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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欣然长立,在这乌乌泱泱一众攒动的人头中仍然十分显眼,如芝如兰,有遗然登仙之姿。分明二人之间的距离远得厉害,但萧淮却又好像能将那人脸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人扬着头,带着莫名轻视和嘲笑,像是隔着万千人嘲弄着他。
萧淮咬牙切齿起来,口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道,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中咬碎了舌尖。他握紧了拳头,似乎要比之前更加怒极攻心。
这人……怎么会在蛮夷军中?
转瞬之间,萧淮心思才渐渐沉寂了下来,他面色铁青,目光中隐隐透着凶光。可是任由他思来想去,也不会想明白这林相爷的二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是……他眼下唯一想到的便是……林沉衍往后唯有“死”这一字了!
——身为大膺驸马却现身在敌营之中。
萧淮脸上噙着冷笑,暗道这一遭莫说是林沉衍,恐怕连着林相乃至于整个林府都恐怕在劫难逃了!
而这时候,位于蛮夷之中的林沉衍忽然对着身边之人侧头低语了一句什么。那人是溏纶部族首领卡察的亲卫,听得他的话,迟疑了一番,不敢随意拿捏主意,只能是向着自己的头领求助。
“哈哈哈。”长相粗狂的中年男子开怀畅笑了起来,“阿弩,你就是给他罢。”他这甫一说话,声量大如洪钟,脸上的神情都随着而变动了起来,“想不到林兄弟还会用弓弩。”他说的是大膺话,虽然生硬,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林沉衍笑了一笑,并没有搭话,只是接过那弓弩,将之握着双手之间举了起来。他凝起双眸,双臂蓄满了力气而弓弦也被他拉得绷直了起来,眼下只要他两指轻轻一松,这羽箭就会带着追星逐月之势朝着远处飞去。
萧淮站于城楼之上,兀自沉浸于自己一番思量之中,猛的一抬首,正巧看见茫茫人群中那执着弓箭之人正直直的将箭对着自己,仓促之间未来得及细想,他朝着后面退了几步。
只见林沉衍将指尖一松,羽箭“嗖”的一声径直飞了出去。只是……这一箭委实谈不个妙字,还没有射出多远,箭尾已经不稳,摇摇晃晃了起来。坚持不过片刻已经是后劲不足,啪啦落下了下来。
林沉衍手无缚鸡之力,又哪里有这本事能张弓直取萧淮项上头颅?
之前溏纶部族首领卡察大有兴致,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林兄弟不要恼,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亲自教你这其中的诀窍。”他言语丝毫不避讳,俨然有种相熟已久的感觉。
林沉衍凝眸看着城楼之上,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倏然收回视线,“多谢族长美意,在下也先在此恭贺族长得偿所愿。”
这话自然是顺了卡察的心,他们这一族被格铘驱逐百年,今日终于有机会能重回格铘真主部,又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卡察抬起有些颤意的右手拍了拍他肩膀,郑重对着林沉衍说道:“这一切多亏了林兄弟!”
林沉衍摇摇头,将手中的弓箭递还给之前的侍卫,他又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高耸的城楼,露出似笑非笑神态来。“这一切,也多赖于族长的英勇。”原本是一番寒暄奉承之话,但经由他口中说出来却是分外的情真意切。
“主上。”这时候,有人到林沉衍耳边低声付语。他长眉微敛,瞥了他一眼示意那人无声无息凑过来的人将话说完。
刹那,他两道剑眉就深深拧了起来,停顿了一会,他才开口重复似的问道:“怎么会没有接到?”
此时这说话的声音有些轻,又有些冷。
方才才回禀那人心中一颤,愈发迟疑了起来,“大约……是有变。”咽了口唾沫,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南城中的粮仓走水了,恐怕……”
林沉衍双眸中略微有些变化,他怔愣了一下,抬起头,果然是看见前方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城池上空盘旋着黑色的烟雾。他心头狠狠一凛,嘴角微微朝下的紧抿着,叫人觉得有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林兄弟?”卡察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同寻常,只以为是这眼下的战事有什么变化。
林沉衍扭头,大步朝着不远处去,那处地方另外停着一辆战车,但却有一个浑身被捆得严实的人被扔在上面。他一把揪住那人的前襟,寒声问道:“俞大人,如今尊夫人要烧了整个南城!”
那人三十多,一身干练,带着几分刚正不阿的气势。即便是如今身在此处,尤显得铮铮铁骨不可折辱。他看着林沉衍,目光带了激愤,“林相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人正是勒州刺史俞焦。
他偏头朝着身边的地上啐了一口,继续挑衅着道:“或者说,就是林易知那个老狗贼早就通敌卖国了?”
这些话对于林沉衍而言,根本是不痛不痒,他静默的看了俞焦一眼,忽然扬起了手。手掌高高的落下,一声脆响后,林沉衍略微皱着眉头,微微蜷着那被震得发疼发麻的手掌。“俞大人的这些,未必及得上在下这一掌痛!”
俞焦受辱,气得无处发作,他面上涨得紫红,含恨道:“不如杀了我痛快!”
林沉衍皮相生得颇好,面如冠玉,清隽俊秀,但偏偏这个时候,又从骨子中流露出了一股森然的恶意。他的笑中都带着凉飕飕的冷意,如同是深夜穿梭于乱葬岗时候的阴冷。“岂能随了俞大人的意思?南城的万千百姓可都要手刃大人才能痛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着脸皮都懒得抬一下,半敛着。昔日那个诨号散金公子的人好像和此刻是判若两人了。眼下的林沉衍,身上宛如带着虎狼之势,逼得人不能去轻视他,也不敢去小觑他。
焦余面色变化不定,回想着之前林沉衍的话,分明寻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却紧咬着牙摇了摇头,“不会这样的。”稍有分神,他心中所想就不知不觉从口中泄露了出来。
林沉衍牵扯薄唇笑了一下,猝然对着身边人道:“带上他。”他转身又走到了已经对着这面看的卡察族长面前,不急不缓的说道:“在下要事在身,就此告别。”
卡察面上诧异,视线在被人扛上了马的俞焦身上打量了一圈,才面露悟色的说道:“看来这次没机会教林兄弟射箭了。既然又要事,为兄自然不会为难!”
今日的那枚信号,便是林沉衍得来的。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底细,但带了格铘真主可汗的文书来,又带了这份大礼来,自然要几分薄面。纵然他也听闻了大膺那边的流言,却还是由得俞焦让林沉衍带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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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城楼之上,萧淮惊诧之下急忙后退,见林沉衍那射出的羽箭不多远就无后继之力掉落了下来。他心内便觉怒火如炽,当即……他死死的握着拳头,犹如有了血海深仇一般。
周围的一众人都是见到了他此时的失态,不禁面面相觑。
萧淮胸臆间再是携恨,终是稳着心神清了清嗓子,再开口说话,声音早已经是四平八稳了起来。“那人……是林相二子林沉衍。”
众人循着他抬手指着方向看过去,大约是能分辨出其中有一人同主将卡察一辆战车,身姿挺拔,显得龙章凤姿。
整个大膺独有一位相爷便是林易知,而这林易知的第二子眼下恐怕也没有几人没有听过他。大膺权倾朝野的大长公主的驸马林沉衍,即便是在勒州这样边锤之地,也都是如雷贯耳。
如今……大膺的驸马在敌方阵营和卡察相谈甚欢?
萧淮声音冷静如水,又如同是带着几分冰屑,既冷又尖锐的划开了眼前的寂然,“前段日子驸马分明是奉旨去了西坪州养病,却又不知道为何在此地……”这话的尾音被拖得长长的,似乎是在反问着所有人。说完,他旋即脸色又一沉,不知是在忧色着什么。
已有士兵举着盾牌在他们周遭举起,形成了一个严密的保护。接连不断的羽箭刺了下来,乒乒乓乓的砸得响个不停,一道道声响也似乎是砸到了每个人的心头。
景拂夫人好像另外有着什么担忧,一时间显得略有几分神思不宁。她不断去望向盘踞在南城外的溏纶部族,带着隐忧似得在不断的搜寻着什么。
萧淮见那人带了一二人纵马而去,渐渐隐没,这才又想起更为紧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或许才是最紧要的!
他好像是抓到了什么关健的东西,忽地轻微一笑,之前郁结之色一扫而光了。萧淮侧头,正巧看见相隔不过几步的景拂夫人面色堪忧。他仔细想了一想,这眼前女子有意营造出忠勇之名,却实则如是将这勒州一步步拱手让于蛮夷一般。见眼下形势,就可看出她没有半分抵抗意念,又或者……那个被背负骂名的俞焦俞大人是被她诬陷的也不一定?
他心知这人必然和溏纶部族的夺城脱不了干系,又一直镇定自若,单单是方才那光亮陡然出现才露出震惊模样。
难道……她的惊恐完全是来源和林沉衍有关?眼下她是在怕林沉衍会坏了她的计划?
萧淮想到此处,脸色当即一变,无论如何,林沉衍这次都再难要脱干系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出现在敌军战车之上,和敌军首领过从甚密却已是不争的事实。除非……除非他能将今日在场之人尽数灭口!
他们二人,终是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了。
天色是少有的青湛湛,又有夺目骄阳。
南城的城墙高耸入云,单此一样就阻得溏纶部族前进步伐。可南城守城将士早已经是散乱如沙,毫无秩序章法可言。城中一场大火,借着风势更是烧得遮天蔽日,有几分要焚尽一切的意味。
战火迭生之时,不免叫人唏嘘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然而,造就今日这场面,终不知是耗费了多少人的多少繁复谋划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