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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儿,你没事罢!”低沉焦急的声音让江容华有些头疼,身着暗红色傧相服的少年一脸惊惶之色,拉过人群外头的小人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重重松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江容华被他紧张的模样弄得颇不自在,微微挣脱他的手,奇怪道。
“我与你分别后便想去内院找子牧,半途遇上一个孙府的丫鬟,慌慌张张,魂不守舍,仿佛吓破了胆儿似的,便把她叫住想问几句,谁知那丫头白着张脸竟是连话也说不囫囵,好半天才回了说,无意中经过小厨房,看到江府的七小姐把人推到滚水桶里了!我一急生怕那江淑华是对你下手,便赶忙跑来了!”
魏景辰一改先头的纨绔不羁,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后怕:“上天庇佑,还好你没事!”
江容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全然不被他的忧心感动,眼底一片古井无波:“多谢魏公子记挂,敢问那孙府的丫鬟现在何处?”
江容华语气里的冷淡委实让魏景辰感到沮丧,后者耷拉下肩膀,没精打采地摇摇头:“方才爷一心想着你这丫头的安危,哪里还顾及得到什么丫鬟,这会子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江容华闻言秀眉微皱,魏景辰的话证实了她方才的推测,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淑华对敏儿下毒手显然是临时起意,并没有经过周密的计划,难免被人无意中瞧见。
只是眼下这目击证人不见所踪,她的好姐姐人前又是一副温婉良善的模样,饶是谁也不会相信她便是伤害敏儿的凶手罢。
魏景辰负手站在江容华身边,一直偷偷打量着她神情的变化,心中一阵憋屈,他这般担心,她竟然连个好脸色也吝啬给自己,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而另一边孙府正院的堂屋内,孙夫人正笑容满面,脚不沾地地张罗着招呼新姑爷耿项明和随行迎亲的傧相们,贴身丫鬟杜鹃步子匆匆地跑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这位原本欢欢喜喜的富商太太脸色瞬间变了,只得把人全权交给孙老爷,自个儿忙不迭地往小厨房行去。
拨开人群,一见哭成泪人儿的吴夫人和昏迷不醒的敏儿,孙夫人便直叹流年不利,赶忙上前赔不是。
说来也巧,这吴夫人张氏正是杭州府衙通判吴庸的正妻,生有三个儿子,吴敏是底下最小的女儿,夫妇俩疼得跟掌上明珠似的,如今明珠受损,还是在孙府嫁女的喜宴上,这孙吴两家的嫌隙只怕要就此生下了。
孙夫人见张氏只管抱着女儿痛哭,也不理她,只得讪讪地退开。
又见江容华沉静如水地站在人群外头,仿佛看着救星似的,将她拉到一边,急切道:“九小姐,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像我这样的身份,如今敏儿小姐在宣雅的喜宴上被烫伤,虽说是个意外,可事情到底出在我府里,只怕经过这事儿,吴夫人和吴大人就要恨上咱们孙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容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孙夫人,只怕这事并不是个意外呢!”
孙夫人听出她话里另有深意,眸光微闪,压低了声音道:“九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敏儿小姐推到滚水里的?只是谁会跟一个三岁的孩子结下仇怨,要这般伤害她?”
江容华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又将魏景辰先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孙夫人,后者闻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才发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魏家四少爷,连忙福身行礼,咬了咬牙:“想不到七小姐看着美若天仙,内心竟如此恶毒。”
江容华并没有附和孙夫人的怨言,不管她与江淑华的恩怨如何,虽然她对江淑华恨之入骨,不过在外头她始终是江家的女儿,江淑华的妹妹,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脱离出来,那么这两个身份将一直牢牢锁着她。
这样的认知让江容华皱了皱眉,心中一阵烦躁:“孙夫人是聪明人,这事儿又出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不管是为了孙小姐的幸福,还是孙吴两家的交情,乃至我江府的声誉,都不适合闹大。”
孙夫人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哪里听不出江容华的弦外之音,眼珠子精明地转了转道:“多谢九小姐提点!倘若我找到了那个目睹事发经过的丫鬟定亲自去贵府,让江老爷裁度!”
江容华赞许地点点头,既然江淑华自己心狠手辣地作死,那么她便一点一点地让她自食恶果!
又过了片刻,江淑华派人去请的大夫终于来了,二话没说就让人把开始发烧的敏儿抱到厢房去,众人七手八脚地又是一阵忙乱,孙夫人作为东道主,也不好落下,正要跟上去,却听江容华忽然想起什么道:“孙夫人,方才我让青梅给您捎的话……”
孙夫人顿下脚步,握了握她的手,又谨慎地看了眼四周,才意味深长道:“九小姐放心,您交代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替您办妥的!”
因出了这样的事,原本热闹非凡的喜宴蒙上了一层灰暗,待大夫给敏儿略略包扎以后,吴通判一家连告辞也不说一声,满腹怨气地打道回府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几百号人聚在一个庭院里吃酒,用过午膳席,吴通判家的幺女吴敏不慎掉入滚水桶,烫得满身是泡的消息便在宾客之间传开了。
而新姑爷耿项明自然也听说了这事,虽然什么也没说,依然欢欢喜喜的,终归让孙夫人忧心不已,就怕孙宣雅嫁去了京都,会被耿家的人拿今日的事为难她,一时间对江淑华的怨怼又增加几分,伤害一个三岁的无辜孩童不说还累及她的宣雅,真真让人痛恨!
大概是孙夫人挑选日子的时候没有翻黄历,到了半下午,好不容易将孙小姐送上花轿,谁知先时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便阴沉下来,大朵的浓云从西北天际翻涌而至,孙府和迎亲队伍眼瞅着不对,赶忙加快了脚程,终于在大雨降下前把花轿抬上了北去的喜船。
大半宾客都未料到会突然变天,是以,也都没有带遮挡的雨具,况且这喜酒也喝了,新姑爷也瞧了,一些路远的宾客便都向孙氏夫妇说了一番道贺的话后匆匆告辞。
江容华记挂着后宅和七姨娘的事,加之老太太身子刚好些也受不得风寒,就随了众人一同离去,孙夫人张罗了半天,也是累极,便虚虚挽留了几句,只说路上小心。
江容华依然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等了盏茶的功夫却不见江淑华进来,便掀起车帘,正要让青梅过去问问,只听江淑华身边的碧荷跑来禀道:“小姐说十小姐怕打雷,便陪她坐一辆车了先走了,让九小姐不必等她。”
江容华冷笑一声,冬日严寒哪里来的打雷,江淑华寻的借口也忒拙劣了些,就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天色越来越暗,马车疾驰中,冷风穿过布帘子灌进车厢内,让江容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青梅赶紧将外衫脱下来要给她披上:“出来得匆忙,便没有带大毛的衣服,也是未曾料到会突然变天,小姐,马车上简陋,等到家了,奴婢给你烧暖炉!”
江容华看了看她里头单薄的短袄,叹息一声:“你快穿上罢,这么点路,哪里就冻坏了我。”
青梅正要说话,只听咯噔一声,紧接着整辆马车向左/倾斜,青梅赶紧抱住自家小姐,过了几息方平稳下来,却渐渐停住了。
“牛叔,出了何事?”江容华扶着青梅的手臂定了定神道。
“小姐,刚破风破雨的,马车驶过一个水坑,陷了一下,车轱辘好像裂开了!”牛叔跳下车,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愁道,“怪了,我昨儿晚上把车赶到车棚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子过个坑就裂开了呢……”
牛叔不经意的话让江容华心头一凛,思及方才江淑华特意上了江柔华的马车,难道她一早便知自己的这辆马车半途会坏?
“这两天府里要用的马车不多,赶车的车夫便有几人告假回乡探亲去了,淑华方才遣人来报,说要亲自调派人手,让我们不用等她,直接去东侧门便可。”
“听闻七姨娘素有咳疾,不知近来身子如何?”
江容华脑中有一道亮光闪过,倘若江淑华把自己留在这儿是为了让她没有时间去顾及七姨娘,那么此刻七姨娘定有危险!
江容华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她想起六姨娘在祠堂前的那抹诡笑,想起七姨娘日渐虚弱的身子,连手脚都不受控制得颤抖起来,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竭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牛叔,我们如今在哪儿?可看得到前头祖母的马车?”
“回小姐,刚出了朝晖大街,咱们先头为了等七小姐出发得晚,与其他的马车已经拉开一段距离,这会子风雨又大,已经看不到了。”牛叔戴着斗笠,跑出去几步,回来禀道,声音也带了几分焦急。
江容华闻言心下一沉,很快在脑中盘了数盘道:“牛叔,你快去附近的车行看看能不能雇到马车。”
牛叔赶忙应了一声,消失在雨帘中。
江容华坐在马车内脊背挺得笔直,冷静的面容与平常似乎并无两样,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出她此刻心绪极度不宁。
“小姐!”青梅看着她苍白的嘴唇,担忧地唤了一声。
江容华摇了摇头并未说话,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沉声道:“不行,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青梅扶我下车,我要走回去!”
江容华的决定让青梅有一瞬间的惊愕,朝晖大街离江府还有十里地,她没有听错罢,小姐说,她要走回去?
江容华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便扶着车辕跳下马车,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豆大的冬雨砸在脸上,竟微微有些发疼。
然而江容华这会子满脑子都是七姨娘的安危,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这么会儿功夫街上便没有一个行人,空荡荡的漫着厚厚的积水,江容华觉得自己仿佛在江河里跋涉,前行地无比艰难,她知道以她的脚程不知何时才能走回江府,只是让她这样干等着,实在做不到!
前世的她从未将七姨娘放在心上,直至她亡故,也不过一抔纸钱送她入土,这一世她说过她会护她周全,这一世她不想再失去她!
青梅回过神,被她眼底的执着骇到了,慌忙拉住她,带着哭音道:“小姐,你去马车里等牛叔回来罢,你这样是走不回去的!”
江容华脚下不停,眉间闪过一丝戾气:“眼下还在年节里,车行只怕都关门歇业了,哪里还雇得到马车,况且这样大的积水,普通的马车只怕也走不了多快,想必江淑华正是想到这些,才敢肯定能在半路留住我。”
青梅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一时又是酸楚又是心痛,然而她明白只要小姐决定的事便无人能够改变,小丫头狠了狠心,搀着江容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容华感觉自己身上的热度在慢慢退去,眼前也有些模糊起来,耳中隆隆地响个不停,她清楚是这副没用的身子在给自己拖后腿了,咬了咬牙,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在雨中疾步前行。
青梅感受到臂弯里的重量在渐渐加大,知道江容华快撑不住了,急得快哭出来,上天啊,谁来救救她的小姐!
不知是不是上天当真听到了青梅心中的祈祷,就在江容华即将倒下的一刻,一辆乌木雕朱雀纹饰的马车从后头疾驰而来,在离两人一丈远的地方缓缓停下,修长干净的手指挑开青布车帘,低沉的男声随之唤道:“容儿!”
青梅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天神,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