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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蒋大人父子带着一众奴仆礼金,浩浩荡荡来到平津侯府,将下人安置在偏门处候着。
平日朝堂之上严肃冷峻的平津侯,今日亲自来迎接,且居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好脸色,这叫父子俩好不受宠若惊,对着平津侯拱手一拜再拜。
三人说笑着穿堂过院,不过小半时分,便见一处宽大院落,此当是用于招待客人的前院了。
前院拱门很大,只见门上挂着一块黑底金边的大牌匾,端端正正写着几个恢弘大字:“忠孝节义”。正是平津侯亲笔手书。
蒋公子年方二十却已官至六品,素来拍得一手好马屁,“侯爷真乃好笔法。”
宋老爷朝堂内外杀伐决断,何等称赞话没有听过。只今日独独心情格外愉悦,话也多了几句,颔首道:“宋某看蒋公子此来亦是格外用心,小女顽劣,若促成这段姻缘,只怕还要请二位多多包涵小女。”
蒋公子扇一摇,心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喜滋滋的,忙作揖道:“侯爷便放心吧,晚辈早就听得令爱生得风华绝代,自是倾心已久……”
蒋大人呛咳了一声,忙给儿子使脸色。这京城内外,谁人不知宋小姐正是因为艳名在外才导致她年方十六还未曾婚配?这般说话分明便是戳人痛处。
只是平津侯却无多大在意,目光投往不远处,“看来今日小女知道蒋公子要来,特地修整了一番。”
蒋公子顺着平津侯的目光看去,只见屋檐下侧立着位身材娇俏的绝代佳人,身着一身艳丽不凡的红装,好似牡丹仙子下凡一般。脸上蒙着若隐若现的半边轻纱,正站在君恩堂门前赏那刚开好的月季,四周还随侍着侯府仆从丫鬟若干。
饶是阅女无数、青楼流连的蒋公子,也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惊艳之余脚下便不自觉丢了魂似的加快步子。留得蒋大人在身后尴尬万分,心中直骂这没定力的蠢物,真真是丢人现眼。
锦绣与莲华看到不远处老爷携着二位客人同来。其中当先一位年轻男子,眼神痴迷急切,步履虚浮匆忙,只对视了一眼,心中忙叫苦不迭。
这分明是个文弱书生,怎的一副禽兽贪色的样子?
宋尔雅亦微微皱眉。这些求亲的怎的就没个靠谱的?若是这法子能叫他立刻滚,她也不枉今日毁这一脸的妆容了。
“小姐……蒋公子来了。”莲华声如蚊讷。
宋尔雅了然一笑。待到脚步声近了,顺势潇洒地扶落于太妃椅上,将脸调转过来,直勾勾看着蒋公子。
蒋公子心中一喜,意欲拱手作揖,无奈嘴里“小生”二字还没说完,便脚下一个趔趄。这回无人在后边扶他,他便直接摔倒在那青石板地上,指着宋尔雅一张脸,十分的震惊和恐惧。
真是没见过这么眼皮浅的。宋尔雅心中一叹,从椅上端端立起,隔着轻纱用仅能露出的两只眼扫视他,转而含笑礼道:“小女子有礼。”
蒋大人跟在后面晚了几步,见嫡子在前见过美人便没骨气地跪在人家跟前,登时气得够呛。
可等他匆忙几步走到宋小姐跟前,也是傻了眼。
平津侯宋将军将蒋家父子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丝隐隐不悦。
可待到他走近了,亦是一愣。
随即剑眉狠狠一横,一声“胡闹!”,中气十足,就像要揭了平津侯府三层瓦。
饶是有小姐在前面撑腰顶着,莲华依然感觉得到侯爷那头怒气慑人的大喝:“宋尔雅,你做甚么鬼名堂?”
那边宋尔雅颜色不改,温温笑着迎上去:“香云铺前日到了一批好眉黛,我差人拿了些样,今日听闻蒋公子要来,便迫不及待地在脸上试了试。”
蒋家父子一听,先是都愣了好一会儿,随后的表现则各有不同:蒋大人是官场如鱼得水之人,却也是一脸煞白地抖着胡子,忍得十分辛苦;蒋公子则毕竟是年纪稍轻,定力稍显不够,直接整张脸全青了。
怪不得十六将至,却无人敢来求亲!街坊百姓传的谣言,如此看来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只因为这宋家小姐空有倾城之貌,却是个完全不懂世事的花瓶罢了。
蒋大人心里懊恼不已,都怪自家夫人乱出主意,他蒋平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娶了个疯妇,今后不仅仕途无望,更要凭添麻烦。
只是这下要如何推了婚事?
平津侯看着这不懂事的嫡女,也是胸中怒极。
他朝堂内外,从不求人。只是活到四五十的年纪,只尚了清河郡主一位夫人,膝下也就得了一子一女,嫡子宋温文随他投身行伍,已经说好了亲事;倒是这本来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让他着实头疼。
本来要说他这女儿,论家世、样貌、教养,那真是万里挑一的侯府小姐。只是女儿容貌艳丽异常,不知何时坊间就开始传出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来诋毁诽谤。
他初想是女儿定时年少时不小心在人前抛头露面过,从此将她管得更紧;可没想到女儿足不出户,讹传却越传越凶,不堪入耳。
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已经叫他宋氏满门蒙受了奇耻大辱。现如今户部正二品蒋大人有意结姻,虽地位背景比不上他平津侯,但蒋大人渐获圣宠,日后有了联姻相助,发展自然不必言说。
如此一来,平日里聪明伶俐的女儿此回实在是做得荒谬!
蒋大人朝着自家嫡子挤眉弄眼了一番,讪讪道:“看宋大小姐今日这一番装束,想来断然是不屑下嫁我蒋家的。”
如此甚好,宋尔雅听着一番话,知蒋家是想知难而退了。
“哪里的话,只是小女子一时兴起罢了,却没想扫了二位大人的兴。”宋尔雅略略行礼致歉,给蒋家父子台阶下。
宋尔雅毁婚次数太多,毁得有了几分经验。一般到了这等情景,她给了人家面子,对方定是要速速告辞的。
谁知蒋父看一眼儿子,又看了眼平津侯。有些为难,叹气道:“只是这……我蒋府嫡子首次求亲便公然被拒,往下再向人求亲,该如何是好?恐是要遭人嫌了……”
宋尔雅一愣。这是个什么意思?
一旁的平津侯黑了脸,却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答话道:“蒋大人放心,此事是小女胡闹,宋某事后不会亏待蒋家。”
求亲不成便暗示她家老爹要补偿,蒋家竟是这意思?
宋尔雅做的这一出戏原本只是想让他蒋家识相些,知难而退,顺带着让父亲知道这蒋家真面目。却不想人家早就想好了退路,这求亲不成便开始敲诈勒索。
自古竖子之辈都是这副德行,稍微给他些脸便得寸进尺。平津侯是一门之主,乐善好施,又极看重门第脸面的人,她宋尔雅可不需要。
宋尔雅略起了薄气,转而一想,想出个法子来回敬他蒋家。
“虽小女子刚才有些不懂事开罪了蒋大人,但小女子只是开玩笑罢了。现在又真的知错了。”宋尔雅低眉顺目地赔礼道歉,“小女子并没有不想嫁给蒋家,同理,蒋公子亦不可以翻悔。”
侯爷微微迟疑,皱着眉,看着宋尔雅。不知她又要卖什么关子来。
“这……”
这宋大小姐先是故意叫蒋家难看,现如今突然又变了卦,开始假意挽留起来。
蒋家老子一愣,还正思忖着要如何回答,却不料儿子已经缓了过来,“并不是翻悔。卑职方才得见侯府小姐机灵美貌,才发觉自己似乎愚钝顽劣了些,与小姐实有云泥之别……卑职这么一想,便觉有些高攀了。”
好一个高攀。这一番虚情假意的赞美叫疼女不已平津侯略略松了眉头。
蒋家嫡子见勾起了侯爷面色缓和,忙继续晓之以情:“宋小姐虽明面儿上未说,但实际上对卑职定是不满。既然这样,为何不成全你我?”
宋尔雅笑出声来,好一个“成全你我”。
蒋府贫寒书生起家,如今做到二品,算得上是朝中新贵;只是苦于无法结交世家大族,无法站稳脚跟。结交世家大族要的是什么?正是金银财宝。
要知高门府第都是花钱如流水的地儿,如今听起平津侯允诺给他诸多好处,蒋家父子便抓住这把柄不想撒手了。早听闻蒋家为人势力,果不其然,这一举一动全然是在做买卖。
可若本小姐只想成全自己,不想成全你呢?
宋尔雅想起前几日在蒋家后门见到的场景:被这蒋家赶走的那可怜的通房侍妾,伏在蒋府后门前不住地磕头求蒋家家仆不要撵她走,却被这蒋家嫡子蒋文材一脚踢开,头撞在石板路上,直磕得头破血流。
她反唇相讥:“蒋公子还真别谦虚。前几日好不容易才与府中旧人撇清关系,现今又来套我侯府的亲近。我便是想嫁却也不敢的。”
光天化日之下丑事被扒了那层皮,叫蒋家父子两位都白了脸。
宋尔雅灿灿一笑,对着蒋大人道:“至于那女子姓甚名谁的,便不需要晚辈来说了罢。以免蒋家今后说我平津侯府丝毫不给颜面。”
话说得有理有据,这一下蒋家的后路都堵着了。
蒋父狠狠望了眼不争气的儿子,额头上已经全然是汗:“犬子曾是有个通房,只是那下贱的不守规矩,被我老夫人赶了出门。并不是蒋家始乱终弃。”
平津侯是个明白人,一听便听懂了。皱着眉对蒋家父子道:“那么,蒋家小子方才还对小女倾心已久,却现下就要反悔了?”
“正是。晚辈亦没有说你蒋府始乱终弃,怎么就被戳了痛处一般,要翻悔了呢。”宋尔雅心里憋着笑。
蒋家儿子见说不过她,便有些沉不住气暴露出不尊女子的本性,攻击起她人来:“宋小姐这样厉害,不仅是蒋家,别家亦是不敢高攀的。今日卑职若是不走,往后成亲了可受不住宋大小姐这样折腾。”
平津侯不想这蒋家儿子是个这般出言不逊的,与先前那风流翩翩的样子恍若两人。只怪自己平日对这些事情太过粗糙,差一点儿便将女儿嫁给了这任免禽兽。
他强忍住怒气道:“宋某懂了。蒋公子才貌双全,小女自当不配。送客。”
“且慢。”宋尔雅怒极反笑,“蒋家有合婚庚帖在先,却到了这儿又翻了悔。你当我侯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宋家在朝中多是领兵打仗,虽位高权重,但不爱大肆交朋结党。蒋家公子想到这层便愈发傲慢,更是出言下流:“宋小姐意欲如何?难不成留我在这儿过夜?”
“过夜可留不得,我侯府不留不干不净的肮脏东西。”
“你!”
宋尔雅漫不经心:“这样吧,既是蒋家先悔婚,抬来的聘礼中留下两台作赔礼,便可走了。”
蒋家老子一愣,对平津侯讨理道:“侯爷,您这女儿可真是……”
平津侯冷笑一声,周身都是摄人的怒气:“蒋平,你家儿子既然高攀不起,便依小女之言留下赔礼的毁约礼吧。”
宋尔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堂堂二品官员直呼其名,她这位爹爹若要是不给人面子起来,还真是叫人怕得很。
蒋家父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想还有更可怕的事儿。一刹那之间不知从哪儿冒出十来个彪壮家丁,将蒋家父子团团围住。
平津侯宋丘之自战场里踏过无数尸骨,在营中亦过过茹毛饮血的日子。若是要真刀真枪动上来,谁也动不过他。蒋家父子这么一想着,浑身都哆嗦起来。
“蒋大人,蒋公子。请吧?”宋尔雅皮笑肉不笑,一双风流桃花眼盯着蒋家嫡子抖索不停的腿。
往日里爹娘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全天下女子都是玩物?今日不整整你,你是不知道弱女子也是惹不得的。你想害谁我管不着;妄想坑我,叫你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