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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柳青玉透露出的真相震到懵, 姥姥缓了两日心情方得以平静,混乱的脑子终于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
于是抵达京都数日,她终于想起了当年遗弃柳青玉的苏氏, 还有多日以来柳青玉与她说了许多事情许多话,却绝口不提柳家人的态度。
心有疑虑, 姥姥吩咐聂小倩和瓶儿寻聻过来。
不多时之后,聻被聂小倩二女带到姥姥面前,见姥姥板着脸,双目含煞,以为自个儿在不知道的时候犯了错, 不禁有些发怂。
他小心翼翼瞄了眼姥姥, 低头恭敬问道:“敢问姥姥有何吩咐?”
“这般紧张做甚,又不是找你麻烦。”姥姥斜眼睨他,“青玉那孩子幼年受人遗弃,侥幸被我捡了回来教养。那心肠狠辣的一家子就在京中,青玉北上求学之前,我曾叮嘱他找到柳家人具体何在, 最好能给他们一个令人终身难忘的教训。”
“然我来京多日, 他始终不曾提及柳家只言片语, 你可知他查到消息没有?”
聻一听事不关己, 紧提的心脏立刻舒缓了下来。
他垂目沉思,努力回忆柳青玉入京以来的反常,片刻之后回话道:“早些时候, 是有两三日郎君看起来似有心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我不能肯定是否与柳家有关。”
姥姥坐直了身体,肃色道:“你说具体一些, 再仔细回想那会子青玉碰见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人?事?
作为一个聻,他的记忆力相当出色,对入京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记忆犹新。是以聻很容易的在脑海中翻找出了姥姥想要的记忆。
“当时肖郎君家中有蚁妖作怪,郎君设法相助,回来后神色便有些不大对。”
说着说着,聻忽然两眼一亮,情绪激动道:“对了,听汪郎君说,当时他们在蚁妖巢穴中翻出了一名男子,其人贪图富贵美色,以为蚁巢里的二公主是天仙,抛弃了人间的家巴巴跟去做了人家驸马。当日发现二公主实则是蚁妖,转身又毫不犹豫地抛妻弃子,无情离去。”
“那名男子正好也姓柳,似乎是什么少詹事家的……”
未及聻说完,姥姥一巴掌拍在桌面,直接把桌子拍成了粉末。“不用再说了,一定就是他们!想来青玉觉得与柳家如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对他们无爱,便并不会感到怨憎。所以才不按照我嘱咐那般,让柳家人看到他的优秀,叫他们悔断肠子,反而只是对他们视若无睹。”
不过,以如今青玉神尊之身份,与他们计较太多,一则有失身份,二则大题小做,三则他们不配。姥姥寻思片刻,觉得不该让这般事拉低柳青玉的眼界,决定自个儿去会一会柳家人。
“我小气得紧,不替青玉出一口恶气,心里一直有根刺似的不痛快。”姥姥问聻道:“少詹事府邸在何处?姥姥我去与旧人一叙。”
“不太清楚。” 聻摇了摇头,赶忙又道:“姥姥请容我出外稍加探听,之后回禀。”
“不必,我自寻便是。”姥姥摆手拒绝,等不及,转身一眨眼消失在了聻眼前。
……
少詹事府邸。
柳珀失踪数年,柳少詹事与其妻苏氏深感其功课落下别人许多,压根儿没底气跟左邻右居家的孩子攀比,是以夫妻二人一旦有空闲便亲自督促柳珀读书。
自上回长舌妇那件事出过门,之后柳珀被夫妇二人看管得严严实实,除了寝屋便是书房,就连自个儿家里的花园都很少能够踏足,更甭说出去与人喝酒玩乐谈古论今了。
但柳少詹事与苏氏着急,柳珀心里更急于成名,为此柳珀日夜神经紧绷,精神愈发的憔悴。
苏氏拿他当命根子疼,下了血本重金买入许多补药,丝毫不见柳珀有起色,恰好听说外面真仙下凡,看上了位文采了得的书生,特地带上天宫为仙作伴,平民权贵都争抢着他家的一花一草、一泥一沙带回家中供奉,以求能沾些他的文气好运。
因此,苏氏也吩咐人悄悄挖了一大桶的泥回来,洒在柳珀屋里屋外。
“干什么呀!到处泼泥弄得一片肮脏,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静清闲了?”柳珀看见书房满地的泥,全无下脚之地,回寝屋亦是如此,不禁有些气恼地质问苏氏。
苏氏慌忙用帕子捂住柳珀的嘴,“休要吵闹,免得冒犯仙人,恼了你,不分你文气运道了。”
“什么仙人?泥与仙人何干?”柳珀挣脱禁锢,不悦道。
“这阵子你专心读书,消息不灵通不晓得,日前有真仙下凡,渡了一书生成仙。”苏氏神神秘秘的解释:“这泥土便是从他家宅外边儿取来的,听闻皇子皇孙都稀罕,我唤人撒一些在你枕头下,你睡一觉看醒来之后脑子有没有伶俐一些,读书有无更多感悟。”
“此话当真!”柳珀一会儿震惊,一会儿不信,到最后只剩下满心的嫉妒。
想他身为状元子,天资聪颖,博古通今,自认年岁稍加也是七步之才。可结果他让一卑劣蚁妖骗入妖穴,而京中另一书生却得遇上真仙,成仙飞升。
同人不同命,只要多想片刻,他便觉得要窒息而亡。
“当真当真,当时许多人亲眼目睹的,眼下满京都传遍了。” 苏氏不清楚柳珀内心屈辱不甘,怕柳珀不信,嘴中喋喋不休地强调,同时把人床上推去,叫柳珀躺下午休。
纵然内心不愿,可柳珀身体十分诚实,一副被侮辱的良家妇女样子,顺着苏氏的意思躺倒到了床榻上。
这一日午间,柳府一家三口均做了一个离奇之梦。
醒来,柳少詹事夫妻二人同去书房查看柳珀读书进度,苏氏看柳珀埋头对着宣纸挥笔如风,不由喜上眉梢。“我儿状态看起来格外之好,看来那泥甚有效果,明儿个使唤仆从再取一桶回来。”
柳珀只字不语,依旧埋头不知苦写什么。
柳少詹事踱步过去瞧了一眼,瞬间双目生火。“不争气的东西!你写的什么鬼画符!”
苏氏急忙忙走近一看,纸上被画得乌黑一片,一个字没瞧清。
柳珀将笔杆子抓得咯咯作响,咬着牙齿愤恨道:“为何仙人看上的不是我?”
闻言,少詹事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柳珀一眼,气得直想打人。“心思多放在读书上,少白日做梦!”
“老爷莫恼。”苏氏见气氛冷凝,忙不迭插科打诨。“说来好笑,妾身午间歇息,梦里竟梦见那位有幸受仙人接引成仙的吉人成了自家孩儿,不知可是一种祥瑞之兆,意味着咱们珀儿亦有那份机缘。”
柳少詹事果不其然被转移了目光,吃惊地抬高眉头,道:“巧了,我亦做了同样的梦。”
倏尔“哐当”一声响起,夫妻二人偏头一看,原来是柳珀起身动作太大,一不小心把椅子踢倒了。
只听得柳珀愕然道:“儿亦然,不同的只是梦中人成了我兄长”
他没看见苏氏一下子变了脸色,激动不能自抑,自顾自继续说:“莫非此乃预兆,意味我当真有仙缘?”
“呵!”
忽然,不知谁的嘲笑声从远方飘来。
“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也敢做梦为仙?”
“什么人!”
三人警惕打量屋内,下一刻,恢复了年轻样貌、一袭红衣的姥姥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苏氏害怕地躲到柳少詹事身后,后者畏惧地看着姥姥,颤声弱气的问:“你、你是妖是鬼?”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此为的是与诸位分享一喜讯。”姥姥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又道:“我家孩子姓柳,名青玉,诸位可觉得熟悉?”
苏氏满眼茫然之态,柳珀突然拉下了脸,柳少詹事想了想,犹豫回道:“可是现如今盛传京都,得真仙青睐,转化为仙的柳仙人?”
姥姥淡淡“嗯”了声,误会便误会,才不让他们知道青玉登天即为神尊,并非成仙那般简单。
那厢柳珀闻言,下意识高喊出声。“什么,竟然是他!”
苏氏这般内宅妇人根本不清楚柳青玉大名,只知道对方也是姓柳,与柳珀讲述时不是用“仙人”就是用“书生”和“他”指代,柳珀直至如今方才知道那好运过头的书生是柳青玉本人。
他难以接受,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怎么?你认得柳仙人?”柳少詹事沉声问。
“偶有听闻,此人诗才了得。” 柳珀张了张嘴,心不在焉含含糊糊地回了句,没承认认识柳青玉,对他心里有怨。
柳少詹事失落地点了点头,转而面向姥姥,小心翼翼问询:“既然你与柳仙人一家人,应当也是仙,不会随意害人的对吧?”
“少自作多情,害你们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姥姥睥睨着三人,冷脸冰声。
苏氏冲姥姥讨好地笑着,“说起来,咱们府上也姓柳,与尊驾算是一个本家的。难不成……正是因为如此,您才莅临寒舍与我家分享喜讯?”
此亦不失为一个与柳仙人攀上关系的好路子,届时老爷加官进爵,爱子前途,自都不在话下。
却不想姥姥听了面色更加冰冷,若视线能杀人,他们已碎尸万段不下百遍。
“从前自是你们家的,不过青玉那孩子有些晚慧,二三岁时候被你当成傻子,视作耻辱,故意设计遗弃在金华,之后被我捡到,打那时起他便是我家孩子了,与你们再无干系。”
“不过念在你们曾经的亲缘,方今孩子有大出息了,仔细思考了几日,我决定还是来与你们分享一下喜讯。”
姥姥无情地打碎了苏氏的异想天开,更是直接揭穿她隐瞒十几年的谎言。
苏氏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傻子”、“金华”两词,多年前故意遗忘的记忆一股脑涌出,她整个人如遭雷劈,看着姥姥的眼神活像来索她命的阎王。
“是他!他没死,还成仙了!不可能!不可能!”苏氏口中发出反映过大的尖叫,宛若置身于寒潭,浑身冰冷,整个人怪异的哆嗦着。
柳少詹事脑子里闪过一道微光,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他慌乱地问姥姥,瞪大的眼睛仿佛在期待她的否认。“你究竟什么意思?”
“委实难以想象,你们竟都把长子忘得一干二净,听着自己当年给他取的名字,只当陌生人,毫无熟悉感,实在……令人敬佩。”姥姥身为阴间人,理所当然的说着阴间话。
自己还有一个兄长?他是我兄长?外面传闻成仙的是自家兄长?
柳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被雷电击中,身体弹抖一下,痴痴呆呆的钉在地上。
“看情形,柳大人与苏夫人终于想起来了?” 姥姥皮笑肉不笑,故意阴阳怪气炫耀道:“青玉福缘深厚,生在哪家,哪家便能沾其福分受益无穷。他本是上天赐予你们柳家的福宝,却不想有人睁眼瞎将宝当废,生生舍弃,这才便宜了我。”
“倘若你当初不因浅见势力嫌弃亲子,而今未尝不可全家沾光跟着升天,被人人艳羡,传为佳话。” 姥姥目光瞥向苏氏,满意地看到了她悔惊交加、五官扭曲的神情。
她停下话语,好生欣赏了一番。
“可惜呀,而今你们梦寐以求的一切皆属于我了。从此我随青玉高居天宫,你们凡间碌碌,寿命弹指即逝。”
以此话作为本次交谈的终结,身影消失之前,姥姥留给他们一副人生赢家的得意姿态,狠狠地在每个人的心间插满了刀子。
之后良久,三人均如同木头戳在那儿。
从他们呆滞无神的双目,可以猜到此时此刻他们内心是如何的波涛汹涌、天昏地暗。
等苏氏从冰冷彻骨的恐惧中回魂,对上的便是柳少詹事杀人般目光。
她抖着不见一丝血色的唇,什么话也说不出。
下一刻,书房之中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杂音,紧随其后苏氏破喉爆哭,听得人心发慌。
这一日,柳家三口之间爆发了一场极大的争吵,互相埋怨、怪罪,彼此之间怨恨滋生。
此后,三人看着不像亲人,反向仇人。
柳少詹事与苏氏互相折磨,柳珀总是抱怨二人连累他也不被柳青玉认可,白白失去了成仙名传天下的机会,习惯于借愁消愁。
每当喝醉,逢人他便自称柳青玉是自己兄长,引来诸多嘲笑。人们背后指指点点,都在议论柳珀想成名想疯了,满口胡言乱语。
此种境况之下,柳家愈发不成样子。
有一日,柳少詹事在圣前心不在焉犯了过错,终被罢职免官,一家子灰溜溜地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