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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上海,凉爽的小雨下了一整天,还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雨点打在身体裸露的部位让人从外向内生出寒意,街上的人们大部分已经换上了长袖衣服。雨下到傍晚,行人更加稀少,汽车驶过溅起地上的雨水形成阵阵雨雾,天色提前暗了下来。
季雨下了公车,不在乎冰冷的雨点,哼着小曲快活地向自己的公寓走去。
他很愉快,因为今天陈露没有再次拒绝他的求婚,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的迹象。自从数年前他读过陈露的一篇散文便沉醉在陈露营造的意境中,很是欣赏陈露的才华。一次文学座谈会上的偶遇让他结识了高贵冷傲的陈露,他对陈露一见钟情,为她的文字、为她的美丽,也为陈露在上海文学界的名气。
当他得知陈露还未结婚便开始疯狂地追求她,而陈露对他也颇有好感,时常流露出对他的欣赏,这是季雨看得出来的。但是陈露总似有说不出的苦衷,在季雨表明对她的感情后,陈露竟然显得有些慌乱。
可是今天,陈露对他说,等几天再说吧,如果没有什么变化就嫁给他。季雨很高兴,会有什么变化呢?日本人依旧统治着上海,远在重庆,共军在华北,在上海已经平静地生活了四年,只要不去招惹日本人和汪伪政府的人,还不是平平安安的过生活!
季雨进了公寓的大门,将雨滴声甩在了门外。他像个孩子般蹦蹦跳跳地上到了五楼,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季雨将淋湿的外套脱下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顺手把灯打开了,关上房门,一个探戈式的转身,他正要为自己的潇洒动作喝彩,却忽然愣住了。
两个陌生男人在客厅里,一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微笑地看着他,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季雨第一个感觉就是遇到了绑票的匪徒,他拉开房门准备冲出去,但只听‘嗖’的一声,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了门框上,离他的脑袋只有不到十厘米。季雨哆哆嗦嗦地转过身,颤声说:“你们要干什么?如果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只求别伤我性命。”
面无表情的男人走过去将门房关上,拔下匕首插到腰间,将季雨向坐沙发的男人推了过去。季雨一个趔趄扑倒在沙发扶手上,这更加深了他的恐惧。
“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两位好汉行行好,放过我吧!我给你们钱……”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开口说道:“你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在日本人的洋行里做事,妹妹远嫁英国,你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你,你们要做什么?”季雨惊恐地说。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改变了一下姿势,点燃一支烟,悠悠说道:“你既不抗日又不做汉奸,这场发生在你生活中的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像似与你无关,你只求平安过一辈子,对吗?”
季雨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只得点点头。
“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只想好好的生活……”
“你的想法没有错,就像你写的那些歌舞升平、风花雪月的文章一样,对人对己都没有伤害,当然也更谈不上有什么帮助,不管是国民党还是日本人统治中国,都与你无关,任何时候你都只写这些东西,如果只是这样,你可以很安全的活下去。但是……”
那男人话锋一转,“你不该在这个乱世追求什么爱情!别人在抗日,你却想着如何追求女人!你若要好好活着就应该像狗一样夹着尾巴躲在狗窝里,而你却是条发了情的狗,四处乱跑,影响了别人的事情!”
季雨的脑子终于开窍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因为陈露而来的?”
“我叫李梦生,我们是南京汪主席的人,陈露是我们的工作人员。”
“我,我不知道啊!我以后再也不去找她了!我不知道她是你们的人,真的!我再也不去找她了!”季雨慌乱地说。
“她已经陷在你一钱不值的爱情里了。”梦生叹气说。
“我现在就去找她,我要告诉她我并不是真的爱她,我只是想利用她的名气做自己的台阶……”
梦生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只想吓吓季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有些硬汉气概的男人竟是如此的卑贱。
梦生心里为陈露感到惋惜,这个漂亮女人独自一人在冰冷恐怖的环境里工作,得到一点点温暖就感动的几乎抛弃一切,甚至抛弃自己的信仰,可是却错看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所给予她的只是虚伪的温暖,这种‘温暖’比寒冬还要残酷。
梦生改变了主意,对褚岳任说:“彻底解决吧!”
褚岳任走到季雨身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求求你们,我真不爱她!我真的不去找她了!真的――”
一阵细微的骨头碎裂的声响,季雨的声音戛然而止。
褚岳任在房间里找出一瓶清酒灌进季雨的嘴里,将剩下的洒在他身上,和梦生两个人架起看似烂醉如泥的季雨下楼来到街上。
远处一辆日本军车快速驶来,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褚岳任将季雨推到了车前。
‘嘭’的一声,季雨的身体被撞出几米远,接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梦生和褚岳任已消失在夜雨中。
日军司机下车查看,见人已经死亡,没有理睬上车扬长而去,路过一个警察局时,才下车到里面通知了警察。警察赶到现场,做出了结论:醉酒引起的交通事故,责任在死者。
因为肇事车是日军军车,警察甚至都没敢仔细查看一下死者,忽略了死者颈骨粉碎是死亡的直接原因。
回到通达商社,站长为梦生和褚岳任准备了热茶,褚岳任对这次行动有些不解,问梦生:“他只是一介草民,没有什么大错,至多是欺骗陈露的感情,罪不当死吧?”
梦生呷了口热茶,热茶下肚,冲走了雨水带来的寒意。
“这场战争中,国人之中的所谓中立者,就是变相的汉奸,是他们的温顺纵容了日寇的凶残。民族将亡,不反抗便是投降!”
“这样的人有很多,特别是沦陷区的百姓,他们同样也没有反抗……”
“沦陷区的百姓只求生存,不求其他,没有人想要在日寇的统治下成就自己的事业。因为做为中国人,最首要任务的便是抗日救亡!”
“不抗日毋宁死?”
“嗯!”
梦生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将热茶一口喝掉,起身踱到窗边。
雨中的夜上海朦胧诡异,没有了霓虹的照耀,就如没有首饰点缀的贵妇人,更像是村姑。梦生烦躁地离开了窗口。
他内心深处始终是将陈露看做沈樱的影子,陈露与沈樱有太多的相同之处。不仅容貌一样的俏丽,而且对爱情的态度竟出奇的相似。为了信仰忍辱负重,却又深陷感情的泥沼。梦生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刚才对褚岳任的一番说辞。他只想为沈樱的影子保留一份最美好的感情,陈露当然不会想到是他们杀了季雨,只能归咎于季雨的乐极生悲和日寇的横冲直撞。但这恰恰为陈露保留了对季雨的美好印象,不至于等到以后再自怨自艾。
“希望她可以回延安得到温暖有个圆满的结局。”梦生想。
“下一步我们怎么做?”站长打断了梦生思绪。
下一步自然是将陈露护送回延安,可是没有人能接替她在上海的工作,回到延安等待她的只有处分或冷眼相待。这样,对她来说将遭到感情、事业的双重打击,对于一位感情细腻、心思敏感的女作家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继续观察陈露的反应,如果发现她已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也只好将她带回延安了!”梦生不动声色的说。
站长跟梦生道了晚安便出去了。褚岳任擦拭这一支精致的勃朗宁手枪,这是当年加入镇平军时梦生送给他的礼物。
梦生有些犹豫地对褚岳任说:“岳任,你要帮我一个忙!”
褚岳任听得一愣,连忙说道:“局长何出此言?!有命令尽管吩咐吧!”
“还是叫我大哥吧!”
“那好,大哥!”
“我现在不是以局长的身份对你下命令……这件事与我们的工作无关……我只是以大哥的身份请你为我做件事!”
褚岳任将擦拭好的勃朗宁插到肋下的枪套里,爽快地说:“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些年待我有如亲弟弟,我褚岳任愿为大哥效犬马之劳!”
经过这些铺垫,梦生才缓缓地说:“我要你为我去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