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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的主要心思都放在改革上面,南征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特别坚定,因此遇到点挫折就立刻北返,继续他未竟的大事。
朝中多数人的想法也很坚定,一直想劝拓跋宏收回成命,老老实实地走回老路、正路。
即便国家中枢已经迁到洛阳,这部分人仍未放弃努力。
魏军撤回不久,冯诞的父亲、太师、京兆公冯熙在平城逝世。
495年4月3日,拓跋宏就在彭城就近为冯熙举行了祭祀哀悼典礼,留守平城的皇家师傅、主管朝廷机要、平阳公拓跋丕,联合最高行政长官陆睿,一同上疏请求拓跋宏回驾平城,主持冯熙的葬礼。
拓跋宏回复说:“开天辟地以来,难道有身为天子,却老远为舅父奔丧的怪事?而今刚刚重建洛阳,怎么可以胡言乱语,诱使君王陷于不义!最高行政长官、副行政长官以下官员,应交付监察官员分别加以贬降或罢黜。”
紧接着拓跋宏下诏迎接冯熙及其正室博陵长公主的灵柩,南下安葬洛阳,礼仪完全效法西晋时期的司马孚。
拓跋宏意识到目前的改革深度远远不够,所以那些占据高位的大臣才天真地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单纯安抚劝慰是没有用的,最佳的应对策略就乘胜追击。
4月22日,拓跋宏前往鲁城亲自祭祀孔子,第二天任命孔府四人、颜氏两人,分别担任官职,并遴选孔子后裔中的嫡长子一人,封为崇圣侯,专门负责孔子的祭祀事宜,再让兖州州政府整修孔子的陵墓,重新建立石碑,碑刻颂辞。
孔子其人可谓家喻户晓,即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拓跋宏此举正是在国内树立起儒学的权威,把儒学推到高位,一场全盘汉化的改革即将开始。
回到洛阳后,拓跋宏在金銮殿召见文武百官,问大家:“你们希望我远比商周,或是希望连汉晋都不如?”
拓跋宏的二弟、咸阳王拓跋禧,事先已和拓跋宏排练充分,当即回说:“我们都希望陛下能超过前代圣明君王。”
拓跋宏说:“那我们应该移风易俗,还是一直因循守旧?”
拓跋禧回说:“但愿圣明君王的政治日益革新。”
拓跋宏说:“你们的富贵是要及身而止还是想传给子孙?”
拓跋禧回说:“愿传至百世。”
拓跋宏说:“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大力改革,除旧创新,你们不可违背。”
拓跋禧说:“上令下从,谁敢违背。”
拓跋宏说:“我现在打算禁止鲜卑语,完全使用纯正的汉语,30岁以上的人,鲜卑语已成习惯,或许不容易马上改变,但30岁以下的人,正在朝廷供职,言语不可保持旧腔,如果有人故意说鲜卑话,当贬降或罢黜他的官职,各位要深以为戒,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纷纷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忽然全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说:“陛下的指示完全正确。”
拓跋宏接着说:“我曾与李冲讨论过这个问题,李冲说天下之大,各地语言并不相同,皇帝用什么语言,什么语言就是纯正声音——李冲说这种话,简直罪大恶极,应该诛杀。”说着看向李冲,又说:“你辜负国家,应该由监察官拿下。”
李冲赶忙脱下官帽,低头认错,拓跋宏这才罢休,又责备留守洛阳的官员,说:“昨天我经过大街,看见仍有人穿鲜卑服饰,相关禁令早已颁布,你们为什么不执行我的命令?”
大家纷纷叩头请罪,拓跋宏反而火气更大,叫嚣道:“如果我说的不对,你们应据理力争,为什么阳奉阴违?”不等大家回应,接着下诏,以后不但不许穿鲜卑服饰,在朝堂之上也绝不能再说鲜卑话,有违犯者一律免除官职。
几天后,拓跋宏再下诏:“南迁洛阳的鲜卑人,都应安葬在邙山,如果丈夫死在代北,妻子灵柩可运回代北合葬,如果丈夫死在洛阳,则不准把灵柩运回代北合葬,其他散布各州的鲜卑人,由他们自己决定,随政府南迁洛阳的鲜卑人,逝世后都要葬于河南,不准把灵柩运往黄河以北。”
6月21日,拓跋宏下令改变度量衡的标准,采用长尺、大斗,完全依照《汉书律历志》的规格。
年底的时候,拓跋宏又在光极堂召见百官,当面赏赐他们汉人的冠帽衣服,为新年做准备。
496年的春节刚过,拓跋宏立即下诏:“鲜卑人把大地称为拓,把君王称为跋,我的祖先原是黄帝姬轩辕的后裔,我们的保护神是大地之神,所以姓拓跋。土是万种颜色中最纯正的黄色,更是万物的元始,所以皇家拓跋应改姓元,功臣元老,从代都南迁,凡是复音节的姓,一律改成单音节的姓。”
于是拓跋宏从此成了元宏,其他鲜卑姓诸如跋跋改为长孙、达奚改为奚、乙旃改为叔孙、丘穆陵改为穆、步六孤改为陆、贺赖改为贺、独孤改为刘、贺楼改为楼、勿忸于改为于、尉迟改为尉。
之前曾出现过的长孙嵩、奚斤、叔孙建、穆崇等人,都是鲜卑人,只是采用了改后的姓。除了拓跋皇姓,其他鲜卑姓在史书上基本都是只出现了一次,就是在本年用以说明孝文改革的成果,毕竟鲜卑姓太多,如果之前用跋跋、达奚之类的姓,本年之后又改成汉姓,难免令读者思维混乱——当时的史官们想的还是很周全的。
元宏非常景仰汉文化,以致到了盲目的地步,认为汉文化的一切都是好的,把自己种族的所有传统全都抛弃掉了。
完全抛弃传统本来已经很过分了,他还完全继承了汉文化里的许多糟粕。
有关文化的传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尽人皆知的真理,但元宏显然被汉文化迷失了两眼,认为汉文化里的一切都是好的,都要拿来复制——这是孝文改革最失败的地方。
这场浩浩荡荡的改革,进展到这里,其实已经到极限了,元宏如果能见好就收,不致把国家带入衰落的境地,然而他到底还是向着黑暗越走越远。
元宏十分重视门第家世,因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在汉人群体中备受推崇,元宏特别从这四大世家中挑选了优秀的女儿到后宫当自己的妃子。陇西郡的李冲,因为才能卓越,深受信任,在政府中的地位至为尊贵,所有姻亲里面没有一个不知名于世,元宏也娶了他的女儿为妃。
与世家大族结姻,是汉人王朝的君主们的惯用手段,尤其在两晋时期体现得至为明显,士族政治正是以此为基础的。
元宏还下诏让宫廷监察官、宰相府左秘书长宋弁,评定各州所有士族的门第家世,就像是九品中正制评选官员一样,为各大家族进行评级。
汉人家族里的大小姓氏得以洗牌再造,有的地位上升,有的地位下降,有的彻底沦为普通百姓。
元宏接着下诏:“鲜卑人以前根本没有国姓,也不讲究家世,因此功臣或贤才的后裔,往往与贫寒小民的后裔丝毫没有分别,以致三公部长级官员的直系血亲或旁系血亲,仍然只是一个低阶层的小吏。
现在规定穆、陆、贺、刘、楼、于、奚、尉这八个姓里面,自太祖以来,凡是功勋卓著,官位也高到王公级别的,应把他们的名册分别送交京畿卫戍总司令部和中央政府文官部,这些人的后代子孙不准担任地位低微的小官,应与汉人四姓享受同等待遇。
除此之外,从前是部落酋长,且自皇始(490年)以来,三代的官位都在皇家监察官以上,又被封为王公的,应该作为国姓;
本来并不是部落酋长,但自皇始以来,三代的官位在政府行政官以上,又被封为王公的,也可作国姓;
虽然是部落酋长后裔,可是担任的官职却不显赫,则只能称贵姓;
如果不是部落酋长的后裔,即便官位显赫,也只能称贵姓;
有关这种国姓和贵姓的区别,都要谨慎考查,不允许伪造假冒,我特别指定最高监察长穆亮、政府行政官陆琇,进行详细审定,务必公正。”
咸阳王元禧娶了一个奴隶户的女儿当王妃,元宏大为震惊,进行了严加斥责,下诏他的六个弟弟强行改娶六位出身高贵的王妃,之前的那六个弟妹全都降为妾媵。
于是咸阳王元禧娶了陇西李辅的女儿,赵郡王元干娶了代郡穆明乐的女儿,广陵王元羽娶了荥阳郑平城的女儿,高阳王元雍娶了范阳卢神宝的女儿,始平王元勰娶了陇西李冲的女儿,北海王元详娶了荥阳郑懿的女儿。
汉人四姓和鲜卑人八姓,再加上人才辈出的赵郡李姓,这十三个大家族成了北魏的一等豪门。
国姓贵姓之下还有郡姓,也就是一郡中势力最大的家族,这些豪门世族几乎占据了国家政治和经济上的所有特权。
除去国姓郡姓的划分,北魏的门第也有一定的标准,以家族中出现过的官员等级,共又分成六等:
第一等、膏梁门第,三世中出过三个宰相级官员;
第二等、华腴门第,三世中出过三个副宰相级官员;
第三等、甲姓门第,三世中出过重要部长级官员;
第四等、乙姓门第,三世中出过次要部长级或州长;
第五等、丙姓门第,三世中出过副部长级官员;
第六等、丁姓门第,三世中出过厅局级官员。
那些上数n代都是庄稼汉的普通农家,注定世世代代都要享受贫困,永无翻身的机会,即便有才华,也无法上位。
元宏特意为自己的施政理念与百官展开研讨,对大家说:“一个人身份地位的高低,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经固定了,你们以为如何?”
李冲回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不知朝廷设立官职的目的究竟是为了让高贵门第的子弟当官,还是治理国家?”
元宏说:“当然是为了治理国家。”
李冲说:“既然如此,陛下遴选文武百官,却为什么只看他们的门第家世,而不看才干?”
元宏说:“一个人如果有超人的才干,不怕别人不知道,然而名门世家的子弟,即便没有才干,但至少品行端正,家世清白,所以我才任用他们。”
李冲说:“姜子牙之流,在高贵的门第家世中,怎么能找得出来?”
元宏说:“非常的人才几百年才出现一两个,不具有代表性。”
皇家图书馆主任李彪说:“陛下如果专以门第家世作标准,不知道鲁国的三家世袭贵族,能不能比得过孔丘的四科学生?”
档案助理官韩显宗也说:“陛下怎么可以使豪门世族世袭荣华富贵,而让寒门子弟世代贫苦低贱,不能翻身!”
元宏说:“如果有高明卓越的人才,特别出类拔萃,我也不会严格要求他的门第。”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群臣不好立即反驳,但其实这句话本身是无法立足的,食不果腹的人,哪有时间精力做什么出类拔萃的事,即便是个好苗子,毕竟也在现实面前堕落了,就算有极个别的坚持下来,在世家大族的包围圈里,也不会有出头之日。所以元宏的这一承诺根本就是空头支票,是隔靴搔痒。
寒门子弟上位的唯一机会就像刘宋王朝的崛起,只能是武力抢夺,而被豪门压迫到一定程度,那种结局终究是难免。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元宏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理念的盲区和致命伤,还饶有兴致地给百官讲课:“有些人说用人的时候应该只看才干,不一定要求他出身多么高贵的门第,我却不以为然,为什么?清浊同流,上下平等,德行好的人和人格卑劣的人,官职没有差别,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如果真有盖世奇才,他可以不必按级升迁,一入朝廷,我就让他位列三公。问题在于真正的贤才难得,不应该只为了一个难得的人才而搞乱我的典章制度。”
在元宏的努力下,北魏这个原本在政治上朴实无华的国家,终于不免要重蹈晋王朝的覆辙了,政治生态越发紊乱,统治基础越发松散,几年后便产生了不可收拾的副作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