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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了房,天色正开始暗了。
宋尔雅累了这一阵子,想起今日严竟那一番话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一转过身,苏恪正在拭他那把亮锃锃的匕首,不疾不徐,不缓不慢。
“王爷。”
苏恪闻声转过身,手上的动作并未全停。
“你带我一起走。”宋尔雅一瞬不瞬望着他,道。
苏恪知她今日被严竟膈应住了,但……他想起明日之行凶险万分,是万不能带她同去的。
他将手中匕首收回放在桌上,走过她身侧,探身道:“因为严馥?”
宋尔雅虽不愿承认,但心中总归是觉得不悦。
她讽道:“王爷三妻四妾是人之常情,臣妾不敢多作评判。王爷若娶了严小姐也是好的,好歹与梁州这关系又硬了一层。”
苏恪知道她是说反话,但仍不禁有些失笑。
他转身咬上她耳垂:“你似乎很希望本王被别人吸引?”
“不。”宋尔雅吃不住痒,躲开轻笑道,“方才替严竟打圆场,只不过是因为他花了好一番心思准备,我想着,既然寄人篱下,王爷还是莫要太拂了人家面子。”
好歹人家也是“好意”派女儿前来迎接,又好久好肉地招待着。
苏恪冷哼一声,这才正色道:“前线战事吃紧,他竟有心载歌载舞。若不是他在此护着一方百姓,我早换了他。”
哟,这王爷确是有几分脸色。
“既是这么讨厌他,明日便带我一起走,我才不要留在这。”宋尔雅这么想着,又转回方才的话题。
“不可。”
苏恪今日不知怎么着,竟十分不好说话。
宋尔雅生了闷气,转过身去背着他。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偏要将自己留在这里。
苏恪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过来捞她。
宋尔雅不依,往床边一躲。
苏恪顿时有些哑口,不知要如何哄她,
想了想,才道:“世人都道未见宋小姐起舞,便不算见识过人间舞。”苏恪淡笑凑上,逗她道,“王妃若是来一段,本王便考虑考虑。”
“去你的。”无人在侧,宋尔雅一点颜面都不留。
平日里说一不二的瑞王爷,一下忽然没了辙。
宋尔雅偷偷瞟了他那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不愿退步。她晓之以理:“本王妃不想成天望着这严大人,他不嫌烦我还嫌他烦。”
更何况此人是个爱使绊子的小人。
“我知道。”
“两日。”苏恪盯了她半晌,沉吟片刻,“等我两日,将阵前之事安排好,便来接你去军中。”
终于得了他松口,虽要迟两日,但总比一直呆在这气氛诡谲的刺史府好。
宋尔雅心中开心了许多,她缓缓凑了过去,以手轻覆他脸,定定到:“那,我等着王爷……”
他不说话,似笑非笑望着她。
宋尔雅就这么看着不说话的他。他面部轮廓很坚毅,鼻梁很挺。
看着看着,她眼神忽然透了些痴迷。
他唇紧抿着,喉结微动,望着她的眼睛是深黑的,如在追逐一只猎物。
苏恪忽的身手揽她,却被她敏捷地躲开。
她娇笑着望着他,走两步上了门前,一把将门推开,到了院里去。
他追到门前,沉沉望着她,不知她又有什么心思。
月光不亮,弯弯的,淡淡的。但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清澈而柔美起来。
苏恪静静看她。她亦看到他眼里的她,艳丽照人。
“王爷……您看好了……”
她低声细语,嘴中轻轻哼起歌谣;今日的着装是宽袖飘裙,正适合起舞。
这歌谣不似梁州这边的活泼,亦不全似京城的古典大气。
苏恪只听她满口软语,听不太懂其中含义,却只觉得心中一片舒缓。
好似飘在了云端,让他想起记忆深处温柔而静谧的东西。
她两袖一甩,转过身去,背他而舞。
那衣袖被风吹得高飘如仙子,晃了他的眼。
她的姿势很慢很柔,颇有江南女子的味道。
苏恪这么一想,清河郡主从前便不是扬州女子么?怪不得方才那歌自己一句未懂。
宋尔雅舞了几瞬,却始终不转过身来。苏恪就这么见她背对着自己,行将露脸时,却又以袖一眼而过。
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忽而她节奏快了起来,她一点地,随后是不停地旋转,点地,旋转,点地……细长的双臂变幻着弧度与高度,组合成不同的姿态。
却始终看不全她的脸,只看得到她细弱的腰肢,在风中无畏地伸展……
一转眼,他黑而深的眼眸中染上了深深的惊艳,随着她动而动,随着她转而转。
倏地她堪堪停住,与腰间摊出一只柔白的嫩手,侧侧迎风站定,舞罢。
苏恪这才得以看清她的脸。
月光下她的面容越发皎洁温柔,竟褪去了三分艳色。她眸光灿灿地朝他走来,又望见他深黑眸子里的自己。
“王妃深藏不露,今日算是领教了。”苏恪这才稍有反映。
宋尔雅嫣然一笑,在他脸颊上印上那唇上的嫣红朱丹:“王爷如此体恤臣妾,臣妾自当报答……”
苏恪见她眸中带了惑人媚色,不禁一把抓住她已缠上肩膀的双手,“你撩我?”
“撩你?又如何……”
她忽的往后一退,歪歪地倚靠着门边,露出那诱人的腰迹弧线,一双眼迷迷蒙蒙地望着他。
苏恪只觉得口干舌燥,猛然过去将她拎起扛在肩上,“你欠收拾。”
“说对了,我就是欠收拾。”宋尔雅在他肩上柔柔地笑。
一抬眼,今日月缺,那弯弯月亮正如笑眼一般皎洁。
她眉间瞟过屋外墙角处那一抹不小心露出的裙摆,低笑着任他抱着回房歇息。
一夜温柔。
……
第二日一早,她便不见了他影。
床榻间还有他的味道,她有些愣怔。伸手去端那床边的一盏水欲来喝,却不当心将它打了个翻,
银器叮叮当当的落地声惊了外边的锦绣。
“王妃,您醒了?”
“进来,”宋尔雅口干舌燥,望着锦绣道,“王爷何时走的?”
锦绣想了想,“鸡叫的时候就走了。”又补充了句,“王爷接了沉雪送来的密信,走得很急。”
宋尔雅不说话了。
良久,她说,“请严小姐过来一同用早点。”
严馥换了一身比昨日更亮丽的衣裳来请安,笑容却不比以前的灿烂了。
浓妆相抹,仍掩饰不过她双眼微肿。
宋尔雅让她坐了,从身侧盒中取出一串如意簪花珠的项链,对严馥笑道:“阿馥这一路上照顾我颇多,这是送你的。”说罢便递给她。
严馥一看那粉白剔透的大粒珍珠,有些惊异,又有几分喜欢。可就是犹犹豫豫地不知要不要接。
她昨夜本想去找王妃说清楚情况,却恰撞见她月下起舞。
她原本不惊讶王妃的风姿,可她分明看到王爷在夜风中的眼神。
专注而温柔,仿佛整个天地里只有王妃一人;全然不似这一路来那般冷冰深沉。
严馥一沉吟:“王妃万万不可……”
“看不起本王妃?”宋尔雅收了笑,打断她思绪。
严馥忙摆手道:“不是的!”她望着王妃,有些猜不透她心思。
昨日父亲对她实在无礼,今日她却竟一来便送自己这贵重东西,严馥心中没底。
“那就是了。梁州这地界不着水,难得有上好的珠子。”宋尔雅拉过她,替她戴在脖颈上,望了望,十分满意,意味深长道,“这才像个大小姐样子。”
“什么才叫大小姐?”严馥低头半晌,忽而问。
宋尔雅想了想,道:“落魄不卑,盛宠不惊,是为大小姐。”
严馥知道,王妃是在告诉她,王爷的盛名与英俊,与她严馥而言,只不过是虚浮之物。
严馥又沉思了一会儿,有些颓然道:“谢谢王妃。但只怕……我已经快不是大小姐了。”
宋尔雅微愣,随之想起锦绣与她曾经说过严家的事儿,知这屋里还有个周姨娘并着几个小妾。
想来在这严家,这大小姐亦是个难做的。这朵娇花若是不好好把握住自己,便更易长歪了去。
宋尔雅淡淡一笑,只道了句:“不要紧。”
此番送她东西,一是感谢她照顾,二便是告诉她,自己不想为难她,亦请她就此不要随了她爹,做那等极力追逐权势荣宠之人。
一时二人各怀心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严馥忽而一咬牙,抬头道:“王妃放心,爹爹虽动了心思,可他是个好人。”
宋尔雅不答反问:“什么心思?”
严馥不信她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亦羞于直截了当说出来;哑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王爷与王妃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人,阿馥知道。”
“是么?今后你也会有你的。”宋尔雅是宽慰她,亦是在警示她。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两人都话里藏话。
却正当此时,锦绣进来报:“王妃,严大人求见。”
宋尔雅略略诧异,这严竟坐守这偌大梁州城,怎么竟如此之闲——不用管事么?
转眼间,严竟便进了来,躬身笑道,“才刚巧说着阿馥找不到,竟在王妃这儿。”
宋尔雅不曾想他竟又恢复到昨日刚见时那般热心,问道,“严大人今日怎么有雅兴到我这?”
“今日天气甚好,王妃可想出去走走?”严竟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那外边的天色,喜道,“听闻王妃正在学骑马,下官特地备了好马来,王爷不在时,王妃亦能解闷……”
“不必了,今日有些乏;况且有阿馥在这儿陪着说话便够了。”宋尔雅看着严竟,又淡淡望了一眼严馥。
当面被拒后的严竟脸色有些难堪,却不死心,又点头哈腰道:“王妃若是不想骑马,出去散散心亦是好的。瞧,这外边天气多好。”
宋尔雅想起了梁州城外那大片的草地,心中升起了淡淡两分欢喜,道:“如此说来,也是未尝不可。”顿了顿,她又问一旁锦绣,“沉雪呢?叫他陪我一同去。”
前线离梁州城有半日路程,苏恪此去需要两日光景。为了让她安心些,他特地留下沉雪。
她带着沉雪,也是因为怕这严竟再使些什么小岔子膈应自己。
哪知严竟一愣,赔笑道:“这……王妃是金玉之躯,怕是不敢叫旁的男人来叨扰的。”
宋尔雅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是,这话是什么个意思?
她略一忖,严竟这分明是告诉她,身为王室女眷,要与男子保持距离。言下之意,明明白白是要告诉她,不要带上沉雪。
宋尔雅眯了眼,侧身淡淡看严竟,见他神色有些闪烁。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察觉出一丝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