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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尔雅怎么不知道严大人这一番意思?
青楼舞馆中常有女子在舞时对观者做出或明或暗的勾引动作,严竟的意思不在此,又在哪里?
严小姐在梁州这地界已算是高门之女,做出的动作应当会比那歌舞伎要稍稍含蓄柔美些;宋尔雅仔细看严馥这一身着装,皆是贴身柔软的服饰。
却只在肩头蒙上了一层桃红薄纱,与美人面貌相映成趣。
看来严竟是要授意其女故意不小心将这薄纱当众落下?
佳人香肩……只是这样稍微一想,宋尔雅心中便又多了几分不齿。
严馥得了她父亲脸色,原本甜美动人的脸蛋上透出几分愣怔与尴尬起来。
宋尔雅心想着,看来严馥不似她爹,好歹人家是个要些脸面的闺秀。
果然,严馥面色上有了些不悦来。她只是一意起舞,并不照着严竟的指使去多做出那出格的动作。
严竟竟不死心,继续朝女儿使着眼色。
宋尔雅见他一张脸急吼吼的,不禁出言“关切”道:“严大人怎的了?脸抽?”
李青忽听王妃说这番话,转头十分诧异地望着他舅父。
严竟僵在原地,这才情不得已地收回眼睛。
他心中虽是忿忿:这王妃着实难缠……可抬眼又见这王妃的一双目光正半信半疑地盯着自己的脸,丝毫不曾有要挪动的迹象……
他只好将嘴角一抽,“哎呦”一声,将计就计演戏道:“王妃所言极是……下官近来是有些脸抽,您瞧……唉。人老了,笑久了便肉酸哪。”
宋尔雅十分坦率地笑道:“啊?那这是病,得治呢。严大人可千万仔细要治治您这脸皮子。”
苏恪终是憋不住,掩嘴正色咳了一声。
严竟见王妃放过了他,忙不迭应了声:“谢王妃关心”——可转眼又发觉出这话有点不对味来。
他原是想顺着王妃的台阶下,想要一笔带过这使眼色的事儿……却不想被这瑞王妃讽了自己个不要脸?
这一口气登时便堵上了心头。
严竟那张原本就长得寒碜的老脸如今更是挤成了一团。宋尔雅见好就收,心旷神怡地抬眼继续观舞。
她收回了眼,望着这严小姐若有所思。
想她倒是与王府里姚氏那一干人不一样,是个有几分骨气的女子。往后此人即便是对手,亦叫她有几分高看来。
就在方才这一番与严竟的较劲之间,严馥那舞已近了尾声。严竟见计谋未能实施,只好有些悻悻。
“阿馥,且来坐下用些饭食。”李青这才发觉出了这场面略微不对,忙招呼严馥道。
严馥回头换了衣物,含羞落了座。她见父亲神色不太好,心知是拂了他意,亦有些不安起来。
父亲让她随表哥接应瑞王,她自是明白其意。
可即便她一路上倾心于瑞王身手与气魄,但要让她做出这等与青楼女子无异之事,她实在做不来……她心中想着,若要得到那个男子,她宁愿与王妃促膝长谈,抑或是光明比试一番。
这么东想西想的,她余光看见那上座中王爷正着侧脸,对王妃小声说着什么,神色之间皆是温和专注。丝毫不曾有那平日谦和却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严馥看到这里,心中微微一滞。
一转眼,父亲的严厉目光正施给她莫大压力。
她心中苦笑,自母亲逝去,她父亲不知受了什么唆使,便偏爱起那周姨娘的子嗣来。虽吃穿并不少了自己的,但父亲对自己的要求越发严苛,目光也不似从前那般柔和了。
这几年来,掐指算去,竟然只有表哥一人懂她,护她长大。
她想起父亲对着那八岁庶妹的满心呵护,口中一涩,一仰脖,将丫鬟刚斟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青在一旁满眼关切,却终是欲言又止。
严竟看自家女儿这一副闷闷模样更是不悦,心骂了句“死脑筋”,却亦再也无可奈何。
想来此事要再作计议。
“王爷一路劳顿,您多用些。”独独宋尔雅膈应住了严竟,心情正愉悦得紧,本无胃口的她却竟吃下许多点心来,甚至连往苏恪盘中夹菜也更加勤快了些。
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严竟虽被贬,但总还是心有所思,不断偷偷瞟着上座那一对人儿。
这瑞王妃真是烦人!但好在瑞王虽在一旁听她说话,却是个看起来不爱多吭声的。
严竟这么一想……难道瑞王并不是不为他这女儿所动,而只是怕那瑞王妃善妒而已?
如此说来,他怕还有戏唱?
酒足饭饱之后,严竟左顾右盼,见瑞王妃已离了席,正与外甥李青在远处前厅说着什么,并未与瑞王一同待着。
严竟想着,这是个机遇,好歹可趁热打铁,了解几分瑞王心思。
想着便招呼着女儿,一同朝着端坐的苏恪贴了上来,客客气气地笑问:“王爷,今日酒菜可还合意?”
“甚好。”苏恪不去看他与严馥,只以热巾轻拭嘴角。
严竟继续道:“那……今日歌舞可还尽兴?下官这儿不比京城,但……”
“尚好。”苏恪干脆地打断他。
严竟见瑞王表情看起来较为满意,不禁心头一喜,引玉道:“王爷……那您瞧小女如何?”
“什么如何?”瑞王这才抬眼,以那深黑的眼眸望着严竟。
严馥羞红了脸,却迟迟不得那人一顾。她默默垂下眼眸,余光渐冷。
苏恪的目光只落在严竟周身,忽明忽暗,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严竟心里一紧。为官数十载,他竟然从未哪一次被人看得如此发慌……
莫非是王妃没有走远,王爷他忌讳那宋家势力?
他忐忑了半晌,又端详了瑞王好一番,见他并未有旁的多余表情;又看了看瑞王妃,正依旧与李青说着什么,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您放心,王妃听不到咱们说话。下官不瞒王爷……小女年方十五,正值婚嫁之时……”
严馥一愣,不敢置信地望着严竟。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亲爹竟说出这般露骨的话来。
但王爷显然是听出了父亲的意思。侧头稍稍瞧了自己一眼。
严馥一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一抬眼,见自家亲爹正两眼放光,满心期待地望着自己。
她顿时心中一凉。
更不巧的是,王爷望着自己的时候,依旧目无波澜。
“严竟。”
“哎……下官在!”严竟一听被叫了名字,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王爷的脸色虽依旧是喜怒不明的样子。他徐徐开口,引得严竟期待非常。
可话出口时,音色却清冷成一片,甚至带了几分严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竟这一阵态度吓得一抖索。
遭受落差的严竟,心中却一惊一乍地想不明白:这男人不都是好色的么?且不说他自己年轻时一早便收了个姨娘,待他夫人去世之后又抬了三房貌美的妾来,便是他几个儿子、侄儿,都俱是妻妾成群。
更何况王爷乎?
原想着投其所好,怎么这王爷比王妃更是冷脸示人……严竟越发想不通,望着王爷那面若寒潭的脸色,不禁心中更烦了几分。
而另一侧,王爷这抬高八度的声音叫瑞王妃与李青双双侧耳转身。
宋尔雅一看到苏恪的脸色,便憋了一肚子笑。她又如何不知道严竟在做什么小动作?
她这一番刻意走开,正是故意给严竟机会去打扰苏恪。她再了解不过,她这位王爷一直话不多,更不爱被人连番追问。这一下严竟好了,不知情之下便捋了虎须。
也好,谁叫她这位王爷一向爱高高挂起?现如今叫他自己朝严竟发恼一次,比她挡严竟十次都有用得多。
“王爷息怒,这是怎的了?”宋尔雅连忙朝二人迎去,面带十分的关切与十二分的贤淑。
李青亦十分惊讶不解,这才是一会会儿,怎的王爷就不悦起来?
再一看面前小表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李青一愣。
瑞王立起身来,面无表情朝严竟道:“严大人不必多说了。严小姐在梁州亦是高门小姐,即便严大人是要卖女儿给本王,本王也是不敢再买的。”
哟?直截了当揭人脸皮?
宋尔雅不禁笑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怕是就只有他一人敢有这般气魄。他要的,即刻就要;他不要的,毫不婉转。如此果决,连在这实力处于弱势之时,他亦敢毫不避讳地发难说“不”。
她就爱惨了这噎死人不偿命的男人。
再一想起严家大小姐那一场舞下来,苏恪竟连眼皮子都不跳一下,宋尔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呀,严大人是要将阿馥给王爷作妾?瞧瞧阿馥这般的美貌年轻,给人做妾,实在是使不得哪。”宋尔雅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连忙打圆场道:“况且严大人与严小姐不知,我这王爷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往后阿馥若是万一跟了他,对着我这不懂韵律的王爷跳舞,岂不是对牛弹琴?”
对牛弹琴?
苏恪眉间微皱,这女子竟将自己比作牛?
这一番被直截了当地拆穿,严竟在晚辈面前被苏恪斥得有些没面子,心中是又尴尬又愠怒。
他得了王妃这一句煽风点火的圆场话,想想好歹外甥李青还在场,便只好改口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并无此意,只是听闻王爷识得美人,这才请王爷品评一番。”
严馥脸皮本来就薄,一见此时终是被父亲出了丑,在心仪之人面前颜面扫地,登时含了两包眼泪,捂脸跑走没了人影。
“王爷、王妃、舅父,还恕失陪。”李青尴尬地一拱手,亦追去安慰他的小表妹了。
严竟见瑞王并不说话,似是给了自己台阶下,偷偷捏了一把汗。若是他执意挑明自己方才说的话,指不定这厉害的王妃要怎么损他!
“原是王爷弄错了,严大人并没有要许了阿馥的意思……我就说呢,严大人怎的会想出这等昏招来?”宋尔雅十分纯良地笑道,“那边还请严大人且不要心里去,毕竟这儿没有外人。”
严竟赔笑点点头,可私底下肺都炸了,藏了一肚子的憋屈却没地儿发。
他先是被王妃挡来挡去,再是被这王爷发了通脾气,叫他计划全乱,颜面全失。现在还被耍猴似的逗来逗去?
况且他这女儿有哪点不好?这瑞王竟半眼都不瞧她?
一想起那不争气的女儿,严竟又更是气得鼓鼓的。他那位美姨娘日日都在枕边甜甜腻腻地吹风,道家中八岁小女过几年便要嫁人。而这梁州城里哪有能配得上她宝贝女儿的男子?必须是京城高门府第,才不算是白嫁。
严竟想着若是能促成馥儿与瑞王作妾,再待到他助瑞王一登大统,少不得有个妃子当当。
如此一来,今后严氏一族的儿女们,想嫁谁不可?
这一番盘算,心里又多了几分恼恨。
宋尔雅看着严竟这脸上都挤成了一团,道:“严大人,本王妃有些乏了,您这可有地儿歇息?”
严竟悻悻道:“当是有的,还请王妃休要嫌弃。”
“严大人如此热心,本王妃怎能嫌弃?”宋尔雅刻意加重那“热心”二字,叫严竟听了心里又是一憋。
这不是讽刺他没事找事么?
严竟强笑着弯腰引宋尔雅道:“王妃,歇息还请往这边。”眼光却悄悄瞟着阶上那一不甚明显的豁口。
宋尔雅并非发觉他这一番心思,不当心脚下正踩中那豁口,身子一滑,就要倒地。
她惊声一叫,可原以为自己是要跌落在地,却不想有人将她一把搂住。
是苏恪。
自己得了他一把扶住,刚看过一句“好险”,便见苏恪似乎疼得表情有些僵硬。
宋尔雅低头一看,他竟一时情急为了护她,将腿磕在了那几脚之上。
“王爷!”宋尔雅一阵的心疼,只责自己太不小心。转而对锦绣道,“去拿些跌打药来。”
严竟亦装了满脸担忧:“哎呀!王妃恕罪。这阶子还未叫工匠来修,留了个豁口,忘记告诉王妃!”
想气他?他虽只是梁州刺史,却也是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一条。更何况瑞王如今正需要他的支持。
严竟气红了眼,一心想着报复这瑞王妃,叫她也难堪一回。
正这么想着,他却感到一束摄人的目光。
他一抬头,竟是瑞王妃,正抬了眼定定望他。
那眼中不再有先前勾人似的潋滟秋波,而全是如利剑般的神色,似是要将他扎穿。
王妃这般犀利的眼神,不是警告自己,还是何意?
这梁州可是他的地界!严竟以牙还牙,露出一个讨好而歉意的笑。
棉里藏刀,老夫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