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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女学公布成绩的时候,柳家早早就派了人去看。
柳于蓝早上和老太太以及母亲请安,因她一贯嘴甜受宠,陪着说了好些话才按照惯例回房看书去了。一贯疼她的柳夫人和柳老夫人打趣道:“要我说啊,还是我们家的蓝姐儿最是刻苦,怪道几个女儿里面老爷最疼她。眼瞧着成绩都要出来了,还一点也不松懈。”
柳老太太眯着眼,点了点头:“她确是懂事。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课业上要是学得不好,才是叫人笑话。”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笑痕来,冷淡得毫无人气,“等上了女学,蓝姐儿的婚事就可以提起来了。女孩家的,模样好,有了才有了名,找起来人家也容易,还能帮衬着家里的兄弟。去年病了一场,已经耽搁了一年了。”
柳夫人深以为然,连忙点头称是。
柳于蓝自然是不知道柳老夫人和柳夫人的对话,可她却猜得到她们会说什么。她一出院子,面上的笑容就没了,只是沉着一张脸往自己那个院子走,身后跟着的丫头也都噤声跟着。
柳家人多,女儿也多,索性也就不分院子,几个女儿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柳夫人倒颇有些贤惠的名气,无论庶女嫡女皆是一样的教养,都请了先生来教琴棋书画,日日考校。只盼着把几个女儿好好的都嫁出去了,即能帮衬自己儿子又能捞个够本。
柳于蓝边上住着的便是柳于蓝的庶妹柳湘君,凑巧就撞见了。
柳湘君生的模样娇艳,笑起来便和朵花似的,见了她便笑道:“哎呦,七姐姐回来了啊?”她掩唇一笑,“我还以为你要在老太太哪儿等着成绩出来呢。刚刚还和香草说了,咱们七姐姐这回儿必能得个魁首回来,这运气便是大姐姐都及不上呢。”
柳于蓝拿眼轻飘飘的上下瞥了她一眼,就和没看见人似的,抬步径直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可是即便关了房门,她还是听到了柳湘君在外边对着丫头指桑骂槐的叫骂声:“我刚刚不是叫你去给我摘花吗,怎么还站在这儿?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我待你稍好一些,你就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柳于蓝恨得咬牙却还是强自咽下气,坐在琴案前用力抚了抚琴,琴声幽幽响起,掩去了柳湘君的叫骂声。
柳家几个老爷都讲究风流名士的做派,女人一个一个的往里边抬,庶子庶女一个一个的往外生,还偏要摆些排场,再丰厚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柳于蓝她娘指望不上丈夫,一门心思只往儿子身上用,因为儿子、丈夫进学应酬皆是要钱,她便也只好拨弄着算盘使劲的想着生钱的法子。所以,柳家养女儿便和养物件一样,一个个学文识字,走出去时也穿戴整齐,只等着卖个好价钱。
柳于蓝和大姐柳生香还算好,至少是嫡女,她娘为了面子也会寻个面上好看的人家。可底下的庶女,眼下瞧着还算得意,哪里又能得到好亲事?前年有个庶姐就是被嫁去一个外地了,对外只说是书香人家,不求富贵,只求女儿过得好。可柳于蓝却从上房那里听过一耳朵——那人家确实是书香人家人家,家中也算得上是豪富,只是那人年过五十,膝下早有儿女,寻的乃是续弦,背地里的污糟事就更不要说了,哪天儿听到庶姐的死讯怕是都不意外。可柳夫人收彩礼却收的极高兴,兴头上还送了柳于蓝红玉镯子。柳于蓝瞧着那镯子,跟染了血似的红,转头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去哄那不知情的庶姐。
所以柳于蓝少时便憋着一口气,与她那大姐姐自小便狠了心去念书,只盼着能改变命运,只盼着能早些离了柳家这个火坑。哪里知道柳生香运气不好遇上了沈采蘩,生生叫压下去了,心里越是不甘心背后就越是狠了心去念书,结果到了后面竟是得了头疼症,一见着书本就头疼。柳夫人初时还要寻个医问个药,后来见不管用便沉了脸,一边说晦气一边寻了个人家随随便便的把长女给嫁了出去。
柳于蓝去年见了长姐一面,见她神色憔悴,显然是过得很不好。所以,她心里憋了口气,也狠了心想要踩着沈家女儿的名头扬名,等到时候还怕寻不到好亲事?怕是整个柳家都要奇货可居的供着她。
柳于蓝弹了一会琴,好一会儿才把眼睛抬起去看那立在外边似有话说的丫头,问道:“成绩出来了?”
那丫头叫柳于蓝调/教的有些胆小却还是认真的回话道:“回小姐的话,已经出来了,老太太那边打发了人来和您说一声。”
柳于蓝伸手抚了抚琴弦,漫不经心的道:“我得了第几名?”她这次答得好,心里很有信心能得个前三。
丫头面上有些喜气:“第三呢,老夫人那边叫小姐多休息几日,好好备考。”这成绩听上去还好,可却也比不上柳生香,毕竟柳生香还得了个第二。想来沈老夫人也不满意,这才叫她“好好备考”。
柳于蓝面色微沉,想了片刻,才缓缓问道:“那沈二小姐第几?”
丫头低了头,小声应道:“第二。”
柳于蓝手指一用力,手下琴弦被拨动,琴声凄厉的响了一下,就如凤凰泣鸣一般。
柳于蓝眉目冷然,似乎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在意被琴弦勒红的手指:“倒是好演技。”她咬着牙说了这话,心中却飞快的下了一个决定。
她本是想要好好的和沈采薇比上一场琴,但现在这般情况,这笔试已经叫人压下了,再不动手,怕是也要走大姐的旧路了。这也是沈采薇逼她的。
柳家这里得了消息,沈家自然也是得了。
裴氏忍不住在房里和沈三爷偷笑:“二娘得了第二我这心里头倒也有些准备,只是没想到咱们家的三娘竟也得了个三十二名,真真是佛祖保佑,过些日子必是要去添些香油钱才好。”裴氏以前还只当自己女儿脑子不好使,没成想竟然也多少算是个小才女,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沈三爷倒还真不太看重这些名次,只是叮嘱裴氏:“二娘一贯心气高,这回儿忽然叫京里来的人压了一头,你要多开导开导。三娘那里,也别叫她太得意,需得要好好的压一压她,叫她继续用功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裴氏说着说着便想笑,眉眼弯弯,还理直气壮的指使起沈三爷来,“你今日也无事,干脆去给三娘教教画,叫她临考前练练笔。她笔试上运气就好,说不准还作画那一门里运气好还能拿个名儿,叫谷先生看中收了做学生呢呢。”
谷先生乃是画坛大师,若沈采蘅能拜到她的名下,日后真真是前程可期了。
美得你!沈三爷真是不忍心打击自家妻子的信心,只得起了身:“那行,我去寻三娘说会儿话。她自小就对颜色敏感,这方面倒真有几分天赋。”
裴氏用帕子掩着嘴笑,眼睛亮亮的看着沈三爷,真心实意的接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呵,真是高兴傻了。沈三爷一时接不上话,只好装作没听到,端着一张风轻云淡的面去寻女儿开小灶。
裴氏一个人笑了一会儿,总算是想起正事,叫了身边的丫头夏莲过来:“二娘得了第二,很该好好鼓励鼓励。你替我送些东西去,就说叫她放宽心好好休息,不必太紧张比琴的事,胜负都是常事,不必看得太重。”
裴氏心情好,拿出的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其中最珍贵的却是她特意从箱底下拿出了一只碧玉簪,簪子的上面顺着纹理雕出花萼的模样,里头镶嵌着一块极大的红宝,珠光灼灼,当真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即使是裴氏这般的身家,这样的东西也是少有的。只是她养了沈采薇许多年,心里边早把她当做女儿看,想着这侄女马上就要上女学、论婚事了,很需要些好东西傍身。再者,沈采薇孤苦无依的,看着也很是可怜——沈二爷做爹的远在京里一贯都是不怎么管女儿的事,便是林氏那些嫁妆早年大半都已经被沈二爷用在官场应酬交际上了,余下的还要分一半给三郎,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如此一来,沈采薇手头上也只得了些沈老夫人暗地里塞的珍宝,虽然平日里看着没什么,但和沈采蘅以及沈采蘩比起来还是不如。
裴氏的心意,沈采薇自然是领会的。她接了东西,压了眼中的酸涩,叫人给夏莲赏钱,含笑道:“我适才叫人做了些燕窝粥,亲自在边上看得火儿。夏莲姐姐不如替我带些给婶婶,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夏莲连忙笑着应了:“还是二小姐有心呢。太太指不定要如何高兴呢。”
沈采薇把事情吩咐了,又叫人把裴氏送的东西登记入册。一个人坐到琴案边上,发了会儿呆,眼眶微红却是露出一丝笑来。
她想:她的运气一贯是好的。总是可以遇上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