自御书房里出来,行至御花园处,冯素贞鼻翼翕动,顿时觉得异香阵阵,冯素贞忽然发觉,这一年,又到了桂子飘香时节。
她闻香而动,循着香气到了那树前,定睛瞧见矮小的植株上星星点点地缀着明亮鲜活的金黄色花骨朵。
北地水土不好,桂花精贵得很,只有皇家园林里有专人侍弄才能连片成活。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不知道江南那里是不是能看到成片的灿烂金黄色。
也不需多想,若是看到了,天香定然会写信告诉她知道。
她驻足站了一会儿,贪婪地深吸了口气,将醇和的桂子香气吸入肺腑。
她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想摘两朵桂花,却在指尖即将碰到花瓣之际缩回了手。
王总管见状上前笑道:“这桂树没有几棵,却是香得不得了。往年这时候,宫里头的尚服局都会有人专门将花瓣收集起来做香囊,待她们做得了,拿几个给冯大人送去。”
“有劳王总管惦念。”冯素贞欠身致谢。
王总管摇了摇头,望着那桂树却出了神:“在宫里头当了三十年的差,宫里头的人来来往往,可这宫里的一草一木啊,却没什么变化,熟得跟老朋友似的——”
冯素贞心头一动,忽然道:“王总管,我将来或许需要一种药物,从别处得来怕不安全,怕是需要劳动老人家一番。”
王总管忙道:“冯大人不要客气,说句实在话,家母是将你和公主当做晚辈来疼的,若有什么能帮得上的,照直说就是了。”
冯素贞细细将所求与王总管言明之后,又在桂花树下静待了片刻,方才调转了步子朝宫外走去。
登车前,冯素贞掀开车帘道:“不忙回府,咱们先去错认水酒楼。”
车夫忙劝道:“近来夏秋节气变换,又才从外头回来。大人身子不好,府里头三番四次叮嘱说不让您喝酒,还是早些回府吧!”
冯素贞闷声不吭地攀扶着到车里坐稳,温和而执拗地说道:“还是去吧,就买一坛桂花酿——我不喝,就放在手边,闻一闻香。”
展眼秋去冬来,又到了年关之际。
清晨里还晴朗的天空过了晌午便是一片浓云Γ旌诘媒贤赵绲枚唷:缙嗲校瞧杀欢嗍北阌卸烀笱┱笳笃洌飞闲腥朔追孜娼袅艘屡鄹献呕丶摇
京南张府门口却是张灯结彩,鞭炮齐放,一派欢腾景象,只因外出督军剿匪的张绍民张大人终于凯旋。皇帝欢喜之余,开了金口,提拔张绍民入阁。
冯素贞裹着黑貂大氅从马车上跳下来时,本是在门口迎宾的张绍民快走了几步上前迎道:“是张某择时不当,今日这雪来得太突然,冯大人受累了。”
冯素贞面上浮起一丝笑来:“这几年的雪是多了些,天象之事,说不得准,哪里能怪张大人!何况这些微风雪算什么?张大人一去经年,这杯庆功酒,冯某是一定要喝的。”
张绍民笑道:“我府里别的没有,只有着好酒管够!”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冯素贞苍白而阴柔的面颊,心里不禁叹道,倘若他当初再稍稍深究一番,这冯素贞的身份怕是早早就能被他揭破。
吉时倏忽已到,高朋满座,重臣云集,张府也开了席。
陈阁老如今贵为丞相,又是国丈,自知身份矜贵,率先起身敬道:“这两年域内刀兵不断,先有察哈尔,后有欲仙帮,所幸有惊无险,尽皆大胜。张大人功不可没!
“此全赖陛下天威宏福!”张绍民忙客气了几句,众人却是不吝溢美之词,对他又大加赞誉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绍民起身入席敬酒,见冯素贞正恬然吃着几案上的几道素菜,便顺手将一碟子红肉推到近前道:“府里的厨子是我同乡,做的也是我家乡风味。这红烧肉是他的拿手菜,冯大人不妨尝尝。”
冯素贞从善如流地夹起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忽然唇角一弯。
张绍民好奇道:“冯大人在笑什么?”
冯素贞温言道:“早知江南人士嗜甜,今日见识张大人府上厨子功力,名不虚传。”
“冯大人可去过江南?”
冯素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听说的。”
张绍民四下看了看,见席间一派融洽,不少人围着陈阁老的几案敬酒寒暄,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沉吟道:“冯大人,我听闻顾侯爷要带兵前往承德修行宫,这是什么意思?”
冯素贞坦然道:“漠南三卫既复,辽西境况一时安稳。承德气候宜人,又近牧场,适合修建行宫。方便日后北上避暑。”
张绍民摇了摇头:“冯大人,你我之间,不要说这些虚话。”
冯素贞笑道:“修行宫便是修行宫,张大人有什么疑虑呢。”
张绍民以指沾酒,在冯素贞案上写下一个字来:“我看,顾承恩此去,非因辽西安定,反而是因着这个不安定的缘故。”
冯素贞看着桌子上那个端端正正的“东”字,唇角微弯,低声道:“果然瞒不过张大人。”
张绍民神色肃然:“大人与我借一步说话。”
二人离席而去,到了张府的书斋。
张绍民道:“若我所猜不错,顾承恩去承德修行宫,是假借其名,加固北境防御,将宣大边军分批调去辽东,以便日后伐金。”
冯素贞点了点头正色道:“如今朝中人心厌战,备战之事不宜大张旗鼓。故而以此名目,方便顾帅北上备战。”
张绍民蹙眉道:“此事如此暗度陈仓,不似陛下所为,莫不是江南的太上皇起的念头?”
冯素贞道:“此中内情确实第一时间便告知了江南,不过,这主意是我出的。”
张绍民面色微变:“你竟如此支持对辽东一战?”
“是。”
“冯大人,我这一年里不在京城,于朝事政事多有不知,”张绍民眉宇深锁,神色肃然,“这两年不太平,好不容易察哈尔的战事结了,欲仙帮的余孽清了。陛下才登基一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好再发动战事?张某本以为,冯大人身为女子,会心软一些,顾念着百姓生灵,站在主和的一边。我万万没想到,你竟也是好战之徒?”
冯素贞停著思忖一刻,缓声道:“张大人有所不知——陛下因着去岁在怀来的际遇,本来也是不愿与辽东一战的,而我,也是。”
张绍民不解:“哦?怎么,难道是那顾承恩天花乱坠地说服了你们?”
冯素贞摇摇头道:“非也,我固然知道和辽东之战必不可免,但最终使得陛下做出决定的——是,天气。”
张绍民大惑不解。
冯素贞解释道:“五年之内,北地会有冻灾发生!”
“冻灾?”张绍民神色霎时大变。
“张大人通晓经史,应当知道,一旦发生冻灾,北地放牧不行,金国铁骑就会意图南下!故而,此一战,时也,势也。”
张绍民面带犹疑:“我年幼时确实曾听家严讲过,前朝之覆,多多少少也和当年的冻灾有关——但是冯大人如何晓得将来之事?”
冯素贞略一顿,将其中缘故娓娓道来:“天香长公主夏日时候致信与我,道是因着江南恐有虫灾的缘故,顺手查了查地方志,发觉近年来气候异常,一年比一年冷,恐有冻灾之尤。她因而嘱我找宋先生确认此事。我因此寻了钦天监复查前百年冻灾之记述,又请了宋长庚先生做了些测算。据观天所得,每逢日有暇斑,即是冻灾之年。而若然推算不谬,五年之内,将再有日斑现世。”
张绍民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捶掌唏嘘:“若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平难得。唉,天不与我——不过,没想到,天香长公主去江南游玩,却如此心系民生,真叫人意外。”
冯素贞不觉展颜,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柔情:“公主她,一直都是个通透细致的人。”
因着天色不佳,张府的晚宴散得较早,冯素贞回府时,心里还记挂着案头的公务,便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却已经有了不速之客,是个老熟“人”——额上有斑点的“大长公主”,正挺胸抬头地在冯素贞的书桌上踱着步子。
听得窗外寒风呼啸,冯素贞心生怜意,忙唤人来备食水招待这千里奔波而来的贵介信使。
桃儿笑嘻嘻地端了解酒茶进来道:“大人不必担心,就算我们这些下人有不周到的时候,但有芙小姐时时盯着鸽子呢。今日鸽子一到,她就自己准备了水米喂过了。”
冯素贞闻言心下稍宽,接过解酒茶一饮而尽,方才从鸽子腿上取下来信。
也不知这些信笺是否都是背着太上皇匆匆写就,天香鲜少写长信,大多只是只言片语。冯素贞很快看罢了信,顺手塞进了檀木盒子里,而后读起了公文。
夜渐深,窗外的风雪也似乎停下了。冯素贞撂笔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将桌上的公文拾掇好,不经意地又碰到了那雕花檀木盒。她探指摩挲着那盒子上精致的纹路,想到今夜来信的内容,不觉唇角一弯,顺手将盒子启开,将里头的信笺倒了出来一一展开: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然江南春,不如你。”
“呜呼,江南嗜甘太甚,浑似甘蔗甜菜不要钱。过为已甚,清甜适宜未若你。”
“酷暑难耐,老头子连道明岁必归京消暑。幸有冰饮酸梅汤。甚熨贴,恰似你。”
“钱塘浩渺,惊涛拍岸如闻铮镗沙场。然若论动人心魄,不及你。”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竞豪奢。然若论见之不忘,不若你。”
“此间月饼不腻人,酥香可口,宛如你。”
……
“风号了一昼夜,雪总算下了,却如滚汤撒盐落地不见——江南雪,婉约若你。”
冯素贞逐一将纸笺铺平排好,眼见着天香把她从年头夸到了年尾,终于忍不住提笔写了封回信道:世人皆说江南好,殿下却云江南风情总不如——是我当真有如此好?
信去之后,冯素贞忙碌之余,心里多了几分翘首以盼的期待。
数日后,终于又等到了鸽子带来了回信,却只有四个字:
非也,我瞎。
冯素贞不觉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