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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王妈妈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七小姐协理掌家的事,这会子正闹着要见她,让她替自己作主呢!”
钱婆子推开木门,把江容华引进关押王妈妈的小房间,一股闷闷的骚味扑面而来,屋子当地一个小方桌并两把式样简单的榉木高背椅,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窄窄的竹塌,塌尾是个净桶,其余空无一物,与杭州府衙大牢也没什么分别。
已经四五天未曾梳洗,吃喝拉撒全在这一个地方的王妈妈大概是闹腾累了,瘫坐在冷硬的竹塌上,形容憔悴,肮脏邋遢,难怪钱婆子宁可蹲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愿与她共处一室。
先头出了杂物房走水的事,江容华只得放弃原来不让她睡觉的逼供方法,打算另寻他法磨一磨王妈妈这根硬骨头,却万没有料到三姨娘会因江以信的失踪而被削了掌家大权,反倒让江淑华抓住了机会……看来,她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呢!
四人进门的动静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王妈妈,毕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骂又叫地折腾了大半宿撑到现在也委实不易,睁开眼,见到昏暗的油灯里亭亭玉立地站着个玉雕似的人儿,一时有些糊涂,待彻底清醒过来,看清对方嘴角的冷意,猛地打了个哆嗦,心里顿时又恨又怨,隐隐地还有几分惧怕。
江容华遣了钱婆子出去看着门,只留白芷和一直跟在后头随行保护,默默无言的青芜。
“这两日让王妈妈受委屈了,还望妈妈见谅!”江容华收敛了情绪,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温和的话语仿佛把对方当作了有身份的长者。
“哼,九小姐的歉意老奴可当不起!”王妈妈见她神色和煦,以为江容华是忌惮七小姐江淑华插手中馈的事,胆子便大起来,语带讥讽道。
想她从京都到江南一路跟着徐氏这个国公府千金外加江府主母,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三天里满屋子又燥又热的烛火,黑天白日地对着她照,还不让她合眼,哪里吃得消,幸亏自己经的事儿多,身上也还有几件值钱的梯己,原先看守她的李婆子正好又是个见钱眼开的,倒让她笼络着放了水。
哪知道后来九小姐又把她囚犯似的关在这里,逼仄狭小,简陋憋闷,钱婆子因李婆子的教训,对她更是爱理不理,以至于三四天来竟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好几次半夜惊醒,王妈妈都觉得自己定是要疯了。
她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效忠了大半辈子的瑞和院一脉一蹶不振,七小姐毁容,四少爷昏迷,大夫人禁足,而江府竟成了一个地位不显的小小庶女的天下!
如果不是方才七小姐让埋在望月楼的眼线给她传递消息,王妈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撑得下去。
王妈妈这般想着心头的怨气渐渐涌上来,斜了眼江容华高声道:“老奴在府里做了三十几年的妈妈,伺候夫人,伺候少爷,伺候小姐,无不尽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不慎犯了点小错,九小姐也不该这样作践老奴!”
“王妈妈说笑了,你看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作践,只怕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罢!”江容华掩唇一笑,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牢牢锁在王妈妈愤然的脸上。
“你!”王妈妈听她这么说,一口郁气堵在胸中,憋得满脸通红,这九小姐果真好手段,不着痕迹地让她生生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偏在外人眼里还挑不出错儿来。
王妈妈恨得直咬牙,忽然冷笑一声:“九小姐也别太得意,如今府里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七小姐定不会眼睁睁地看你折磨我这把老骨头的!”
江容华闻言忽然轻笑出声,其中的嘲讽意味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王妈妈,你说的很是,七姐姐怎么会放心让你待在我的望月楼呢?”
“九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妈妈闻言面色微变,猛地抬头看向江容华。
江容华叹息一声:“王妈妈以为前几日杂物房那起火灾是怎么回事?”
王妈妈听她提起这茬,一下子怔住了,彼时她贿赂了李婆子,叫她拉着当值的钱婆子说话,好让自己眯眼打会盹儿,朦胧中鼻尖飘过一阵发腻的火油味,让她一阵犯晕。
很快窗棂和木门都烧起来了,一时间慌了,以为是江容华想要烧死她,然而很快从外头冲进来救她的望月楼的杂役,让她否决了这个猜测,只得把发生的一切归于意外,如今细细想来,其中当真有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江容华见她沉默不语,便知她心里也起了怀疑,接着道:“王妈妈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为何要借着青杏的死发落你,所以在得到想知道的事情之前,阖府上下最希望你平安无事的大概便是我了,反倒是七姐姐……”
江容华颇有深意地拖长了尾音,“倘若我是七姐姐,手里握着自己无数把柄的贴身妈妈落到了别人手里,只怕会寝食难安罢!”
王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老奴对七小姐和大夫人忠心耿耿,宁可死也不会出卖主子,七小姐定然也是信任老奴的,九小姐不必挑拨离间,也不用多废唇舌了!”
语毕忿忿然别过头,再不去理会江容华,后者见状蛾眉紧蹙起来,她没料到王妈妈会对瑞和院一脉如此忠心,这可有些不大好办了!
江容华从小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神情颇为凝重,回堂屋的路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正式迎来新年的第一缕曙光。
她站在二层朝南的窗子前,远眺灰蓝色的天际和薄雾笼罩下的江府,江容华的目光有些虚无,脑子里全是王妈妈硬气的拒绝,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小姐,可是在为那婆子的事烦心?”嘶哑的声音低低地打断江容华的思绪,青芜就像她的影子,悄无声息,却总在不远的地方。
江容华点点头,纤细的双手摸了摸光滑的窗棂,沉声道:“王妈妈真不愧是伺候徐氏多年的老油子,见招拆招,油盐不进,偏我那个七姐姐频频动作,步步紧逼,倘若让她寻个由头,将王妈妈要了回去,我想再从她口中得到彻底扳倒徐氏的把柄只怕就难了!”
青芜想了想,闷声道:“青芜有法子让那王妈妈开口!”
“嗯?”江容华颇为意外地看向她。
“青芜原先跟随八皇子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日,不知拷问过多少敌方的俘虏,区区一个婆子自然不在话下!”青芜平淡无奇的脸上带着丝傲然,江容华闻言眼前一亮,她怎么忘了,世上再没有比死士更懂刑讯之道的。
然而下一刻却又皱起了眉头:“不妥,王妈妈并非府里其他不起眼的小丫头,倘若一个不察,大过年的,死在了咱们望月楼,只怕江淑华又可以大作文章了!”
青芜听她这样说忽然笑了,倒是比平常说话的声音动听了几分:“小姐无需担忧,不见血的逼供法子,青芜多得是!”
江容华偏头看她,后者依然如昨日那般笔直硬挺站得如松柏一般,眼中的自信给增添些许夺目的神采。
“好,这事便交给你了!”
青芜刚领命离开,便听白芷步子轻轻地上了楼,回禀道:“小姐,按规矩,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开祠祭祖,福寿院那边白芸姑娘过来叫了一遍,让你洗漱洗漱,陪老太太一块儿去祠堂。”
大年初一送灶神祭祖先是大祁朝江南一带的传统,家主带着阖府上下开了宗祠,带头叩拜祖宗灵位,汇报过去一年的重大事务,祈祷来年家和兴旺,子孙绵延。
白芷从箱笼里翻出一件年前新做的丁香色团花万字不断头纹提花绡衣衫,在江容华身上比了比,再配了荔枝红底刺绣镶边折枝牡丹综裙,打量一眼,微皱了皱眉,把前几日孙夫人托人送来的镶红掐牙芙蓉花软烟罗广陵搭在臂上,才满意地点了点。
江容华在大铜镜里扫了一眼,庄重大气又不失喜庆,有白芷在,穿衣打扮一事上她从来都不需要操心。
此次祭祖江容华只带了白芷一人,青梅是另外吩咐了事情要她去办,小丫头青柠则留守望月楼,暗中留心试图接近王妈妈的所有丫鬟婆子,她就不信找不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今日的福寿院格外热闹,江容华到的时候不算小的西稍间暖阁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江淑华僵着个脸坐在李氏对面的小姐椅上,嘴里似乎在说什么讨喜的话,逗得江老爷和老太太满面笑容。
秦氏在边上偶然凑趣地附和两句,把气氛推得更加暖融,身后扬州来的表少爷秦鹏举依然是一副讨好的神情,然而略硬的唇线和未达眼底的笑意显示出他此刻心情并未像表现出来的这般美好。
江容华的目光落在另一边,不由得微微一笑,小少年精力果然旺盛,只歇了一个晚上,江以信的烧便退了,除了脸色有些许苍白外,其他看起来并无不妥,撒娇地歪在李氏怀里,一见白芷打起帘子,便跳下软榻,噔噔噔地跑过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唤道:“九姐姐!”
李氏见状向江容华笑道:“这孩子一醒来便嚷着要找你,初雨好说歹说,才生生劝住,消停了片刻!”
江容华带着江以信在李氏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打趣道:“难为他还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
众人闻言皆笑了,只有江淑华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嘴角抖了抖,不像笑,倒像是抽搐,李氏见了不住摇摇头,江淑华心头大急,对江容华的恨意更加重了两分。
又说了会子话,待余下江以则几人进了福寿院,江老爷便站起身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去北面的祠堂罢。”
一应祭祀所需的东西,江容华提前一天便吩咐了管事安排停当,江老爷带着一众子嗣浩浩荡荡地来到金瓦红墙的祠堂门外,吩咐忠伯打开青铜大锁。
忠伯从江容华手中接过钥匙,红漆大门缓缓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情景和江老爷震怒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连江容华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人群中只有一个人阴毒吃力地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