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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海平面上空阴云密布,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从舷窗望去,云层翻滚,黢黑的海水浩浩荡荡,羽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形如一曲悲壮的黑白默剧,那是在陆地永远也不可能看见的怪诞景象。
北极圈的雪季往往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旅行来说绝不是什么幸运的事,索性风停了,即使温度骤降,‘欧若拉号’的航行状况也已经恢复稳定。
套房漆黑一片,空气中那丝暧昧不清的腥膻气味还没有散去。
床铺上隆起的一团棉被动了动,失血过多的相关症状在在几小时后完全显现出来,萧瑜醒来后感觉头昏得厉害,眼睛发黑,虚软的四肢使不上力气,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下面某个使用过度的部位,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唔——”
萧瑜好不容易翻身成平躺的姿势,手背搭上额头试了试温度,终于松了口气,游轮药品不足,幸好割伤、枪伤和那个地方的出血都没有引起发热。
身体被清洗过了,肩膀的伤口消毒并包上了纱布,另外半边床已经空了,萧瑜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显示是下午三点半,依然没有信号,这意味着游轮除了驾驶室的无线电之外,其他人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种孤立的感觉非常糟糕。
这时,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萧瑜警觉地睁大眼睛,说:“谁?”
“老大,你起来了?”阿基米德道。
萧瑜嗯了一声,重新放松下来,按亮床头灯,忍着痛,手脚利索地起床穿上一套新的衬衣和西裤,光脚走过去给他开门。
“deer让我过来——”
阿基米德话刚说了一半,萧瑜食指抵上唇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探出头朝门外看了看,然后低声道:“进来说话。”
房门关紧,萧瑜懒洋洋地走进盥洗室洗漱,阿基米德扒着门框,像一只憨厚老实的大狗,一眼就注意到了洗手台上的急救箱,以及用密封袋封装好的沾血纱布,弱弱地问:“昨晚……你受伤了?”
萧瑜含含糊糊地唔的一声,喝水漱掉满嘴的泡沫,眼睛笑得弯起来,从镜子里看阿基米德,安抚道:“别担心,委托中受伤是正常情况,况且伤得也不算重。”
“哦,”阿基米德抓抓脑袋,“难怪半夜没看见你。”
萧瑜狐疑,“凌晨开会了?”
阿基米德点头道:“地铁上伤了你的那个男人也在。”
“说的什么?重要么?把你能记下来的给我复述一遍——”萧瑜了解阿基米德,这家伙毕竟是圈子外的人,连新手的算不上,即使在场,听俞希城和陆岑这两个人精谈话多半也是一知半解。
果不其然,阿基米德重复的内容逻辑极度混乱,但萧瑜还是捕捉到了某些关键信息,匆匆用毛巾抹干脸上的水,转身看向他——
“远哥是老师安插在师兄身边的眼线,这件事我倒是不惊讶,毕竟他跟师兄的时候,师兄还没从老师手下独立出去,说白了,远哥一个下属,即使挂着希城的名字,说话做事还得看舒曼这个*oss的眼色,只不过……”
与其说是分析给阿基米德听,萧瑜此时反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若有所思地走出盥洗室,返回床头装备上陶瓷刀片和通讯器,阿基米德拿来西服外套帮他穿上,萧瑜眉心锁紧,就连舒展手臂时扯动缝合伤口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这项委托到目前为止的疑点太多,就现在看来,安琪拉完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牺牲品,舒曼老师从一开始恐怕就没打算让这个女人活着回去,那部手机最终还是会落到希城手上,但——触发宋远身份节点的主动权却是掌握在他们这边。
假如昨晚逸凡没去赌场同凯文见面,他和希城就不会注意到荷官有问题,进而不可能引发后续一系列事件,那么今天面对的局面则会完全不同。
萧瑜感觉有些茫然,舒曼的手段向来飘忽不定,每一种安排都对应数种可能性,他们登上走艘船,就好比进入狩猎范围的猎物,不管怎么小心都改变不了眼下被捕食的处境。
“对了,”萧瑜看了一眼阿基米德,“鹿鹿让你来找我有什么吩咐?”
阿基米德说:“关于麦琪小姐失踪,deer他们有一个计划。”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船舱底层。
走廊尽头那间套房烟雾弥漫,萧瑜被烟味呛得皱眉,进门后发现另外三人都在,顿时感到有些意外。
“好些了么?”陆岑说。
“说实话不太好,我惯用右手,这边肩膀伤了影响还挺大的,”萧瑜挨着逸凡坐下来,很自然地靠进他怀里,歪头看陆岑,“你们的计划说出来我听听?”
陆岑靠回椅背上,重新点燃根烟,没着急回答问题,而是道:“昨晚后续的事你现在了解了多少?”
“阿基说了一半,另外一半我大概能猜出来,你们的意思是不想花时间去找麦琪了?”萧瑜询问似的目光在陆岑身上停顿片刻,然后转而看向站在房间另一端俞希城,“师兄,你这么做是想针对舒曼老师?”
“其实也算不上针对,只不过按照我们的思维方式来对待这个问题。”
希城说的是‘我们’,萧瑜清楚这个划分阵营的用词的真实含义。
这是一种由生存环境不同而造成的思维差异,面对‘麦琪失踪’,正常人会担心她的生命安全,进而采取搜查援救的解决方式,但盗贼却不会。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往往更直接,与利益联系稍小的人或物根本不会被划进考虑范畴。
到目前为止,舒曼之所以能预测到他们的每一步决定,正是因为他非常了解人性本身的弱点,而此时放任麦琪生死不顾,恰恰打乱了原有规律。
萧瑜承认这个方法很聪明,可如果这么做了就会直接面对另一个问题。
“麦琪不在,订婚典礼当晚,你们打算让谁去跟丹尼尔交换戒指?”
“关于这个问题——”
陆岑按灭烟蒂,十指交叠搁在桌上,微笑着看向萧瑜,萧瑜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寒意,愣是被那个笑容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吧……大盗先生嘴角抽搐,用一种‘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目光,哀怨地与陆岑对视,“鹿鹿,”萧瑜弱弱地问:“有没有方案b?”
骆逸凡抬手按上某只的脑袋,顺了顺炸起来的毛。
萧瑜:“……”
“又不是第一次了,”陆岑说:“不要那么排斥嘛。”
尼玛说得轻松,有几个心理正常的爷们儿喜欢穿女装啊!你以为都他妈是那伙日籍伪娘么?!萧瑜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陆岑说:“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想先摸清弗雷德先生对他这位未婚妻到底是什么看法。”
萧瑜缩在逸凡怀里蹭了蹭去,半死不活地说:“你觉得他会是什么看法?”
“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登船到现在,弗雷德先生一直在跟有生意往来,或是未来有合作意向的人应酬,我能确定他没有任何过问未婚妻的举动,看样子他们的感情似乎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萧瑜眉心蹙紧,神色一点也不轻松,这确实不是他第一次易容顶替别人身份,但毫无疑问是难度最大的一次。
关于麦琪这个角色的未知信息很多,仅凭接触这几天,容貌、性格和声音这三点倒是不难把握,可真正有困难的正是陆岑想要梳理清楚的人物关系,私下里麦琪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丹尼尔,这其中的度根本没有任何参考。
“你也不用太担心,”陆岑看出了萧瑜的犹豫不决,安慰道:“今晚我已经跟弗雷德先生约了面谈,会以委托的名义将昨晚发生的部分内容转达给他,这样可以确保我们离开后他有个人独处的时间,你就利用这个空隙进去。”
萧瑜缓慢点了点头,起身对另外几位搭档道:“我回去准备一下。”说完,转身朝房门走去。
“对了,”陆岑叫住他,“通讯器已经可以使用,晚上见丹尼尔的时候,务必保证麦克处于开启状态,自己注意安全。”
“明白。”
随后,萧瑜返回房间取nike包,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麦琪的套房。
夜九点,通讯频道丹尼尔与陆岑的对话进入尾声。
麦琪的套房内,萧瑜换上衣柜里的宝蓝色鱼尾礼服,身上为了掩盖纱布特意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肩,他的顶着女人画着艳妆的脸站在落地镜前,脑中最后回忆了一遍接触麦琪以来的全部细节。
不消片刻,耳机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又过了几分钟,陆岑在通讯频道提醒:“shaw,该你了。”
萧瑜没说话,裹紧狐裘披肩,转身离开套房。
游轮二层走廊非常安静,这里拥有整艘‘欧若拉号’最豪华的房间,除了丹尼尔和麦琪,只有少数几位身份尊贵的宾客在这一层入住,眼下正是晚间消遣娱乐的时间,所以几乎没什么人。
萧瑜在走廊尽头的套房门前站定,垂眸深深缓了口气,等眼睫再度抬起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场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正的易容绝不仅是样貌的改变,而是从气质开始的完全复制。
萧瑜曲起指节在木门上敲了三下,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丹尼尔·弗雷德略显疲倦的一声‘请进’。
房门打开,萧瑜提着裙角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与委托人见面,丹尼尔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两指捏紧鼻梁,他本人比照片看上去要成熟一些,算不上英俊,但气质非常好。
听见动静,丹尼尔抬头看过来,萧瑜原本已经打算好按照麦琪平时的举动扑上去直接坐在对方腿上撒娇,结果目光相遇的刹那,他注意到丹尼尔眸底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惧神色!
他怕麦琪!
萧瑜瞬间确定这点,当即改变策略,他径自走到相邻一张单人沙发坐下,修长的双腿在光亮的布料下交叠在一起,蝉翼似的眼睫抬起,鲜红的嘴唇挽起一丝讥诮的笑意。
“您……怎么来了?”丹尼尔眼神躲闪,不自然地坐直身体,声音微微发颤,“那个负责人刚走,你们……没碰面?”
“他说什么?”萧瑜用麦琪的声音问。
“昨晚的事,听说死了个人……”丹尼尔不安地搓搓掌心。
萧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暴露出来的全部肢体动作,轻声问:“安琪拉?”
“对,是这个名字……”丹尼尔说:“怎么这么快动手?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那个废物玩脱了,本来就该死,反倒是你——”萧瑜凉凉地斜睨了他一眼,“我想那伙人已经开始怀疑你跟麦琪的关系了。”
“什么?!”丹尼尔大惊,“那我应该怎么办?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对那些人下达委托,他们上船以后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萧瑜冷哼一声,道:“还记得当初吩咐你做的事么?”
丹尼尔谨慎地点点头。
“说话!”萧瑜眼神阴狠,顿时拔高音量,厉声道:“给我重复一遍!”
丹尼尔吓得全身发抖,颤声说:“对……对组织下达委托,指定shaw跟他的团队来保护新娘的冠冕,凯文只告诉了我这些,我、我真不知道还应该再做点什么……”
“boss用卡片通知的时间是圣诞节当夜,你在这个时间点前就让人怀疑跟未婚妻关系有问题,还敢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真是废物!”
萧瑜脸上神色不变,心里早已一片骇然——
凯文充当舒曼与丹尼尔之间的媒介这点并不意外,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个麦琪竟然也是老师的人!
这一下得到的信息已经超出预期,萧瑜不确定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指腹轻轻磕着藏在披肩领口内侧的麦克,询问陆岑的意思。
通讯频道异常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思考。
过了足有几分钟时间,陆岑才吩咐道:“你先脱身,弗雷德只是舒曼用来引我们上钩的诱饵,对具体计划一无所知,看来只有等到典礼当夜才能知道他们究竟在策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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