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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倏隐倏现,小小的屋子里,此时围坐四人,光影交织,四张脸有大半隐在暗处,但凭声音才能辨别出谁是谁来,虞琊坐在其中,一颗心仍不平静,白天自卜邑口中所听到的一切不断与她之前的认知混搅在一起,让她无从辨别真假,是以她完全无法拒绝应皇天的邀请,遂跟随他来到此处。
原以为只有卜邑一人,熟料还有一人早已在座,但应皇天不曾介绍,她也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
“除我之外,在座之人皆与此事相关,此地隐秘非常,我保证绝无外人能够闯入,诸位不妨畅所欲言,将所知的情况整理清楚,以免除不必要的误会,至于其中真假,应能互相给予印证,若有实在无法印证之处,由我做中间人出面调查清楚,诸位意下如何?”应皇天的嗓音平平,听来却像是从无比深邃的幽暗之处传来的那样,以他的年龄而论,他的语调相较之下实在显得太过平静而沉稳,能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让人无端对他生出一种信任的情绪来,即便这种信任毫无基础和由来。
“我无意见。”卜邑淡淡道。
“前辈?”应皇天问在座的另一人。
“我亦赞成。”那人低低开口道,虞琊不由一怔,只因她忽然间觉得这个声音她应该认得,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来。
“虞琊,你既然随我来到此地,便也是为了探知真相,方才我所言,你若有意见,尽管提在前头。”应皇天此时又道。
虞琊想了想,她想知道的和她已知的比较起来,果然还是想知道的多,尤其是关于观言的身世,不禁道,“我接受。”
应皇天便道,“那从头开始,由我来开头。”
他的话让虞琊微微一怔,只因他明明是局外人,为何能由他开头,孰料他说出口的话却令虞琊吃了一惊,“据我所知,虞琊认为卜邑师父是谋害虞氏一族的凶手,但所谓的虞氏一族,其实是隐姓埋名的巫氏一族后裔,不过这一直以来就是秘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不过,这个秘密,对你们三位而言,想必都非常清楚。”
他的话音一落,卜邑紧跟着道,“我是通过观言的父亲所得知的,他是巫氏一族的族人之一。”
虞琊虽然已经从白天所听说的那些事里隐约猜到了几分,可亲耳听卜邑从口中说出,她仍是暗自感到吃惊,只因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明明她在那里生活了近五年,但对观言的父亲却丝毫都没有印象。
“他原本不姓观,但因执意要入宫行医,才会被赶出巫氏一族,是以改名观无由。”另外一人道,“观无由本名巫忧,因加了观姓,改‘巫’为‘无’,又因行医在外,怎么可能‘无忧’,便改‘忧’为‘由’,是以以‘无由’自称,这一改,也恰好应了‘无所由来’之意,将他从前的身份抹得一干二净,至此,他从未再回过巫氏一族,直到十七年前的那一天。”
“原来如此,这些事他从未跟我提起过。”卜邑道。
“离开之时,他就发过重誓,绝不能跟巫氏一族以外的人提及自己的身世。”那人又道。
“为何前辈知道的如此清楚?”虞琊忽地问,她身在族内,自然知晓族中的规矩,巫氏一族向来不允许族人入世,更遑论是入宫了,但她身在族中,却从未听说过有此一事,可巫忧之名,她却恰恰是见过的,那正是族长之子,不过所有人都说巫忧已经死了,她自然当他真的不在人世,未料原来巫忧并非真的死去,这显然令她大吃一惊,而令她更为震惊的,是眼下将此事轻易说出口的人,她自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来历。
“巫冷钧。”那人也不隐瞒,但当他一报出自己的名字,虞琊便愣住了,只因她万万没想到巫冷钧居然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巫冷钧,周王室的大卜师,现任大宗伯,是巫氏一族传人,为了将情况说明,巫冷钧又道,“巫氏一族自商巫咸创造筮占之法始,就分为巫医两支,商纣王被武王所败后,主医一脉远走他乡,主巫一脉留在宫中,代代为王族效力,但毕竟出自同宗,因而我们一直也未曾放弃找寻。”
虞琊一愣之后便是恍然大悟,只因若是巫冷钧,那他知晓这些自然就不奇怪了。
“前辈在上,请受虞琊一拜。”虞琊作为晚辈,在知晓是巫冷钧之后,立即恭敬地向他行礼,此时光线虽黯淡,虞琊却丝毫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将头一磕到底。
“免礼。”巫冷钧出声道。
巫冷钧的出现,虞琊虽是吃惊,却也放下了一颗不安定的心,有巫氏一族的长辈在场,那么她一直以来的很多疑问自然也就能解开了。
“不过没想到你真是出自巫氏一族。”卜邑此时对虞琊道,“要不是我亲眼见到那本书卷,更见识过观无由绝妙的医术,才能猜到几分,可纵是如此,当时仍不敢确定,只因那册书卷早已经人翻译,并非巫氏一族的文字,直到一幅图在丹阳城现世,又有你出现找我复仇,我才总算能将此事跟巫氏一族联系了起来。”卜邑又道。
“哦?”巫冷钧忽地开口,似是在问卜邑其中缘由。
“虞琊试图找出当年灭族的罪魁祸首,因而故意将图画在墙上,但那其中夹杂着的文字看似与图案相连,其实是巫氏一族的文字,我虽不知其中含义,却因曾经见过,才会有此猜测。”卜邑回答道。
“你如何能分辨?”巫冷钧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又问。
“我见观无由写过,当时只以为他在随意画画,也未在意,然而多年后再见到,再将之前那件事联系起来,巫氏一族便呼之欲出了。”卜邑这时道。
“哦?”
“观无由临死前曾将观言和一本书卷托付于我。”卜邑接着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时他不知为何急着赶回自己的氏族,却很快就返回宫中,回来之时带着重伤,已来不及救,他将一本书卷交托于我,说这本书虽会招致祸患,却绝不能有失,他说他的氏族被人歼灭,只来得及救出他自己的孩子,他托我将孩子送至无人知晓的乡村之中,说是他不遵守祖训才会害氏族至此,所以他的孩子绝对不能再入宫,但当我翻看书卷,却被里面记载的医术所震惊,试想这世上还有谁人的医术能超越巫氏一族?”
“原来如此,但你依然让观言入了宫?”
“这亦是无奈之举。”卜邑叹了一口气道,“我虽偷偷将他寄养在别处,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再者十七年前那桩阴谋一直无法查明幕后主使,也令我耿耿于怀,而十年前,当我查到那场大型瘟疫存在为了引出巫氏族人的可能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原因自然是在于那场瘟疫最终是由我的名义所终结,而若敌人早在暗处盯上我,那迟早会牵连到他,他若离我太远,我无法真正保护他的安全,所以十年前,我就暗中计划让他死一回,再换一个身份被我领养,让他在我的身边长大,以确保能保护好他。”
虞琊这时听后,忍不住再一次出声问,“观言……他当真是巫氏一族的后人,是巫忧前辈的孩子?”
“是我亲自从观无由手里接过来的。”卜邑肯定地道。
“那,可知他身上有何特征?”虞琊紧追不舍,问。
卜邑回答,“观言脚底有‘十’字形伤疤,我观此形状,应是代表‘巫’氏一族的记号,想是危急之时被人刺上去以证身份所用的。”
听他这么说,虞琊终于相信卜邑的话,此时她不由心怀感激,因她从不认为那个婴孩能在那场惨剧中活下来,没想到……她无意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禁道,“太好了,太好了,巫氏一族的血脉总算保住了。”说着,她不禁朝卜邑拜下道,“多谢大宗伯,虞琊差点冤枉了大宗伯,虞琊真是罪该万死!”
卜邑闻言道,“这也难怪,因以我的名义医治了那场瘟疫,对于本就出自巫氏一族的你而言,自然会认为是我夺书杀人。”说着,他又道,“但你一开始还不能确信是我,因此才会使出图腾一计,若一旦查明我有能力使楚国各处充满此图,那么便能互相加以印证了,所以,对你而言,行事也已经非常谨慎了。”
“若是谨慎,就不会被利用至此,差点害死大宗伯。”此时的虞琊已毫不否认,并有些自责,又对真正的幕后主使带有更多的憎恨,她现在唯一感到万分庆幸的事是应皇天及时出现,总算阻止了她原本的复仇计划,于是她不禁又对应皇天道,“应公子,虞琊也该多谢你。”
谁料应皇天却淡淡道,“不用谢我太早。”
虞琊一怔,不明白他的话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