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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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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成!”霜如意识到这事儿不小,立即起身道,“六小姐的病定是没完全好,如果我们瞒着,会害了六小姐的,我得去告诉老太太,太太,还有三爷,让他们再去觅大夫来给六小姐治,如果贻误了小姐的病情,我怎么都担待不起的。”

    “千万别!”她一把攥住霜如的衣袖,“我好了,我现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忘记了很多事情而已。你们别把这事告诉别人,会吓到人的,家里人不信就罢了,若信了,会继续为我担心的,若此事再传了出去,外人怕是要觉得我因为一场病而变成了半个傻子了,我走出去后,他们会用奇怪的眼光审视我的。”

    霜如听罢便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继而道:“所以,你们要帮我……”

    这厢,喻三爷正招呼着刚刚做完法事的邢先生,一抬头,见喻老太太过来了,起了身走过去搀扶,邢先生随后起身,走到喻老太太跟前,恭恭敬敬地弯腰揖了个大礼,又对喻太太揖了个礼。

    喻老太太笑得极为慈和,拱手请人就座,邢先生踌躇着不敢先坐,若先坐了在长辈跟前显得有些失礼,不先坐吧又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心想还是先侃几句闲话吧,等喻三扶着老太太就座后再坐,汇了下语言道:“从前路过贵馆,便想进来拜访老太太,无奈贵馆门槛太高,我一江湖穷酸羁客没有资格跨过去,想不到今日有此一出因缘。”这回讲的不是上海话,也不是江北话,因他知道这位老太太是不讲上海话的。

    喻老太太笑道:“难道先生进门时没发现我喻公馆没有设门槛?怕是先生自己在心里设想了一堵门槛。先生不必自谦,像您这样的半仙我喻公馆也是难请的。”

    邢先生亦笑:“那便是我心里设的门槛了。”又说:“愿意赏我脸的说我是人间半仙哪,不愿赏我脸的说我就是招摇撞骗哪。老太太着实是太看得起我、太赏我脸了。”熟料这时喻三还没有扶着老太太就座呢,这样站着怕更失礼,邢先生心里正踌躇着,喻全从旁侧上来引着他先就座了。

    喻老太太看得出他是个很懂礼的,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怕他不好意思自己先坐,在他入座之时也坐下,又唤范老妈子去奉上好的茶水过来。喻三爷和喻太太也在一旁坐下来陪着客人。

    既来了喻公馆,自然是要在老太太跟前显示出自己的看家本事的,邢先生道:“三爷带我入这厅堂的路上,我看见花园的北边种了一棵椿树,书中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这椿树的寓意好极了:寿算无穷。周公解梦说若见椿树枝繁叶茂,那一定是父业兴隆之兆。”喻老太太听后方要大喜,熟料这邢先生又道:“只是种的方位不是很好呢,这树喜光,种在北面有些误了生长,种在南面长得更旺呢。”

    喻老太太有些惊讶,恍然悟道:“这树有一些年头了,确实是不怎么长,家里也没个人注意到这些。”回头对喻三爷道:“维坤,秋里,叫几个人把那树移了……”

    “是……”喻三爷应道,心里极是不屑的,看了邢先生一眼,也不知此人还要继续跟他祖母瞎讲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

    邢先生迎着他的目光,半开玩笑道:“秋里,三爷要不要考虑顺道把那几株只开花的石榴换成结实的?”

    喻三爷再次黑下脸。

    喻老太太一听便知道这话里有话,对喻三爷道:“维坤,我的眼睛不好使,你去我房里把我那副玳瑁框的眼镜拿来。”

    叫范老妈子过去不就行了吗?这分明是要把自己支走

    。喻三爷心里极不服气,等自己一走,此人指不定要口出“妖言”惑他的祖母和母亲了,偏偏祖母又信那些不着调的东西,可祖母的话如今就是一道摆在跟前的圣旨,也由不得他抗旨了。

    喻三爷遂起身出去,没有立刻去给老太太拿眼镜,而是琢磨着找个地方偷听屋里人讲话,哪里料到老太太会叫人把门窗都闭上,还叫范老妈子出来在外面守着,范老妈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喊道:“三爷,您怎么糊涂啦?您祖母住在东边。”

    喻三爷尴尬地捂拳咳了咳,转向老太太住的方向去,迅速取了喻老太太的老花眼镜回来,却发现客厅里只有几个小丫鬟在打扫了,喻三爷问其中的一个丫鬟小盈道:“老太太、太太,还有客人呢?怎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小盈回答:“好像是往花园那边去了。”不大确定,回头问花月:“是不是呢花月,你进来的时候,碰巧撞上了老太太她们出去,人是不是往花园那边去了?”

    花月答:“的确是往花园的方向去了。三爷可去那边找找。”

    喻三爷道了谢,出门直奔而去。

    下午三四点钟,太阳西斜的角度已经很大,可热气还是笼在地表上,即使走在树荫底下,也像是处在大蒸笼里头,喻三爷很快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跟祖母,二人正聆听那姓邢的胡诌,一个比一个神态专注。喻三爷提步往近走,听见他的母亲喻太太焦急地追问那人:“那可有什么破解之法么?”

    邢先生道:“但凡我知道的,都已经如实相告了。”

    “已经?”喻太太愣了:“您什么时候说了?”

    喻老太太接过话,说了一通感谢的辞儿,后面听着有点像送别的客套话。

    好啊,妖言惑众完了就要开溜了是么?喻三爷气势汹汹走过去,刚要开口,被老太太堵了回去:“维坤,邢先生要走了,你送人家出门去。”

    喻三爷又只好把话憋回去,作出毕恭毕敬的模样送客,到了喻公馆的大门,没好气地丢了一句话:“今日有劳先生了,希望与先生后会无期。”

    邢先生道:“聪明莫如喻三爷,想必已经猜到我方才在您祖母和母亲跟前说您的坏话了,还望喻三爷您见谅啦。”

    见谅个屁,打一巴掌再给吃个甜枣啊。喻三爷道:“邢先生连人家的家事也要关心?与您有什么相干?真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哪!”

    邢先生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就喜欢多管人家的闲事,若说准了,兴许就能多赚几块大洋,这不,”摊开手,将手中的洋元在喻三爷跟前颠了颠:“老太太多赏了我五十块……”

    喻三爷气得转身想走,邢先生忙把他叫住:“临别前,我送三爷您一句禅语:‘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唱着歌儿恣肆地走远,把喻三爷怄得不轻。

    喻三爷平日里喜欢藏书,藏了一屋子书,却从来不看,学识并不十分渊博,偏生这句禅语是晓得的。几年前曾经陪生意上一个重要的客人去万香寺游览风光,那位客人信佛,怂恿他一起去抽支香签求住持解,喻三爷本不信佛,就随意抽了支递过去,住持问他算哪方面的,他随口说姻缘。

    那签上写的恰恰是这句:“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主持跟他如此解说:“求而得之,我之所喜;求而不得,我亦无忧。随缘自适,烦恼即去。”喻三爷一听,解了跟没解一样,文绉绉的,一点不通俗,大意还是懂得的。本来也不信这些,就没放在心上,也不再有追问。想不到今日这姓邢的也这样讲。

    这姓邢的,真是个虚伪的家伙,起先还装模作样地讲着蹩脚的上海话,后面怎么不继续讲了?真是个虚伪又讨厌的家伙……

    喻三爷一腔忿忿不平地往回走,没走多远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喻太太站在石榴树下,仿佛在等他回来,望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王妈站在喻太太旁边对他使劲儿地挤眉弄眼,被喻太太一瞪,才不使眼色提醒他了。喻三爷走上去问道:“母亲找我有事?”

    喻太太随手揪了一朵石榴花,掐碎了道:“我是有话想跟你说呢,可你听得进去吗?反正我说多少遍你都听不进去,你一意孤行的时候压根就不考虑我这个母亲的感受呢,何止是我的话听不进去,你连你老子的话都听不进去呢,老爷当初把你的腿都要打断了你都不听,要不是老太太心疼你一切都依了你,你觉得我跟老爷会同意?……我不想说什么了,你现在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有话跟你说。”喻太太怕他开溜不去,又道:“我亲自看着你过去,你要是敢不去,我回头就跟老爷说。”

    喻三爷算是彻底明白了,果然那姓邢的拿了他的婚姻说了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母亲这番生气的说辞,句句指向他的妻子眉弯,他估摸着,祖母叫他过去也是要拿眉弯数落他的,忙哄喻太太道:“母亲消消气,儿子这就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老太太屋子外头,犹豫着,轻轻扣了扣门,里头来了脚步声,范老妈子一开门,见是他,笑道:“三少爷来了,您的祖母等您过去呢,我这就去沏新茶,三少爷要喝什么茶?”

    喻三爷道:“您随意沏,反正一会儿祖母训我的时候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喝茶,倒是得跟祖母沏杯好茶,不要太烫,免得一会儿泼在我脸上的时候烫瞎了我。”

    范老妈子噗得一笑,往里面看了下,转过脸小声对喻三爷道:“您祖母的确有点生气,方才还在跟我说三少奶奶……您进去了就好自为之吧……”

    ……

    “来了?”喻老太太揭起眼皮睇了他一眼:“来了就坐吧。杵在那边干什么?我吃了你不成?”

    喻三爷方走到喻老太太跟前坐下,坐下后又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皮去看他的祖母。

    喻老太太开口问他:“你结婚也有三个年头了吧。”

    喻三爷和是。

    喻老太太神色平静道:“用蜂蜜水儿浇灌的果树苗儿长三年也结了果儿了,每天喂它吃‘金子儿’的母鸡儿不知道下了多少个蛋了,可那人儿愣是啥都没有!曾经在金霞门各个包厢里穿梭往来,就是个比那黄鼠狼钻鸡窝还要利索许多的贱坯子儿,亏你喻三儿还当个活菩萨一样供着!”

    “祖母!”喻三爷涨红了脸,蹭得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