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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协理中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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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江容华卯时初刻便起身梳洗。

    这是她协理中馈的第一天,白芷特地选了一件烟霞色蝴蝶葡萄十样锦立领小锦衣,下配樱草红掐牙镶边连珠团花锦纹洋绉裙,外加一条轻紫色彩绣葫芦双喜纹蝉翼纱织锦披肩,青丝绾成简简单单一个单螺,上簪一支玫瑰金镶丝钏,百蝶穿花大铜镜里倒映出的少女少了几分稚气,凭添一丝成熟。

    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白芷跟了李氏五年,不论眼界还是心思都非普通丫鬟可比。

    先头三姨娘掌家时,各管事每日例行汇报的地点是在福寿院,这也是三姨娘的提议,只说自己不曾理过事,没经验,想要李氏帮忙看着。

    当初江容华听说这一点后还觉得她颇有眼色,孰料前日陈大夫刚把出喜脉,三姨娘便以安心养胎,不能劳累走动为由,让管事们今后都在落梅院汇报日常,江容华不由得嗤笑一声,小门小户出来的,终归眼皮子浅了点。

    李氏死死压制了徐氏二十年,时至今日仍试图让江老爷将其休弃,所图为何?

    自然是因为权利这东西人人心向往之,徐氏想要,三姨娘想要,而有时候一个人想要权利,可能并不是为了从中取得多少好处,而仅仅是出于习惯,不想放弃,比如李老夫人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当然在她的观念中,这么做都是为了整个江府,中馈大权交给旁人,她不放心。

    徐氏想从李氏手里夺权,老太太不乐意,两人便这么纠纠缠缠地斗了二十年。

    不过三姨娘却看到了这一点,确切的说她是朦朦胧胧地觉察出了这一点,然而身怀有孕的意外之喜让她得意忘形,自恃身子矜贵,加上昨儿李氏当着全府大小主子的面想把中馈交予秦氏,让她对其产生了怨气和隔阂,是以,原先的小心谨慎尽数被抛至脑后,一时意气,却不知已然拂了老太太的逆鳞。

    “小姐可曾想过担起阖府中馈的重任?”

    冬天日头上的晚,此刻天光依然不甚大亮,灰蒙蒙一片,远处墨团似的浓云昭示着不久恐怕会有一场大雪降下,白芷扶着江容华的手臂,走得小心,脚步却也不慢,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望见落梅院背后红如火烧的红梅林。

    江容华缎面绣鞋踢了下石板路上的一粒小石子,微微一笑:“送上门来的东西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芷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极轻浅的笑容:“小姐所言甚是!”

    江容华素来是个守时的人,这一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变过,约定好的时辰,绝不会早一刻或者晚一刻,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她委实是个执拗到骨子里的人,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复仇的执念才会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她。

    是以,江容华跨进落梅院堂屋的时候,正好应该是管事们例行汇报开始的时间,然而,堂屋中央站得整整齐齐一排的青衣葛巾,以及其中大厨房崔妈妈絮絮叨叨地抱怨临近年节,市面上鸡子五分一斤,贵得吓死人,无疑说明这汇报进行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守门丫鬟细声细气的通报,和随之而来的江容华,让崔妈妈的大嗓门停了停。

    九小姐协助三姨娘主持中馈的消息在昨儿黄昏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江府,竟不料当职的头一天,便迟了半刻,一时间江府大小十来个管事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满。

    江容华一进门便知道三姨娘不着痕迹地摆了自己一道,这会子众人的神色又都看在眼中,却依然不紧不慢地在三姨娘左手的主位坐下。

    后者面色微变,如今虽说是她李若梅顶了徐氏的位置暂时掌管着江府诸事,但真要论起身份地位来,也不过是个贵妾,比一般的下人高贵不了多少。

    江容华就不同了,即便是个庶出,那也是府里头正正经经的主子,如今她毫不客气地坐了左首位,无形中便让自己矮了一头,李若梅涂了蔻丹的指甲抓紧了袖摆,面上有些僵硬。

    江容华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她眼中的嫉恨,端端正正地坐在扶手椅上,脊背挺得笔直,稳稳道:“崔妈妈继续说罢!”

    崔妈妈点点头,又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与平日并无不同,都是一些斤斤计较的琐事,三姨娘刚开始还听上几句,到后来便有些不耐,加上孕妇本就嗜睡,不一会儿杏眼微眯,打起了盹,江容华却是听得十分仔细,中间还打断了崔妈妈几次,把一些不了解的地方问了个清楚。

    崔妈妈是典型的江南妇人,言辞啰嗦,不过在事务细节上却很注重,江容华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事到如今,瑞和院一脉在与福寿院的各种明争暗斗中无疑是失败的,然而徐氏到底还是掌了这么多年的家,手底下的心腹也不算少,比如此刻站在这里的管事起码有一半是她的人,另一半却是打上几辈子起就在江府效力的老人,在后院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虽说江容华这几个月来深得李氏和江老爷的宠爱,但在这些人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

    账房的张妈妈便是其中之一,精明能干会算计,她男人又是跟了江老爷多年的随从,后来上了年纪,江老爷念他忠心便外放到城东一个收成不错的庄子做了庄头,跟杭州府一般的地主也差不多,膝下三个儿子都在府里谋了肥差,吃穿用度比不少的富商还要好些。

    所以说像张妈妈这样的管事妈妈,深得家主器重,如今竟然要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汇报账务,老脸便有些拉不下来,随口敷衍道:“府里的账务老奴昨日刚向三姨娘报告过,依老奴看今日便没有在报的必要了。”

    原本心不在焉的李若梅听张妈妈这般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得意的笑,到底只是个姑娘家,连自己都镇不住这些老油子,更何况她。

    江容华轻笑一声,面上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悦,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张妈妈面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后者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眼里满是不屑。

    “依你看?哼,我竟不知咱们江府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连下人也能替主子作决定,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父亲,还是祖母,抑或是禁足瑞和院的母亲?”

    江容华修眉高挑,凤眼微眯,忽然大喝一声,语气里的寒意和句末微微上扬的质疑的尾音,把屋内众人都震慑住了。

    三姨娘放在腹部的双手顿了顿,张妈妈脸色微白,自然听出江容华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她可不想和徐氏牵扯上什么关系,强自镇定道:“九小姐多虑了,并没有人给老奴这样的权力。”

    “很好!白芷,去请忠伯过来,就说张妈妈主意大,咱们府里不敢用,叫了人牙子来,发卖了,从今日起把账房的副管事提上来顶她的缺儿!”

    江容华这话一出,不止张妈妈慌了,其余管事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张妈妈在江府待了大半辈子,这会子要真被卖了出去,几辈子的老脸可都没法要了,当即咬牙道:“府里打发下人都要向主母报备,九小姐这般随意,老奴不服!”

    “说得也是,不过如今母亲禁足瑞和院,想来也无暇顾及你这事,父亲,祖母既然把中馈大权交给三姨娘,又让我从旁协助一二,难不成我二人竟无权发落你一个小小的管事?还是说你不服的其实是父亲和祖母的决断?”

    江容华这番话说得巧妙,一方面用徐氏禁足堵死了张妈妈的话头,另一方面把李若梅也拉下了水,让她无法再作壁上观,并且最后一句将李氏和江老爷抬出来,更是给张妈妈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张妈妈显然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才明白过来这位新官上任的九小姐只怕是要拿她开刀,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不死心地朝李若梅膝行几步,哭诉道:“三姨娘,三姨娘,九小姐要把老奴逐出江府,还请您为老奴做主啊!”

    李若梅原本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看好戏,私心里,她是早就想将这群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的管事们整顿整顿,却碍于自己的身份,迟迟不敢动手。

    却不料江容华今日竟这般果决,娇媚的杏眼望向这个瘦削的少女,对上她古井无波的双眼,心中一凛,刚要开口,便见江容华一脚踹开张妈妈冷声道:“三姨娘身怀有孕,如果一个不慎动了胎气,你这婆子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还的!

    “来人把这个自作主张,顶撞主子的婆子拖出去,交给忠伯处置,没得让人说我江府没规矩,随随便便什么下人都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江容华这回来落梅院为了行事便宜,特地带了两个粗壮的杂役婆子,眼下见她发话,二话没说挟起张妈妈出了堂屋。

    随后落梅院中彻底安静下来,李若梅捧着肚子尚未从江容华的雷厉风行中缓过神来,而出了张妈妈这事,其他管事都人人自危,偷眼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也多了些许畏惧。

    江容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仿佛先头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并不是她一般,端起甜白瓷茶盏啜了一口,让管事们继续汇报事务。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便顺利多了,直到排在最末一位的管事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