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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奕闻宣只得上前跪定:“草民叩见万岁爷!”
仁宗帝甚为和蔼:“抬起头来!”
祈奕低头应声‘是’,缓缓抬头。
圣上凝视片刻,复一笑:“下跪何人?”
祈奕思忖再三,磕头言道:“草民白玉衡,叩见圣君!”
却听庞贵妃笑道:“我可听说告状之人叫做白玉瑞,怎么转眼就变了白玉衡了?谎言欺君罪大如天哟!”
祈奕磕头再道:“草民叫白玉衡也叫白玉瑞,乃是白家遗孤,我白家被人迫害家破人亡,却是千真万确,草民据实回禀,不敢欺君!”
圣上皱眉道:“此话怎讲,白玉瑞是谁?”
祈奕道:“回禀圣上,白玉瑞是草民幼弟,今年十岁,只因三月间跟着草民上庞府寻饭桶评理讨说法,被庞家指使家丁乱仗殴打,伤重昏迷,被草民义兄用江湖丹药续命,这才留下一口气,送往南诏天龙寺了然大师处以神功疗伤,至今无有起色,大师言称,草民之弟纵然能逃一命,也形同废人。所以,草民虽是一身,却背负全家四条性命,冤深似海,圣上明察。”
仁宗皇帝翻阅卷宗,半晌言道:“白玉衡!”
祈奕忙磕头:“草民在!“
仁宗悠悠言道:“范桐悔婚另娶固然不仁,孝期婚配有些勉强,闻丧不哀实在可恨,仗势霸产可恶之极。可是事到如今,就是杀了范桐也与事无补,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朕做个和事佬,你们两家化戾气为祥和,朕赐婚与你,赏你半副銮驾,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大归,与庞家女儿不分大小共事一夫,如何?”
祈奕闻言惊愕莫名,仁宗若说直接以势压人叫祈奕撤诉,祈奕屈服淫威为了项上人头或许可以忍耐。
如今一代圣君竟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叫自己委身范桐,祈奕岂能屈服?
原本,祈奕本想冷笑几声以为嘲讽,只怪她并未完全占据白玉衡的思想与灵性,很多时候,这具句躯体会不自然听凭白玉衡的残留意识行事。祈奕没有笑出来,却在瞬间泪盈满眶,她忙把头一昂,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随即挺直了腰板,凛然抱拳,言道:“草民敢问圣上,不知圣上是征询草民意见呢,还是下达圣谕?”
仁宗闻言微楞:“这,有何分别?”
祈奕言道:“当然有。圣上若是征询,草民回禀圣上,草民不愿意。”
仁宗讶然:“你一个女儿家,父母双亡无所依,幼弟病弱不能靠,寡人如此安排,也是为你着想,让你下半生有夫有子生活安逸,正是一双两好,你因何不愿?”
祈奕朗声言道:“虽然古语有云,冤家宜皆不能结。可是圣人也曾说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范桐不仁不义悔婚于前,忤逆不孝辱骂气死草民父母于后,与草民有破家、杀父、杀母,诛弟四重不共戴天之仇,可谓仇深似海,仇大如天,纵然将之千刀万剐,也不能稍解草民心头之恨,遑论与他结亲?
莫说今生今世此仇不能解。草民预备记录族谱,晓谕白家后代子孙,凡我白家子孙,生生世世不得与范家为亲,世世代代不与范家为伍,违者非我族类,驱逐出族!
所以,圣上若是征询草民意见,则草民回禀圣上,与范桐结亲草民不愿!“
仁宗闻言以为此女太过极端,竟敢公然抗命,遂故意言道:“倘若寡人令你撤诉,下旨赐婚,你待如何?”
祈奕凛然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山是圣上之江山,草民是圣上之臣民,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圣上下恩旨特赦范桐,则草民虽然不服,却也不敢不屈服遵命!
但是,倘若圣上恩旨赐婚,请恕草民不能领命,士可杀不可辱,草民宁死不从!”
仁宗一愣,大宋朝除了包拯,还没有人敢拂他的面子。
庞贵妃闻言怒喝:“大胆!就是公主郡主,圣上一言既出,也要出外合番,远嫁漠北,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违抗圣上旨意?“
祈奕人虽跪着,声音却响亮清越,毫不输阵:“娘娘差矣,公主郡主和亲,是为了江山社稷,乃是舍身取义。赐婚草民,却是令草民委身不共戴天之衣冠禽兽,二者天差地别,如何能比?”
庞贵妃闻言一滞,脸色大变,随即一声娇笑走下堂来,一时环佩叮当乱响,绶带飘飘,掖地明黄裙摆拖了一地,明媚鲜艳一如九天仙子,窈窕摇曳来至祈奕跟前,伸手一抬祈奕下巴:“哎哟,怪不得庞煜再三跟本宫念叨呢,说这白玉衡人生得美,嘴巴锋利如刀剑,性子也嚣张跋扈得很呢,今日一见,果然丝毫不差!”
说话间转身回座,袖袍一拂,自祈奕头顶拖过,一双不满三寸之金莲,不露形迹自祈奕手上踩了过去。
祈奕原本听她提起庞煜已经恼了,又被她这样黑心肝使坏,她纵然身材苗条也有百八十斤,祈奕指尖上瞬间传出一股钻心疼痛,恨不得当众掀翻庞贵妃,只因怕招杀身祸,祈奕生生忍住了。却是一股怨气也冲天而起,不由再一次挺直身子昂起头,死咬牙关方才忍住了国骂出口。
她这一昂头,却见一众人等居高临下围着自己,特别庞太师范桐更是满脸讥笑不屑,似乎随时可以出脚踩死自己。
祈奕抚摸着红肿行将破皮双手,不由怒满胸腔,强忍着愤怒伤痛,转动心思,腹内筹谋:看来今日官司不出奇招难以制胜了,倘若自己今日退缩,不说爹娘九泉难安,就是自己大约不出三天两天,不被气死也会被腌h死了。
想干娘瞎婆把玉佩给自己,应该是要自己替她露口风试探深浅,自己何不借此机会推瞎婆一把呢?
心念至此,祈奕咬紧牙关,一骨碌自地上爬起身来。
除了八贤王包公见怪不怪,其余人等均是面露讶异,惊诧莫名:没听见圣上叫平身啊?
却说祈奕起身心急火燎一般把红肿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又吹,方才皱眉苦脸言道:“娘娘说笑,草民若果然嚣张跋扈,也不会叫人带兵封门打杀,更不会叫人逼死了父母,打残了兄弟,还要被逼着撤诉,继而被人当成尘埃踩来踩去了!”
此言一出,圣上愕然,看向庞妃面色有些不悦。八贤王却是龙目一眯,死死把庞贵妃盯了一眼。随即深呼一口气,俯身仁宗耳边一阵低语,仁宗仰头盯着自己皇父八贤王,面露惊愕,随即也罢眼眸转向祈奕,面色意味不明。
庞娘娘本想叫祈奕吃个哑巴亏,为庞煜出口气,却不料她敢说破,不由恼羞成怒,大声呼喝:“大胆,竟敢无旨擅起,藐视君王,来人啊……”
皇宫侍卫闻声而动。
八贤王忙着一声呵:“圣上在此,谁敢擅动?”
众侍卫脚步一顿。
仁宗扬手言道:“且住......”
庞贵妃却不甘放过这一大好时机,悍然开口:“皇上,您不能宽纵过度姑息养奸啊”
此言一出,直叫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大宋朝谁人不知,宋仁宗最姑息者便是庞氏一门!
八贤王不好点破皇上倒地姑息谁,却是怀抱着金锏面向庞贵妃拱拱手,淡然说笑:“庞妃贵,你可记得我大宋朝有后宫不得干政之祖训?你可知道本御金锏因何而来?”
庞贵妃面色一变,心中不平快步走近仁宗皇帝手扯龙袍一声嗲:“圣上,臣妾并无......”
仁宗皇帝脸色一变:“皇父面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归座!”
庞太师一见女儿受挫,哪里能置身事外,急忙上前禀奏:“臣启圣上,贵妃娘娘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无视宫规,请圣上念在贵妃一片忠心为主,恕她一回。然则白玉衡确是实实在在欺君罔上,还望圣上发落!”
仁宗帝却神情复杂看眼傲然挺立白玉衡,转向庞太师时面上有了微微笑意:“太师不知,这白玉衡乃是......”
祈奕几乎与仁宗帝开口同时,蓦然高擎凤翔九天之金穗玉佩:“先皇御赐凤翔九天玉佩在此,先皇口谕,握此佩者,可以面君不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仁宗皇帝闻言更是一愣,龙目盯着祈奕手里玉佩心惊莫名。
无他,只因祈奕手擎玉佩与他自身一方自幼不离身之玉佩极为相似。不由把手一招,内侍上前来接玉佩,祈奕却将身子往后一退。
八贤王知道祈奕玉佩不会轻易脱手,遂贴近仁宗耳畔细语几句,仁宗皇帝闻言愕然,亲自下座,龙行虎步,来至祈奕面前,将自己盘龙玉佩跟祈奕并排举着观摩,但见两块玉佩除了龙凤花纹不同,其余玉质大小色泽无不尽同,即便没有八贤王作证,仁宗也认出此玉乃是皇宫御制之物,且是一块整玉切割而成。不由惊诧出声:“此物从何而来?”
祈奕正要开口,却不料八贤王抢先开口道:“那一年本王曾随先皇出游,先皇身受白家大恩,故而留下此佩以为表记,并留下口谕:凡有宋一日,大宋天子便要善待白家子孙一日,持此玉佩可以面君不跪,见官大一级!”
此话一落,众人呼喇喇跪了一地,连庞贵妃也跪下了,站着唯有八贤王与仁宗帝。
祈奕却在众人撩袍之时,急忙一个飞身避开众人,贴身在开封府大堂左墙壁上,浑身不自主簌簌颤抖,腿肚子直抽筋,饶是她双手死死抓住身边兵刃座驾,任然无法支撑身子慢慢滑落地上。
仁宗与八贤王相视一笑,各自翘起嘴角。
一众人等抬头却不见了祈奕,各处扫描,却见她瘫坐在墙角边,一张脸只皱成苦瓜条。
包公忍住笑:“展护卫!”
展昭初时不解祈奕因何这般,笑着一伸手:“白姑娘请起!”
却见祈奕痛苦不堪,这才惊觉事情不对,忙弯腰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祈奕咬牙:“腿,腿抽筋儿!”
展昭忙收起笑意:“得罪了!”
伸手握住祈奕右腿微一用力,祈奕直觉一股灸热陡起,疼痛慢慢缓解,却是出了满头满脸细密汗珠。
少顷,大家再次各归各位,圣上失去了做和事佬的心情。
其实仁宗帝心中甚为明白,此行实在就是仗势之行,与明君所谓背道而驰了,如今明了白玉衡身世,羞惭之心顿起。当即起身预备回宫,圣驾经过祈奕身边顿住脚步,看着祈奕一笑:“原来先皇与百家曾有这样渊源,难怪你有这般气度,好吧,既然先皇遗言善待白家子孙,朕当遵从,白玉衡,你有何要求,当面奏来!”
祈奕正由展昭搀扶起身,依着兵刃驾座支撑身子,这样与圣朝天子当面话语,让她思绪紊乱,闻此言微楞,不知如何作答。
展昭握着祈奕之手在她胳膊上一紧。祈奕抬头,展昭眸光牵引着祈奕看向范桐翁婿眼微微一眨。
祈奕心头豁然一亮,急忙跪下磕头:“草民别无所求,唯求圣上开金口,着令开封府依律审讯草民案子,并将歹徒依律治罪,则草民感佩莫名,永世不忘圣上隆恩!”
仁宗帝闻言一笑:“这个理所当然,包卿,凡今后由开封府审讯案件,依律依律行事,若有人干涉,包卿可请出尚方宝剑,不必奏请朕知!”
包公闻言大喜:“微臣领旨!”
仁宗回头笑看祈奕:“这个不算,你有何困难当面奏来?”
祈奕略一思忖,机会难得,不求白不求,遂道:“草民家住陈州草州桥,自去年秋下便没有下过一滴雨水,致使陈州地面大面积欠收,今年稼穑更为艰难,草民知道圣上乃是明君,不日将要放赈救灾,所以,草民有两个要求,一是希望圣上派遣一个真正怜惜百姓疾苦之清官为放赈钦差。二是恳求圣上在陈州灾情缓解之后,免除陈州府赋税一年,以便休养生息。圣上若能允准草民所奏,则草民必定日日焚香祷告,恭祝吾皇健康长寿,百子千孙,江山延绵,千秋万代!”
祈奕此话说完,不说包公八贤王满面含笑频频点头,仁宗皇帝闻言也是眉开眼笑,乐不可支:“准奏,白玉衡听宣!”
祈奕急忙跪下:“草民在!”
仁宗皇帝道:“传朕旨意,朕赐恩旨,免除白家一切赋税直至江山万年!”
祈奕闻言大喜,急忙磕头谢恩:“草民叩谢圣上隆恩,恭祝吾皇江山万年!”
圣上驾临至此,庞家三口由熏天气焰到眼下满脸灰败,真可谓风云激变,转眼间沧海桑田!
且说这日送别仁宗,庞太师随即奉驾离去。
包公重新升堂判定范桐,免除死罪,活罪难饶,着发配边关劳役二十年,遇赦不赦。
包公最后询问祈奕:“白玉衡,你服是不服?”
祈奕言道:“今后不许他再提白家人,再进白家门,总之,草民一辈子不想再见此人。”
包公微笑,一拍派惊堂木:“本府宣判,罪犯范桐身犯忤逆,停妻再娶,孝期易服,盗窃霸产四款大罪,太师持金牌求情,免除死罪,现判定范桐发配边疆二十年,遇赦不赦,永世不得返京!”
范桐至此,面色灰白,悔不当初。他虽然还留着一条性命,牢狱期满已经四十不惑,半拉老头,一辈子算是完了。
庞太师临走撂下话语:“你叫我一声岳父,我持金牌免你一死,我翁婿之情就此断绝,切勿再行纠缠!”
此话意思明确,庞玉燕十之八九要跟他和离了。范桐所攀附荣华富贵也会就此断绝,从此穷困潦倒一生了。
这也是他罪有应得了。
至此,祈奕也算平了心头一口恶气了。
祈奕原本要回家到父母灵前告禀,却是包公却要祈奕留一步说话,祈奕不得不心怀忐忑来至后衙,却见包公、公孙与展昭正在等候,忙着上前见礼。
包公回礼笑颜:“公子多礼,坐下说话。“
祈奕推辞再三方才坐下,问道:“未知大人传唤草民有何吩咐?”
包公开言道:“谈不上吩咐,只不过闲话几句而已,不知公子可愿意与老夫一叙?”
祈奕微笑:“大人请说,小可洗耳恭听!”
包公含笑理理胡须:“现如今官司完结,未知公子今后作何打算?”
祈奕闻言稍稍一愣,便知道这话因何而起:“嗯,这个啊,倒是劳大人费心了。草民虽是文不成武不就,可是草民自幼学会很多东西。最起码,我会打算盘会记账,可以在悦来客栈当个会账小二,一月也有一两工钱,总够我们娘儿们吃喝。”
包公愕然:“做小二?”
祈奕见包公似乎受了惊吓,面露笑意,频频点头:“嗯,小可以为职业不分贵贱的,当小二没什么不好,不偷不抢凭劳动吃饭,怎么,大人以为不可么?”
包公眼睛盯着屏风,面露苦笑:“这个啊......”
公孙先生忙一笑:“话虽如此,可是眼下正值饥荒,你弟弟年幼体弱,要吃饭穿衣要请医就诊,所费不菲,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儿,难道真要去当小二跑堂呢?估计令堂也不会乐意呢!”
祈奕见她说穿自己,再不敢端坐,急忙赫然起身,随即说出一番话来,直叫房中各人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