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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言到来的时候,注意到小楼里多出了一座极大的屏风,屏风上的图案让他觉得莫名眼熟,再仔细一看,他赫然想起了什么来不由“啊”了一声。
“观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可知道您不出现的这段日子里香兰一个人有多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年未见,香兰的嘴愈发贫了,不过相对的,观言也意识到香兰的五官出落得愈发动人而美丽了,几乎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若非她的性格与外形有着极大的反差,才使得观言一直未曾留意到如此明显的一点。
“应公子呢?他再寡言,应该也不至于不搭理你吧?”观言习惯性地走到他常坐的位置上,香兰为他上了茶,边说,“观公子有所不知,自从您离宫之后,公子他也——”
“香兰,院子里的杂草早已长得比你人还高了,应该没经过我的允许吧。”随着低沉平板的嗓音自屏风后响起,那个高瘦的身影也自那里出现。
香兰霎时住嘴,公子摆明了是要阻止她说出真相,却偏偏用这种无厘头的话来制止,她怎么从没听说连杂草长多高都需要经过他的允许呢,真是……香兰这时背着自家公子摆了个鬼脸,转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公子,香兰这就去‘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杂草们。”
杂草何辜,当观言的脑袋里冒出这四个字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屏风后缓步走出来的应皇天。
在周国时都只是远远地见到,只觉得他个子又长高了不少,却未料时隔一年,眼前的人早已褪去了曾经少年公子的影子,恍然间观言意识到他也已经十七岁了,此刻如此近距离见到,观言只觉得他的轮廓变得愈发深邃分明,弧度完美得不可思议,仿佛受到了老天爷得天独厚的眷顾,而眉宇间沉敛了所有的情绪,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只让人觉得幽深难测,原本干净带着少年味道的嗓音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如此低沉,有一瞬间观言觉得陌生,却在下一刻见到他唇角勾起的那抹似笑非笑的标志性表情以后,所有的熟悉感又回到了他的心间,而且经过了那个冒牌王子的洗礼,眼前这个真真正正的应皇天完好无损的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感动已远远大于重逢的喜悦,毕竟之前太多的惊吓让时隔一年的重逢变得充满了跌宕起伏和危机重重,能见到他安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观言怔怔不语,应皇天也懒得多言,他径自走到观言对面坐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托腮看向窗外,此时窗外红叶成林,煞是好看。
于是,点尘不染的格子窗畔,黑檀木质的几案上放置着两杯香茗,小楼中对坐的二人,一切就如同往昔。
观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曾不告而别,不由浮出一丝愧疚的情绪来。
偏偏应皇天不说话,静默像是代表了这一年下来的空白,在小楼中蔓延开来。
过了良久,观言才捺不住,呐呐开口道,“应公子,方才香兰说……”
“香兰的话没必要在意。”像是知道观言要说什么,应皇天打断他道。
观言也不是不熟悉他的脾气,顿了片刻,便道,“抱歉。”
应皇天这时才转过视线,望着他,却懒洋洋地道,“哪一件?”他像是早就不记得了一样,又像是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就好像观言要说“抱歉”的事有一大堆似的,随即便又道,“你来找我,若是为了说这句话的话,那么现在可以走了。”
他毫不留情的下逐客令。
观言第一个反应就是眼前之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难以应付,又或者是这家伙的少爷脾气又犯了,幸好面对他,观言自觉脸皮也越来越厚了,慢慢地也许会厚如城墙,于是便道,“抱歉我一定要说,我是真心的,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应公子你知道。”
应皇天探究似的看着他,唇角依旧抿着笑,却少了惯有的讥诮,道,“然后?”
观言一怔,然后,什么然后?
“如果真的觉得抱歉,那么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呢?”应皇天淡淡道。
观言闻言反应过来,立刻道,“应公子尽管吩咐,无论什么事,我都会为你做到。”
他掷地有声,毫不犹豫,直视应皇天的眼睛道。
“无论什么事?”应皇天盯着他,重复道。
“无论什么事。”观言一字一句地道。
“那好,这句话我先记下了,等事情来到,你不能拒绝。”应皇天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收下了。
“嗯。”观言重重地应了一声,表情无比认真,随后,他又一本正经地问应皇天道,“应公子,除了说抱歉之外,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明白,究竟你为什么会在周国?”
“依你之见呢?”应皇天不答,却反问他道。
观言就知道应皇天绝对不会如他所愿如实道来,不过他在回楚国的途中早做了部分的猜想,将他所了解的事情全部拼凑在一起的话,那么这个人会在周国的原因,便是……观言回答说道,“你最大的目的应该是救出巫前辈,另外,失踪的巫师也在你的调查范围之内,兴许还有一件,那就是揭穿卫靈霊的阴谋?”话虽如此,可观言依然想不通他自己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因此最后加了一句,问他道,“那个冒牌王子,是不是你安排的?”
应皇天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半晌,却对观言道,“如果我说,你说的都错了呢?”
观言因他的话愣住,脱口而出道,“怎么会?”
应皇天懒懒扬了扬眉,又道,“怎么你明明外出苦修了一年,对自己仍然那么不自信呢?”
“咦?”观言再一次愣住,他仔仔细细看着应皇天,被他眼底的促狭打败,愣愣地道,“难道……我都说对了?”
应皇天这次不再故弄玄虚,直接点头,“嗯”了一声。
倒是观言自己将信将疑起来,他本来其实真的很确信,可被应皇天一说又动摇了,以至于当应皇天真的说他对的时候,反而又开始自我怀疑,要说他不够自信,也是因为应皇天太难以捉摸所致,说话总是真真假假颠颠倒倒,令人压根无法分清,偏偏还理直气壮,真是令人无可奈何。
但既然是对的,观言忍不住就要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到周国?”
应皇天见他问来,好整以暇地道,“你以为那些牛羊和蟾蜍是演戏给谁看的?”
“啊?”观言闻言愣了半晌,才呐呐地道,“它、它们……难道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真死?”
应皇天唇瓣的弧度加深了几分,不答反问,“你原本觉得它们死的理由是什么?”
观言忽地恍悟道,“九鼎并非真的失落,因而更加不会产生什么异象了……”随即,他却又疑惑地道,“可是……我明明亲眼所见……”
应皇天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来,对观言直言道,“你本来就很好骗,难道不是吗?”
观言听后不禁深受打击,却听应皇天补充一句道,“当然,也有些是真的,因而你才分辨不出来。”
“咦?”
“世上的确存在此类奇妙现象,令人无法解释,因为它们发生得突然,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因而也无法阻止。”应皇天这样道。
如此解释观言能够相信,他也知道在这种事上,应皇天没理由欺骗他。
“所以你引我去应国,难道那个冒牌王子,也是你安排好了的?”观言又问。
应皇天针对这个问题,轻描淡写地道,“应侯一直想找机会除掉我,所以找上舅舅,他不想得罪应侯,于是将计就计,反正应侯只见过小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我生得什么模样。”
“原来如此……”观言仔细想了想,又问,“所以,那两艘船和侍女跟你无关?”他虽然这么问,却有点不愿意相信,那样的弯弯绕绕,他怎么都不觉得会是那个冒牌王子的杰作,因为几次交道打下来看,他并不觉得冒牌王子有多聪明。
偏偏应皇天也不正面回答,只悠悠地道,“你说无关就无关,事实上那时我也不在船上。”
“对了!你应该一早就在周国,因为我见那女大宗伯似乎很信任你,那日明堂暴乱之时,你的出现就令她觉得不可思议,是吧?”在时间上,应皇天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船上,而是应该早已深入周国有一阵子了,否则又怎么会取得女大宗伯的信任?
“她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献上九鼎全图的人就是我,装作最想弄明白巫氏一族字符的人也是我,在她的观念里,我是最不可能临阵倒戈的人,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
观言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有些不明白应皇天是怎么做到的。
像是猜到观言满腹疑问,应皇天便好心为他解释道,“周厉王一直在寻找不死之药,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听说了九鼎身上镌刻的图文之中藏有不死国之谜的事,后来当九鼎失落一事被人知晓,我就觉得事有蹊跷,只因九鼎若真的失落,周国又岂肯公开?这样大张旗鼓公开,岂不是摆明了此事有诈?如此显而易见的幌子,连累了我姨父,我自然要设法暗中破坏,你说是也不是?”
应皇天寥寥几句,仿佛揭开了一层一直掩人耳目的迷障,又好像剥开了血肉,一下子就把里面的骨髓露了出来,观言叹服的同时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寻常人绝不会这样去思考,也根本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才对。
“所以是你将尸体从不知哪里运出来故意让我们发现吧?”观言再问。
“不是你们,是你。”应皇天纠正道。
观言点点头,毕竟尸体里面有应皇天带给他的信息,如果换做是别人,根本不知道尸体口中的植物是怎么回事。
“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让九鼎现世?而是一定要等到祭祀?还故意露面?难道只是为了替巫前辈正名?”
“你忘了暗桩一事。”应皇天提醒他道。
“啊!难道……”观言赫然想起自己在池水中的遭遇,不由问道,“那个人是谁?是虞琊吗?”
应皇天摇头,回答,“不是他,他是救你的人。”
观言一怔,问,“那会是谁?”
“你仔细想一想,是谁能够做到当你们进入皋门之后再偷偷溜走去找来卫靈霊,却又能同时袭击你呢?”应皇天道。
闻言,观言再度一愣,道,“难道……是两个人?”
“这很明显,不是吗?”应皇天理所当然地道,“像处在卫靈霊这样地位的女子,疑心必定极重,只是一个人的说法,她并不见得会相信。”
这话显然很有道理,观言却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由注视应皇天问,“对了,你为什么会忽然顶替了冒牌王子成为祭品的呢?冒牌王子究竟是何时脱逃的?”
应皇天不答,只盯着观言道,“你不如再仔细想一想,冒牌王子究竟是何时逃脱的?”
明明是他问的问题,应皇天却原封不动还给自己,观言只得开动脑筋,想了又想,却在瞥见应皇天唇角那抹暗藏鬼计的笑容时忽地闪过某个念头,随即瞪着他大声地道,“难不成,又是应公子你!”
应皇天也不否认,只是揶揄他道,“观小言,总觉得,你越来越聪明了。”
观言闻言不禁苦笑,这是在变着法子说他笨吗?就听应皇天又道,“他不想做祭品,而且本来就是出于被迫来顶替我的,我帮他一次,他自然要回报于我,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救你出来。”
“原来如此。”观言这才明白过来,他再仔细一想,便道,“所以,那天你才会自动送上门,就是要大宗伯把你抓起来然后成为祭品的替代者吗?”
“但你不觉得很无趣吗?”应皇天忽然来了这样一句,道。
“嗯?”观言对此有些不解。
应皇天懒洋洋地托着腮帮子,视线转向窗外,喃喃地道,“我原本还在期待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结果毫无意外。”
观言没辙地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明明都是性命攸关的事,他却在那里喊无聊,好吧,就算他有“神”助,能够不畏惧祭祀,反过来还能吓唬他人,但也不代表能够轻易且随意地用自己做饵,还指望别人想出更高难度的办法来对付他吧?
“应公子——”观言正待开口说点什么,应皇天却又回过头来看着他道,“好了,答疑解惑的时间结束,你久未回宫,怎么不先去见你的师父?”
他轻易阻止了观言想要说出口的话,观言显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逐客之意。
观言的确是一回到楚宫就飞奔来到天锁重楼,一方面是迫不及待想确认应皇天安然无恙,另一方面就是想正式跟他道歉,若先去见了师父,就又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那……我先离开了。”结束得有些突然,观言不知为何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应皇天显然已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观言慢吞吞起身,走到门口,忽地转过头去又看了应皇天一眼,半晌才终于问出了口,“应公子,那,今后,我还能再来这里吗?”
应皇天因为他这句话冷冷投过去一瞥道,“怎么,难道还要我用八抬大轿相请么?”
他这句话绝对是“爱来不来”的意思,语气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可偏偏观言听在耳中,欣喜之情萦于心中,于是连脸上的表情也止不住飞扬起来道,“有应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他绽开笑容,转身离开了小楼。
应皇天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忽地冷哼一声,给出评价道,“怪人。”
恰逢这一声被香兰听见,她忍不住从屏风后冒出头来道,“公子明明是高兴的,又何必对观公子那么凶巴巴呢?”
应皇天睇她一眼,起身一甩袖袍,便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边道,“你哪只眼睛见到我高兴了。”
香兰在他背后大声地道,“我可是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应皇天却再也不搭理她,负手径自上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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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观言到出了小楼,才忘了问应皇天究竟那个虞琊和他所在的不死之国是怎么回事。
算了,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个人总不会来楚国纠缠于他吧……
这么想着,观言带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缓缓离开了重楼。
九州之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