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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怒号,云蒸雾涌,华山苍龙岭一脊孤悬,长至三里,两旁陡绝,深陷万丈,远远垦去,直如一柄雪亮尖刀,斜斜插在青天之上,白云之中。
晓色云开,浓雾渐稀,苍龙岭尽头处,韩文公投书碑下,竟卓然仁立着一个体态如柳、风姿绰约的绝色少女,一手轻抚凤鬓,一手微弄衣袂,柳眉低绥,明眸流波,却不住向来路凝睇!
险峻的山石路上,果真现出几条人影,绝色少女柳眉微展,轻轻一笑,笑声冷削阴寒,满含怨毒之意,直叫人难以相信是发自如此娇柔美艳的少女口中。
笑声方落,山脊上的数条人影,突地有如数只健羽灰鹤,横飞而起,霎眼之间,便已掠在绝色少女面前,绝色少女眼波一转,冷冷道:“随我来!”纤腰微拧,“唰”地后掠数丈,再也不望这几人一眼。窈窕的身形十数个起落,便已笔直掠上南峰!
雾中横渡苍龙岭的五条人影中,一个满面虬须、劲装佩剑的黑衣大汉,浓眉轩处,面对他身侧的一个玄衫**哈哈笑道:“好狂的小姑娘,只怕比你当年还胜三分!”
玄衫**螓首轻抬,微微笑道:“真的么?”
黑衣大汉哈哈笑道:“自然是真的,谁要是娶了她,保管比我龙飞还要多受些折磨!”
笑声高亢,四山皆闻,语声中虽有自怜之意,笑声中却充满得意之情,玄衫**嘤咛一声,伏向他胸前,一阵凤吹过,吹得她云鬓边的发丝与他颔下的虬须乱做一处,也吹得他豪迈的笑声,与她娇柔的笑声相合。
笑声之中,他身后垂手肃立着的一个清瘦顾长的玄衫少年,突然干咳一声道:“师傅来了!”虬须大汉笑声突止,玄衫**也倏然站直身形,险峻的山脊上,大步行来一个锦服老人。
面上竟蒙着一方乌色丝中,每跨一步,丝中与锦袍一阵飘动,便已跨过一丈远近,他身后却跟着两条亦是满身黑衣、劲装佩刀的彪形大汉,四条粗健的手臂高高举起,掌中抬着一物,长有一丈,阔有三尺,方方正正,却被一面五色锦衾通体覆盖,谁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虬须大汉、玄衫**、清瘦少年见了这锦服老人,神情俱都立即肃然,锦服老人脚步一顿,露在丝中空处外的一双目光,闪电般四下一转,沉声道:“在哪里?”虬须大汉颔首道:“上去了!”
锦服老人冷“哼”一声道:“走!”大步向岭上行去,山风吹起他的锦缎长衫,露出他长衫里的一柄绿鲨剑鞘!
玄衫**幽幽羟叹一声道:“爹爹今日……”樱唇动了两动,下面的话,却未再说下去。
清瘦少年缓缓回转身,望了他身后并肩而立的一双少年男女两眼,果呆地愕了半晌,长叹道:“四妹五弟,你们还是该留在山下的。”长袖一拂,随着虬须大汉及玄衫**向山上掠去,这一双少年男女对望数眼,良久良久,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过长空栈,便是南峰,白云冉冉,山风寂寂,亘古以来,便少人踪,然而此刻,阳光初升,这险绝天下的华山主峰上,却已人影幢幢,四个鬓边已现华发的中年妇人,青衫窄袖,并肩立在一株古松下,人人面目之上,俱似笼着一层寒霜,那绝色少女一掠而前,低语道:“来了。‘语声方了,峰下已传来一阵人语,道:“十年之约,龙布诗并未忘怀,食竹女史怎地还不下来迎接故人?”语声并不高朗,但一个字一个字传上来,人耳却清晰已极。
青衫妇人目光交错,对望一限,身形却未有丝毫动弹,绝色少女冷笑一声,盈盈在松畔一方青石上坐了下来,峰腰处发出语声最后一字说完,峰上已现出那锦服老人高大威猛的身形,闪电般的目光,缓缓在松下五人身上一扫,沉声问道:“此地可是华山之巅?你等可是丹凤门下?”
绝色少女秋波凝注着古松梢头的半朵轻云,冷冷道:“不错!”
锦服老人一步跨到青石之前,沉声道:“丹凤叶秋白在哪里?”
绝色少女微拧纤腰,缓缓长身而起,上下打量了这锦服老人几眼,冷冷道:“你就是‘不死神龙’龙布诗么?”
锦服老人神情似乎一呆,突地仰天长笑起来,朗声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今日江湖中竟有人敢当老夫之面,喝出老夫的名号!”
绝色少女冷冷一笑,仰首望天道:“妙极妙极,想不到今日江湖中,竟有人敢当我之面,喝出家师的名号。锦服老人龙布诗笑声一顿,松梢簌然落下几枝松针,落在他衣襟之上,他顺手一拂,突又转身走到那四个青衫妇人身前,一手指向绝色少女,沉声道:“这就是叶秋白收的徒弟么?”
青衫妇人八道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齐声道:“不错!”
龙布诗“唰”地回身怒道:“你师傅与我十年之前,相约于此,她此刻怎地还未前来?却教你在这里对前辈无札!”
绝色少女冷冷道:“纵有天大的约会,家师也不能来了!”
龙布诗怒喝道,“怎地?绝色少女缓缓道:“三月以前,家师便已仙去,临终之际,令我在此践约,却未曾告诉我,你是我们的什么前辈!”语声缓慢,语气冰冷,丝毫没有激动之色,哪里像是弟子在叙说师傅的死讯。
龙布诗神情又自一呆,覆面的丝中,突地起了一阵波动,颔下的银须,也开始不住颤抖。
四个青衫妇人,再次对望一眼,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虬须大汉、玄衫**、清瘦少年等七人,此刻相继掠上峰头,两个黑衣大汉,将掌中所抬之物轻轻放在地上,垂手退到一边。虬须大汉龙飞一步掠到龙布诗身侧,皱眉低语道:“爹爹,怎地了?”
龙布诗呆立半晌,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叶秋白已经死了!”目光遥望天际,缓缓向岭下走去。
绝色少女冷削的目光中,突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仰天一阵冷笑,缓缓道:“可惜可惜,想不到江湖传说中的第一勇士‘不死神龙’,见面之后,不过是如此一个人物。”
龙布诗倏然顿住脚步,龙飞浓眉一轩,怒叱道:“你说什么?”
绝色少女冷冷道:“我说什么,与你无关,此间根本就没有你说话之处。”
龙飞目光一凛,须发皆张,龙布诗却已缓缓转过身来,沉声道:“你说什么?”
绝色少女缓缓道:“十年之前,家师与你订下的生死之约,说的是什么?”
龙布诗目光一阵黯然,沉声道:“胜者永霸江湖,负者……唉,叶秋白既已死去,龙布诗纵能称霸江湖……”
绝色少女冷冷接道:“家师虽已仙去,只怕你也未必能永霸江湖吧!”
龙布诗沉声道:“难道你还想与老夫一较身手?”
绝色少女冷冷一笑,道:“我纵有此心,只怕你也不屑与我动手吧?”
龙布诗道:“正是!”
绝色少女道:“数十年来,你与家师动手相较,约有几次?”
龙布诗道:“次数之多,难以胜数!”
绝色少女道:“你可曾胜过她老人家一招半招?”
龙布诗道:“却也未曾败过。”
绝色少女道:“胜负未分,你便想永霸江湖,世间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龙布诗愕了一愕,道:“叶秋白既已死了,我难道还能去寻死人动手不成?”
绝色少女冷笑道:“家师虽死,却留下一套剑法,你若不能胜得这套剑法,便请你立时自刎在这华山之巅,‘止郊山庄’中的门人弟子,也从此不得涉足江湖。”
虬须大汉龙飞突地仰天一阵狂笑,道:“家父若是胜了,又当如何?”
绝色少女却连眼角也不望他一眼,直似未曾将他的话听入耳中。
虬须大汉浓眉一扬,狂笑道:“家父若是负,便得立时自刎,家父若是胜了,难道要叫那‘丹凤’叶秋白再死一次么?何况你明知家父不屑与后辈动手,叶秋白纵有剑法留下,又有何用?”
哪知龙布诗突然一声厉叱:“住口!”走到绝色少女身前,沉声道:“这十年之间,她又创出了一套新的剑法?”
绝色少女道:“正是!”
龙布诗目光一亮,突又长叹道:“纵有绝世剑法,而无绝世功力之人行使,又怎能胜得过老夫?”缓缓垂下头来,意兴似乎十分萧素。
绝色少女冷冷道:“若有与你功力相若的人,以家师留下的剑法,与你动手,难道还不是和家师亲自与你动手一样么?”
龙布诗目光中的落寞之意,越发浓重,缓缓道:“自从十六年前,天下武林精华,除了老夫与你师傅外,尽数死在黄山一役,此刻普天之下,若再寻一与老夫功力相若之人,只怕还要等三五十年!”
绝色少女缓缓道:“剑法虽可补功力之不足,功力却无法助剑法之灵巧,你说是么?”
龙布诗道:“自然不错!‘绝色少女又道:“剑法招式,自有捷径可循,功力深厚,却无取巧之道,你说是么?龙布诗道:“不错!”
绝色少女接道:“但剑法、功力,相辅相成,缺一便不能成为武林高手,这道理亦甚明显,是以自从黄山会后,天下武林,便再无一人能与‘丹凤神龙’争锋,亦是因为后起高手中,纵有人偶遇奇缘,习得武林不传秘技,却无一人能有‘丹凤神龙’这般深厚的功力,你说是么?”
龙布诗道:“正是此理。”
绝色少女道:“十年之前,家师与你功力可是相若?”
龙布诗道:“纵有差别,亦在毫厘之间,不算什么!”
绝色少女道:“这十年之间,家师时时未忘与你生死之约,朝夕勤练。”
龙布诗接口叹道:“老夫又何尝不是一样!”
绝色少女道:“如此情况下,十年前,家师功力既与你相若,十年之后,是否也不会有何差异?”
龙布诗颔首道:“除非在这十年中,她能得到传说中助长动力的灵丹妙药,否则便绝不会胜过老夫。”突地长叹一声,回首道:“飞子,你可知道,功力之增长,直如雀乌筑巢,匠人建厦,循序渐迸,丝毫勉强不得,切忌好高骛远,更忌揠苗助长,纵能偷巧一时,终是根基不稳,大厦难成,却非百年之计。贪功性切,不足成事,反足败事,那些真能助长动力的灵丹妙药,世间却难寻找,奇怪的是,武林中竞有如许多人相信,因此又不知多生儿许事故!”
龙飞垂首称是。
绝色少女道:“如此说来,你与家师功力既无可争之处,所争仅在招式之间的灵拙变化是么?”
龙布诗道:“高手相争,天时,地利,人和,俱是重要因素!”
绝色少女道:“家师如能创出一套剑法,一无破绽,是否便能胜你?”
龙布诗道:“天下没有绝无破绽的功夫,只是你师傅的剑法之中的破绽,若能使我无法寻出,或是一招攻势,令我无法解救,便是胜了。”
绝色少女道:“你与家师生死之约未践,胜负未分,家师便已仙去,她老人家实是死不瞑目。”
龙布诗冷“哼”一声,道:“我又何尝不引为平生憾事?”
绝色少女仰首望天,道:“家师临终之际,曾说这十年之间,你必定也创出一些武功来对付她。”
龙布诗仰天笑道:“叶秋自当真是老夫的平生知己。”笑声之中,充满悲激之意。
绝色少女冷冷一笑,道:“但你大可不必担心所创的武功没有用武之地,家师临终时,已代你想出一个方法,来与她一分胜负。”
龙布诗笑声突顿,目光一凛,绝色少女只作未见,缓缓道:“你若让我在你肩头‘缺盆’、后背‘神藏’、尾脊‘阳关’三处穴道上各点一指,闭住天地交泰的‘督任’二脉,那么以你的功力绝不会有性命之虑,但内功却已削弱七成,正好与我相等,我再用家师所留剑法与你动手,那么岂非就与家师亲自和你动手一样!”
她反来复去,说到这里,竟是如此用意,龙布诗不禁为之一愣,却听绝色少女叹道:“此法虽是家师临终前所说,你若不愿答应,我也无法。”
龙飞浓眉一皱,沉声道:“此事听来,直如儿戏,绝无可能,真亏你如何说得出口。”
一直远远立在一旁的玄衫**,突地一掠而前,冷笑道:“你既如此说,我用爹爹的武功与你动手,岂非亦是一样。”
绝色少女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突地仰天长叹道:“师傅呀师傅,我说他绝对不会答应,你老人家却不相信,此刻看来,还是你老人家错了。”缓缓走到树下,冷冷道:“我们走吧,就让‘止郊山庄’在武林称霸,又有何妨?”
龙布诗厉叱一声:“且慢!”
绝色少女回眸冷笑道:“你若不愿对死人守约,我也不能怪你,就当十年之前家师与你根本未曾订约好了。”
龙布诗突地仰天一阵狂笑,朗声笑道:“数十年来,老夫险死还生,不知有若干次,从来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更未曾对人失信一次,叶秋白虽死,约会却仍在,她既已留下与我相较之法,我怎会失信于她!”
龙飞与玄衫**齐地惊喝一声:“爹爹……”
龙布诗狂笑着抬起手来,突地手腕一反,揭去面上丝中,绝色少女秋波转处,心中一懔,只见他面目之上,创痕斑斑,纵横交错,骤眼望去,虽在自日,却仍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寒意。
龙布诗笑声顿处,沉声道:“你爹爹生平大小数百战,战无不胜,多年前纵遇对手武功高过于我,我却也能将之伤在剑下,便是因为我胸怀坦荡,一无所惧,我若有一次失信于人,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坦荡胸怀,那么,我只怕早死了数百次了!”目光一阵惘然,似是已渐渐落入深思。
有风吹过,龙布诗宽大的锦缎长衫,随凤又是一阵飘动,初升的阳光,穿破终年笼罩峰头的薄雾,映在他剑痕斑斑的面容上,映得那纵横交错的每一道伤痕,俱都隐隐泛出红光。
他缓缓抬手,自右额轻轻抚下,这一道剑伤由右额直达眼角,若再偏左一分,右目便无法保全。
“四十年前,玉垒关头,浮云悠悠……”他喃喃低语,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幅图画:剑气迷漫,人影纵横,峨嵋派第一高手“绝情剑”古笑天,在浮云悠悠的玉垒关头,以一招“天际谅虹”,在他额上划下了这道剑痕,他此刻轻轻抚摸着它,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年那锐利的剑锋划开皮肉时的痛苦与刺激!
他突地纵声狂笑起来,仰天长啸一声,大声道:“古笑天呀古笑天,你那一招‘天际惊虹’,老夫虽然无法抵挡,但你又何尝能逃过我的剑下……”
笑声渐弱,语声渐微,右额上长短不一的三道剑痕,又触起了他的往事!
他再次低语,“五虎断门,回风舞柳,荡魔神铲……”这一刀、一剑、一铲,创痕虽旧,记忆犹新,他忆起少年时挟剑邀游天下,过巴山,访彭门,拜少林,刀口惊魂,剑底动魄,铲下余生,次次险死还生,次次败中得胜,这号称“不死神龙”的老人,便又不禁忆及三十年前,天下武林中人为他发起的“贺号大典”,仙霞岭畔,帽影鞭丝,冠盖云集,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他手掌滑过颇下的长髯,抚及髯边的一点创痕,那是天山的“三分神剑”,这一剑创痕最轻,然而在当时的情况最险。
“九翅飞鹰狄梦萍,他确是我生平少见的扎手人物……”
他一面沉声低语,手背却又滑上另一道剑痕,这一剑弯弯曲曲,似乎一剑,又似乎被三柄利剑一起划中。
他自嘲地微笑一下:“这使是名震天下的‘三花剑’了,‘一剑三花,神鬼不差’,但是你这‘三花剑客’,是否能逃过我的剑下!”
右眼边的一道剑痕,其深见骨,其长人发,上宽下浅,似乎被人凌空一剑,自顶击下,这正是矢矫变化,凌厉绝伦的昆合剑法,凄迷的大雪中,凄迷的昆仑绝顶……他心底一阵颤抖,那一次惊心动魄的往事,每一忆及,便不禁令他心底升起惊悸,但是,他毕竟还是安然地度过了!
还有武当的“两仪剑法”、“九宫神剑”,他手掌滑下面颊,隔着那袭锦缎的衣衫,他抚摸到胁下的三道剑痕。
“武当剑手,心念毕竟仁厚些,击人不击面容,是以我也未曾赶尽杀绝。”他暗自低语,“可是,谁又能想到,面慈心软的武林三老,毕竟也在黄山一役中丧失性命!”
龙布诗不禁为之长叹一声,使天下武林精粹一起同归于尽的黄山大会,却未能使他身受半点创痕,这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已遍历天下武林的奇技绝学,世间再没有任何一种武技能伤得了我!”
他遥视云雾凄迷的远山,心头突地升起一阵难言的寂寞,求胜不能,固然可悲,求败不能,更为可叹,往日的豪情胜绩,有如一片浮云飘过山巅般,轻轻自他心底飘过,浮云不能驻足山巅,往事也不能在心底常留……
一声鹰鸣,传自山下,“不死神龙”龙布诗目光一闪,自旧梦中醒来,山巅之上,一片死般沉寂,绝色少女两道冷削的眼波,正出神地望着他,仿佛是期待,仿佛是敬佩,又仿佛是轻蔑。
突地,“不死神龙”龙布诗,又自发出一阵裂石穿云的长笑!
长笑声中,他双臂一分,一阵叮叮声响,锦袍襟边的十余粒黄金钮扣,一起落在山石地上!
虬须大汉龙飞目光一寒,颤声道:“爹爹,你老人家这是要做什么?”
龙布诗朗声笑道:“我若不与叶秋白遗下的剑法一较长短,她固死不瞑目,我更将终生抱憾。”
绝色少女冷冷地一笑,缓缓一系腰带,龙飞瞠目道:“爹爹,此事大不公平……”
龙布诗笑声一顿,厉叱道:“你知道什么?”突又仰天笑道:“老夫一生,号称不死,老来若能死在别人剑下,却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龙飞心头一震,连退三步,却见他爹爹突地手掌一扬,深紫的锦缎长衫,有如一片轻云,横飞三丈,冉冉落在古松梢头。
绝色少女冷冷道:“缺盆、神藏、阳关……”
龙布诗冷冷“哼”一声,拧腰转身,背向龙飞,缓缓道:“飞子,‘鹤嘴劲’的手法你可还记得么?”
龙飞颔下虬须一阵颤抖,道:“还……记得。”
龙布诗道:“你且以‘鹤嘴劲’的手法,点我‘缺盆’、‘神藏’、‘阳关’三穴。”
龙飞面容一阵痉挛,道:“爹……爹……”
龙布诗轩眉叱道:“快!”
龙飞呆了半晌,突地一咬牙关,一个箭步,窜到他爹爹身后,双手齐出,食指与拇指虚拿成“鹤嘴劲”,缓缓向他爹爹肩头“缺盆”穴点去。
玄衫**暗叹一声,回转头去,但目光一触那锦衾所覆之物,便又立时回过头来,只见那豪迈但直的龙飞,手掌伸到半途,便已不住颤抖,终于还是不能下手。
龙布诗浓眉一轩,回首叱道:“无用的……东西!”
他“无用的”这三字说得声色厉然,但“东西”两字,却已变做轻叹。
虬须大汉龙飞双手一垂,颓然长叹一声,道:“爹爹,我想来想去,总觉此事极为不妥……”
话音未了,突地一条人影横空掠来,竟是那一直追随在乌衫清瘦少年身后的弱冠少年。
龙飞皱眉道:“五弟,你来做什么?”
弱冠少年神情木然,缓缓道:“大哥既无法下手,便由小弟代劳好了。”
龙飞双目一张,叱道:“你疯了么?”
弱冠少年目光直视,面容呆木。“不死神龙”转身仔细望了他几眼,突地长叹一声,道:“我一直当你孱弱无能,嫌你脂粉气太重,想不到你外和内刚,竟与老夫昔年心性一样,此次我若能……”干咳几声,转目道:“你既也懂得‘鹤嘴劲”的功力,还不快些下手。“龙飞连退三步,垂下头去,似乎不愿再看一眼。只听”笃,笃,笃“三声轻响,绝色少女一声冷笑。龙布诗呼地吐出一口长气,又呼地吸进一口长气,接着”呛嘟“一声龙吟,剑光耀目!玄衫**柳腰轻摆,掠至龙飞身侧,低语道:“你难受什么,爹爹又不是定要落败的!”
龙飞霍然抬起头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未曾出口。
只见那绝色少女自青衫**手中接过一柄离鞘长剑,右手食中两指,轻轻一弹剑脊,又是“呛”地一声龙吟。传遍四山!
剑作龙吟,余音袅袅,“不死神龙”龙布诗右掌横持长剑,左掌食、中两指轻抚剑身,阴森碧绿的剑光,映着他剑痕斑班的面容,映着他坚定沉毅的目光,良久良久,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手指与目光,一起在这精光耀目的长剑上移动着,就像是一个得意的母亲,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爱子一般!
然后,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解下腰畔的绿鲨剑鞘,回身交到那弱冠少年的手上,弱冠少年英俊清秀的面容,竟也突地闪动一丝惊异之色,双手接过剑鞘,龙布诗已自沉声说道:“自今日起,这柄‘叶上秋露’,已是你所有之物!”
弱冠少年目光一亮,手捧剑鞘,连退三步,“噗”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虬须大汉面色骤变,浓眉轩处,似乎想说什么,亥衫**却轻轻一拉他衣角,两人对望一眼,一起默然垂首!
龙布诗长叹一声,道:“莫要辜负此剑!”
弱冠少年长身而起,突地转身走到那具锦衾所覆之物前面,缓缓伸出掌中剑鞘,缓缓挑起了那面五色锦衾,赫然露出里面的一具紫檀棺木!
龙布诗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沉声道:“你可有什么话说?”
弱冠少年神情木然,竞又缓缓跪了下去,面对棺木,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突然手腕一反,自腰畔拔出一柄作龙形的雪亮匕首,在自己中指之上轻轻一点,然后反手一挥,挥出数滴鲜血,滴滴落在紫檀棺木之上。
“不死神龙”龙布诗严峻的面容之上,突地泛起一丝满意的微笑,颔首道:“好!好!”一折长髯,转身走到绝色少女面前。
绝色少女轻轻一笑,道:“刘伶荷锄饮酒,阁下抬棺求败,‘不死神龙’,果真不愧是武林中第一勇士!”她直到此刻,面上方自露出笑容,这一笑当真有如牡丹花开,百合初放,便是用尽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出她这一笑所带给别人的感觉。
弱冠少年将那柄绿鲨剑鞘挂在腰畔,目中突地发出异光,盯在绝色少女的面上,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她走了过去!
绝色少女秋波一转,与他的目光相遇,神情之间,竟似不由自主地呆了一呆,等到他走到她的面前,她方自一整面色,沉声道:“你要做什么?龙布诗沉声道:“此间已无你之事,还不退下去!”
弱冠少年目光不瞬,一语不发,突地双掌一分,左掌拍向绝色少女右胁,右掌竟拍向“不死神龙”龙布诗的左胁!
这一招两掌,时间之快,炔如闪电,部位之妙,妙到毫巅,绝色少女与龙布诗齐地一愕,俱都再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向自己出手!
就在他们这微微一愕间,青衫少年手掌已堪堪触到他们的衣衫。
绝色少女冷笑一声,左掌“唰”地挥下,“啪”地一声,与弱冠少年右掌相击,龙布诗厉叱一声,拧腰锗步,亦是挥出左掌,“啪”地一声,与弱冠少年左掌相击!
四掌相击,两声掌声,俱在同一刹那中发出,虬须大汉浓眉骤轩,一步掠来,大声喝道:“老五你疯了么?”
却见弱冠少年双掌一撤,脚步一滑,行云流水般倒退三尺,躬身道:“师傅,这女子没有骗你!”
龙布诗道:“你是说此刻我的功力,已和她一样了。”仰天一阵长笑,又道:“好极好极,今日我到底有了个与我功力相若的对手!”
龙飞呆了一呆,道:“原来你方才是要试试这女子的功力,是否真的和师傅此刻一样?”
弱冠少年垂首道:“正是……”
龙布诗朗声笑道:“平儿若非有此相试之意,怎会对我出手,你这话岂非问得多余了些!”
这成猛严峻的老人,此刻虽已临着一次定必极其凶险的恶战,但心情却似高兴已极,却不知是为了终于求得“功力相若”的对手?抑是为了寻得一个极合自己心意的子弟?亦不知是否两者兼而有之?
龙飞面上不禁泛起一阵愧色,缓缓后退,缓缓垂下头去,却用眼角斜斜腺了那弱冠少年一眼。
玄衫**轻轻一笑,道:“五弟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如此智慧和功力,真叫人看不出来!”
龙布诗微喟道:“日久方见人心,路遥方知马力,看来人之才智性情,也定要到了危急之时,才能看得出来!”
弱冠少年垂下头去,龙飞再与玄衫**对望一眼,方才与这弱冠少年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女,娇靥之上,却泛起了一阵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绝色少女直到此刻,目光方自从弱冠少年面上移开,冷冷道:“既已试过,现在可以动手了么?龙布诗道:“自然!”反手一挥掌中长剑,只听一阵尖锐的金声劈空划过,石畔古松一阵轻颤,又自落下一片松针,却落到那四个青衫窄袖的灰发妇人身上!
他仅存三分功力,剑上还有这般火候,青衫妇人们相顾之下,不禁骇然!
绝色少女却直如不见,冷冷道:“既然已可动手,便请阁下随我来!”
龙布诗一愕道:“难道这里不是动手之地么?”
绝色少女道:“不错,这里并非动手之地。”纤腰微拧,似欲转身而去!
龙布诗抗声叱道:“为什么?”
绝色少女冷冷道:“因为我与你动手时所用的剑法,别人不能看到!”
龙布诗道:“为什么?”
绝色少女道:“我若是将你杀死,你的门人弟子一定要来找我寻仇,‘止郊山庄’在武林中声势壮大,家师却只收了我一个徒弟,他们寻我复仇,我必定无法抵敌,你说是么?”
龙飞大喝道:“你自然无法抵敌!”
玄衫**接口道:“你以为凭你这份武功,就能胜得了我师傅么?”
龙布诗横望了他两人一眼,暗中似乎叹息了一声,突又沉声道:“不错,你若能杀死我,我弟子定会寻你复仇,你也必定不是他们的敌手,是以你便想仗着这套剑法防身!”
绝色少女道:“不错,我师傅传我这套剑法时,除了叫我杀你之外,还要我去杀别人,我岂能让人看了这套剑法后,再去研究其中的破绽!”
龙布诗缓缓颔首道:“不错,我若创出一套新的剑法,也是不愿让太多人看到的。”突地长叹一声,目光笔直地望向绝色少女,一字二字沉声说道:“你师傅临死前,还在那么恨我?”
绝色少女冷笑一声,道:“若是仇恨深切,生生死死,有何分别?”
龙布诗心头一冷,喃喃自语:“若是仇恨深切,生生死死,有何分别……”仰天长啸一声,喝道:“在哪里?随你去!”
山巅浓云,绽开一线,一道阳光,破云而出,雾更稀了!
绝色少女一言不发,转身而行,虬须大汉轩眉大喝一声:“且慢!”
绝色少女脚步不停,直如未闻,只听飒然一阵微风吹过,弱冠少年已垂手挡住在她身前,绝色少女柳眉微皱,回首冷冷望了龙布诗一眼。
“不死神龙”沉声叱道:“你等又要作甚?”
玄衫**莲步轻抬,一掠而至,赔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在那边若有埋伏,师傅你老人家岂非要遭人暗算?”
龙布诗沉吟半晌,抬头一望,绝色少女冷冷地望着他,仿佛在说:“去不去由你……”
玄衫**一双灵活的眼睛,飞快地瞥了龙布诗一眼,见到他面上的神情,连忙抢着道。这位姑娘高姓大名,我们直到此刻还未请教,实在失礼得很!“她语气说得甚是温柔和婉,面上又充满了笑容,让人不得不回答她的活。绝色少女虽然满面寒意,但口中却仍简短地回答:“叶曼表。”
玄衫**轻轻一笑,道:“好温柔的名字,我叫郭玉霞,你看这名字多俗,可是——唉,又有什么办法呢?”
此时此刻,她竟突然地与人叙起家常来了,龙布诗神色之间,虽似十分不耐,但却又似对她十分宠爱,是以竟未发作!虬须大汉龙飞,对她更似十分敬畏,只有那弱冠少年,始终面容木然,不言不笑!
只听她接着又道:“叶姑娘,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令师的大名,我们却听得久了,再加上叶姑娘人又这么美丽可爱,是以我们对叶姑娘说出来的活,没有一件不听从的!”
绝色少女叶曼青冷“哼”一声,郭玉霞却仍神色自若地接着说道:“但是叶姑娘你方才提出来的条件,我们却觉得有些不妥——”叶曼青冷笑道:“有何不妥?此事根本与你无关,你多事作甚?”她语气冰冷,言语更是犀利,直欲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玄衫**郭玉霞却仍是满面春风,嫣然笑道:“叶姑娘若真的是因为不愿意让我们看到今师的秘传剑法,那么早就该说出来了,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说呢?这道理我真有点想不通!”
叶曼青上下瞧了她几眼,冷冷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么?”
郭玉霞柔声笑道:“我之所以来问姑娘,确是希望姑娘你把这原因告诉我们,不然我又何必多嘴呢,是不是?”
绝色少女叶曼青秋波轻轻一转,却已似乎将这片山崖上的人都瞧了一遍,冷笑着道:“我方才没有说出此点,只是因为我看你们这班人里,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我剑法中的破绽!”
郭玉霞笑道:“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了呢?”
叶曼青眼角似有意、似无意,腺了那弱冠少年一眼,冷冷道:“我现在提出了此点,是因为我忽然发觉,‘不死神龙’的弟子,到底井非都是蠢才,总算还有一人是聪明的!”
玄衫**郭玉霞面色微微一变,但瞬即嫣然笑道:“多谢叶姑娘的夸奖,有姑娘这样的徒弟,难怪‘食竹女史’那么早就放心死了!”她骂人非但不带半句恶言,而且说话时的语气仍是那么和婉,笑容仍是那么温柔,叶曼青面色亦不禁一变,冷笑一声,转身欲去!
郭玉霞微笑地望着她的背影,颇以自己在言语上战胜她为得意,哪知龙布诗突地长叹一声,目光沉重地望向她,缓缓道:“飞子若是有你一半心机,那就好了!”
郭玉霞垂首微笑一声,龙布诗却又沉声道:“只可惜你大聪明了些!”随即面色一沉,叱道:“叶姑娘慢走!”
叶曼青再次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去不去由你,多言作甚!”她此次果然将她目光中的含意说了出来。
龙布诗干咳一声,道:“叶秋白一生孤耿,她弟子也绝不会是不信不义之人!”
叶曼青冷笑一声,仍不回首。
龙布诗道:“老夫一生,从无所惧,便是你那边真有埋伏暗算,又当如何!”
叶曼青霍然回过头来,虽仍满面冰霜,却已微露钦服之色。
龙布诗又道,“但老夫掌中这口剑,已伴了老夫数十年之久,虽非什么利器神兵,却也曾伤过不少武林中的成名高手!”
他半带骄傲、半带伤感地微笑一下,接道:“今日老夫若是不能生回此间,只望姑娘能将这口剑,交回我门下弟子南官平!”
他威猛沉重的语音,此刻竟变得有些伤感而忧郁,这种伤感而忧郁的语声,当真是他门下的弟子从来未曾听过的,便连那弱冠少年南官平,神色也为之一变,双目一张,诧然相向。
龙布诗自也觉察到他们异样的目光,手捋长须,胸膛一挺,心中却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忖道:“难道我真的已经老了么?……莽莽武林中,原本也该让新的一代来露露锋芒!”心念方转,只听叶曼青冷冷道:“我若不能生回此间,希望你也能将我掌中的这口‘龙吟神音’带回给她们!”她玉手轻抬,指了指那四个青衫**。
龙布诗道:“这个自然!”
叶曼青霍然回过头去,低叱一声:“走!”秋波却又淡淡睨了南宫平一眼!
龙布诗浓眉一扬,道:“走!”微一迈步,高大的身形,突地有如轻烟直飘出去,方自掠过南官平身侧,袍袖微拂,前进的身形,竞平空倒缩了回来,伸出巨大的手掌,轻轻抚了抚他肩头,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仍未说出口,只是微微一笑,轻轻一叹,袍袖再展,霎眼之间,便已消失在白云深处!
直到他身形变成一条淡淡的白影,南宫平仍然垂手木立,呆望着那飘浮的白云,他面上虽是那么呆木,但目光中却有着炽热的感情,只听身后的郭玉霞喃喃道:“叶上秋露……龙吟神音……想不到师傅与那‘丹凤’叶秋白,真的有……”
龙飞干咳一声,道:“师傅他老人家的事,我们还是少谈的好!”大步走到南官平身侧,一手紧抚着颇下虬须,呆立了半晌,却又转身走回,重重坐到一方山石上,仰首望着天上浮云,发起愕来。
郭玉霞轻掠云鬓,瞧了南宫平半晌,突地轻轻招手道:“四妹,你过来!”
远远仁立着的少女,垂首走了过来,她步履极为轻灵,显见得武功不弱,但行动之间,低眉敛目。却永远带着羞涩之态,看来竟有如足迹未出闺门的少女一般,哪里似叱咤江湖、威震武林的“止郊山庄”门下!她一双玉手。不安地盘弄着腰畔丝带,怯生生地问道:“大嫂,你叫我做什么?”
郭玉霞微笑道:“老五后来居上,传得了那柄‘叶上秋露’,你心里高不高兴?”
羞涩的少女神态更加羞涩,苍白的娇靥上,倏然飞起两朵红云,头也垂得更低了,一直未曾开口的清瘦少年,突地沉声道:“不但四妹高兴,我也很高兴的!”
郭玉霞面带笑容,左右瞧了他们两眼,含笑道:“你们两人真是天生的一对,连心里的想法部一样,难怪江湖中人都将石沉和素素连在一起,称为‘龙门双剑’,只可惜——”语声一顿,轻咳两声,眼波却又向南宫平睨了一眼。
清瘦少年石沉目光随着她望去,面色突地一变,眉峰间似乎隐隐泛出一阵妒忌之色,但随即朗然道:“此后加上了五弟,江湖中只怕要称我们为‘龙门三剑’了!”
郭玉霞含笑道:“这个你又不知了,五弟虽然入门不久,但江南‘南官世家’的富贵声名,却早已天下皆知,武林中也早就替五弟取了个名字,叫做‘富贵神龙’!”
石沉强笑一声,道:“大嫂见多识广,小弟却少在江湖中走动,所见所闻,和大嫂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
龙飞浓眉一扬,道:“富贵神龙这名字我虽然听过,但那不过只是一些和‘南宫财团’有关的镖局中人胡乱奉承而已,又算得什么?”
郭玉霞笑容一敛,明眸横波,道:“好好,你知道,我不知道!”
龙飞张口欲言,但望了望他妻子的面色,却只是伸手一捻虬须,默默不语!
一时之间,众人尽皆沉默,只有山风飕飕,木叶簌然,无定的浮云,忽而飘来,又忽而飞去,正一如武林中波诡云谲、变迁不已的人事!
四个青衫窄袖的灰发妇人,仍然垂手并立在古松之下,流转着的目光,不时望向他们面前的这五个“止郊山庄”的弟子,这八道明锐的目光,似乎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猜疑和矛盾,是以在这些明锐的目光里,便不时流露出轻蔑讥嘲之意!
只见虬须大汉突地长叹一声,长身而起,仰首望了望天色,沉声道:“师傅他老人家……唉,已经去了约摸半个时辰了!”
郭玉霞秋波一转,冷冷道:“你总是这般沉不住气,难怪师傅不肯将‘叶上秋露’传给你,你看五弟,他有没有半分着急的样子!”
龙飞神情亦为之一变,讷讷道:“反正都是自己弟兄,传给谁不是一样么?”
郭玉霞冷冷一笑,道:“自然是一样!”
南官平神色安然,微微一笑,缓步走到郭玉霞身前,含笑道:“大嫂,你可知道我为何不着急么?”他面上虽有笑容,但语气却仍是那般深沉坚定,仿佛有种无法描述的慑人力量,也让人不得不回答他的问话。
郭玉霞一笑道:“这个——我怎会知道。”
龙飞干咳一声,道:“你怎知五弟心里不着急,师傅他老人家胜败不知,人人都是在着急的!”
南官平含笑道:“人人都在心里着急,只有我是真不着急!”
石沉、龙飞面色一变,郭玉霞一声冷笑,王素素柳眉轻翅,秋波凝注。南官平缓缓又道:“我心里不着急,因为我有十二分的把握,师傅一定不会败的!”
四个青衫妇人,齐地冷笑一声,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郭玉霞又是一声冷笑,龙飞皱眉道:“你是凭着什么判定的,我却认为师傅动力削弱后,实在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何况姓叶的那小妮子又刁钻古怪!”
石沉缓缓道:“五弟分析事理,一向总有独到之处,但方才所说的话,却不能让人情服!”他说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生似唯恐说错一字!
南宫平道:“方才我那一掌,不但试出了那姓叶的女子未曾欺骗师傅,还试出了师傅他老人家的身手,实在要比那姓叶的女子快得多。”
他语声微顿,缓缓又道:“当时我双掌齐挥,那姓叶的女子站在我身右,她的右掌虽然持剑,但我右掌拍去时,她身形不用丝毫转动,便可用左掌将我右掌接住!”
他左掌微沉,比了个手势,接着又道:“但师傅那时却是站在我左边,他老人家右掌之中,亦持有长剑,我一掌拍去时,他老人家自然不会用右掌中的长剑来接我这一掌,是以便势必要转动一下身形,才能用左掌将我那一掌接住!”
他语声沉定,言语清晰,说到这里,那四个青衫妇人已忍不住回转头来,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凝神倾听之色!
只听南宫平道:“在如此情况下,师傅出手,显然多了一番动作,那么与我手掌相交时,本应也该比那姓叶的女子慢上一筹,但四掌相交时,两声掌声,却是一起发出,丝毫没有先后之差,那么岂非显然是说,师傅的出手,要比那姓叶的女子快些,这其间的差别,虽然不大,但高手相争,出手快慢,若有毫厘之差,便可以决定胜负,何况师傅他老人家一生大小数百战,经历阅历,都要比那姓叶的女子丰富得多,是以无论由何判断,师傅都万无败理!”
一南官平这一番话,只听得王素素满面笑容,石沉不住颔首,郭玉霞手捧香腮,垂首不语,龙飞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无论由何判断,师傅都万元败理。”他伸出巨大的手掌,重重一拍南官平肩头,大笑道:“老五,你真有一手,现在大哥我也不着急了!”
四个青衫窄袖的灰发妇人,齐地冷笑一声,最左一人侧首向身旁一人道:“宁子,你着急么?”
宁子摇了摇头,却向身旁另一人道:“悦子,你着急么?”
悦子一笑道:“我也不着急!”
宁子道:“那么和子想必也不会着急了。”
和子颔首笑道:“我一点也不着急,安子,你着急么?”
最友一人“安子”笑道:“我也不着急的,但是我不着急的缘由,却不能告诉你们!”
四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地一起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龙飞浓眉一轩,重重“哼”一声,口中喃喃道:“若不看你是个妇人,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青衫妇人们笑声一顿,“安子”冷冷道:“若不看你是个男人,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龙飞目光一凛,怒喝一声,转身一掌,击在身旁的一方青石上,只听“轰”地一声,山石碎片,四散飞激,那般坚硬的山石,竟被他随手一掌,击得粉碎!
“安子”冷冷一笑,道:“好掌力,好掌力。”突地手腕一反,“呛”地一声,长剑出鞘!
剑光一闪之中,她身形已掠到另一方石畔,手腕轻轻一送,“噗”地一声轻响,掌中长剑的剑尖,便已没入山石七寸,竟有如青竹插入污泥那般轻易。
龙飞浓眉一轩,只听她轻轻一笑,道:“原来这里的石头都是软的!”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好剑法,好剑法!”满面笑容地走到“安子”身旁,柔声道:“大姐,你肯让我来试试么?”一“安子”微微一呆,还未答话,哪知郭玉霞突地出手如凤,五只玉葱般的手指,闪电般向她胁下拂来,手势之美,美如兰花!“安子”一惊之下,拧身滑步,滑开三尺,虽然避开这一招,掌中长剑却不及拔出,仍然留在石上!
郭玉霞柔声笑道:“谢谢您啦,我试一试就还给你!”她语声和悦,神态自若,就像方才那足以致人死命的一招,根本不是她发出的一样!
只见她轻轻自石中拔出那柄长剑,仔细看了两眼,她目光似乎在看着掌中的长剑,其实却在探着那方山石!
然后她又自嫣然一笑,皓腕一抖,长剑送出,又是“噗”地一声轻响,长剑的剑身,竟已没入山石一半,青衫妇人面色一凛,郭玉霞柔声笑道:“这里的石头果然是软得很!”拨出长剑,蓬步轻移,送到那青衫妇人“安子”的面前!
“安子”面色阵青阵白,心房怦怦跳动,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那柄长剑,走了回去。
郭玉霞突又柔声笑道:“你心里不要难受,我这一剑,虽然刺得要比你深了一尺,其实我的剑法和功力,却不见得比你强过那么多!”
青衫妇人“安子”脚步一顿,回首望去,目光中满是愤恨之意。
郭玉霞柔声笑道:“你心里也不要恨我,以为我胜你之后,还要取笑于你。”
她语声微微一顿,又道:“这种以剑穿石的功夫,全凭一股巧劲,若然摸不到此中的诀要,功力再深,也没有用,但是越到后来,越加困难,每深上一寸,都要比先前困难十倍,却已非功力浅薄之人,能以做到,所以你看我那一剑竟比你插得深过那么多,心里自然是又吃惊、又难受的!”
她娓娓道来,既似闲叙家常,又似训海子弟,丝毫不露锋芒,丝毫没有火气。
青衫妇人“安子”目光一垂,郭玉霞又道:“但是你却没有看出,我那一剑的偷机取巧之处!方才你那一剑刺入山石后,山石已裂了一条缝隙,而我那一剑,便是自这条裂缝中刺入,与你相比,自然事半功倍!”
“安子”眼帘一抬,口中不禁轻轻“哦”了一声,似是若有所失,又似乎是恍然而悟。
郭玉霞微微一笑,接口说道:“此刻你心里想必又在难过,觉得你方才认输认得不值,是不是?”
“安子”冷“哼”一声,算做回答。
郭玉霞道:“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间,我不但能寻出这生满青苔的山石那条小小的裂缝,还能看出这条裂缝的最深之处,此等眼力,已非你所及,你可承认么?”
青衫妇人“安子”,目光再次一垂,口中虽然不语,心中却显已默认。
郭玉霞一笑又道:“我随手一剑,刺入那条那般细微的裂缝,而剑上又已满注真力,此等准确,亦非你所及,何况我那一剑没入山石,已约摸两尺,虽有取巧之处,功力也比你深厚几分,这也是你不能否认的事,剑法一道,眼力、准确、功力,乃是攻敌制胜的三大要素,你件件都无法及我,若是真的与我交手,二十招内,我便有将你击败的把握。”
她极其温柔地嫣然一笑,缓缓接口又道:“你若是不服,大可试上一试!”
“安子”呆呆地愕了半晌,沉重叹息一声,缓缓回转头去,缓缓垂下手掌,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她掌中竟有一枚五棱钢珠,落到山石地上!
郭玉霞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笑声中既含轻蔑,又带得意,与方才那种温柔和婉的笑声,截然而异。
有衫妇人“安子”双手一阵颤动,手指渐渐卷曲,渐渐紧握成拳,面上阵青阵自,遥视着远方一朵自云的双目,也渐渐露出异光,突地回转身来,冷冷道:“不错,你武功之高,非我能敌,但是你的师傅——哼哼,你们也不必再等他了。”
南官平、龙飞、石沉、郭玉霞、王素素面色齐地一变!
龙飞一步掠到她身旁,厉声道:“你说什么?”
“安子”嘴唇一阵颤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另三个青衫妇人齐地干咳一声,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龙飞浓眉怒轩,目光凛凛,接道:“你若不将你方才的胡言乱语解释清楚,便休想生下此峰!”
青衫妇人中,年龄仿佛最轻、神态却显得最稳的“悦子”一手拉着“安子”肩头,回首道:“她所说的既是胡言乱语,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龙飞微微一愕。
郭玉霞柔声笑道:“胡言乱语,实在不必解释,但是却应该惩罚一下,你说是么?”
她目光轻轻在龙飞身上一转,突地飘身掠到“安子”身后,右手微抬,两只春葱般的纤指,已闪电般向“安子”的“肩井”,以及搭在“安子”肩头上的“悦子”左掌中指与无名指间的麻筋第二支位处点去!
“安子”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似是自悔失言,郭玉霞一指点来,她竟然不闻不见,“悦子”柳眉微扬,拧腰错步,手腕一反,“金剪断丝”,五指似合似张,反向郭玉霞右肮扣去!
郭玉霞轻轻一笑,道:“你们还敢回手?”
右掌微一曲伸,仍然拍向“安子”背后,左掌的食中二指,点向“悦子”胁下!
这一招两式,以攻化攻,以攻为守,“悦子”闪身退步,避了开去,但“安子”却仍在呆呆地发着愕。
“悦子”惊呼一声,右掌横展,将“安子”推开数步,只听“呛”的两声,长剑出匣,两道青碧剑光,一左一右,惊虹掣电般交剪而前,削向郭玉霞左右双肩,“悦子”右掌回旋,横切郭玉霞后胁,“安子”站隐身形,目光闪动,突然拔出长剑,同时配合刺去!
郭玉霞面容微变,闪身、错步、甩腿、拧腰,堪堪避过这几乎是同时攻来的四招!
龙飞大喝一声道:“你们还不住手!”
这一声大喝,高亢激烈,显见他已真的急了,只听四山回声:“你们还不住手……住手……”一声接着一声,响应不绝。
回声之中,郭玉霞又已拆了数招,额上似乎已微见汗珠,龙飞变色大呼道:“我生平不与妇人女子动手,你们怎地还不来助大嫂一臂之力!”
王素素轻叱一声,微一顿步,一掌向“悦子”后背拍去。
哪知“悦子”、“和子”身形闪电般交错一下,竟将她也围人剑阵之中,而“安子”“唰”地一剑,已自刺向她的咽喉!
石沉缓缓往前跨了一步,皱眉沉声道:“师傅不准我等携剑上山,想必便是不许我等动手,如果他老人家怪罪下来,又当怎地?”
龙飞呆了一呆,抬头望去,只见白云缭绕中,漫天剑光飞舞,郭玉霞、王素素,竟被这四个青衫妇人的长剑,困在一种快速、轻灵、变化无方的剑阵中,一时之间,虽不会落败,却也无致胜的希望!
剑光霍霍,山风凛凛!
龙飞回首道:“五弟你看该当怎地?南官平垂首望了望腰畔的绿鲨剑鞘,道:“但凭大哥吩咐。”
龙飞双眉深皱。
却听南宫平道:“人家若是将长剑架在我等脖子上,难道我等也不能动手么?”
龙飞目光一张,大喝道:“正是,若是妇人女子定要害我,难道我也不能动手?”胸膛一挺,挥手道:“老三,老五,上了!”
他一声大喝,身形乍起。
南宫平与石沉对望一眼,突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接着说道:“四个打两个固然不好,五个去打四个也未见高明,‘丹凤神龙’的闪下,原来俱是些想以多为胜之徒!”
南官平剑眉轩处、霍然转身,只见那紫檀棺木边,不知何时,赫然竞多了一个瘦骨磷峋、乌替高髻、广额深腮、目光闪动如鹰、一手把剑、一手不住抚弄着颔下疏落的灰须、面上冷笑之色犹未敛的道人,一阵山风,吹起他身上的一件惨绿道袍,他颀长枯瘦的身躯,直似也要被风吹去!
这一声冷笑之声虽然轻微,却使得郭玉霞,王素素,以及那四个青衫妇人一起倏然住手!
龙飞硬生生顿住身形,回身喝道:“你是谁?”
高髻道人冷笑一声,道:“我是谁?哼哼,你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么?”一面说话,一面缓缓向那紫擅棺木走去!“垂手肃立着的抬棺大汉,突地低叱一声,方待横身挡住他的去路,哪知身畔微风飕然,南官平已抢先护在棺前。高髻道人冷笑一声,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南官平神色不变,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高髻道人嘿嘿笑道:“好好!”突地转身走开,走到龙飞面前,道:“你师傅与‘丹凤’叶秋白的十年之约,可曾了结了么?”
龙飞呆了一呆,道:“你怎么知道?”
高髻道人哈哈笑道:“你师傅的事,我还有不知道的么?”
笑声一顿,目光四扫,又道:“他两人到哪里去了?龙飞轩眉道:“你管不着!”
高髻道人嘿嘿笑道:“好好!”突叉转身走了开去,走到石沉面前,道:“谁胜谁负?”
石沉目光凝注,缓缓道:“不知道!”
高髻道人再次嘿嘿笑道:“好好!”
一步跨到那并肩而立的四个青衫妇人面前,道:“食竹女史可是终于战胜了不死神龙?”
青衫妇人对望一眼,郭玉霞却轻轻娇笑了起来。
高髻道人霍然转身,道:“你笑什么?”
郭玉霞含笑道:“叶秋白终于在一件事上比家师占先了一步!”
高髻道人缓缓道:“什么事?”
郭玉霞秋波一转,道:“她终于比家师先死去了!”
高髻道人倏地浑身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垂手缓缓道:“叶……秋……白……已经……死……了……么?”
郭玉霞道:“正是!”
高髻道人突地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经过:“想不到二十年前,天鸦道人临死前所说的话,竟又被他言中!”
郭玉霞眼波一转,龙飞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话?”
高髻道人垂首道:“神龙必胜丹凤,神龙必胜丹凤……”
青衫妇人“安子”突地冷笑一声,道:“叶姑娘虽然死了,可是,不死神龙‘也没有得胜!”高髻道人目光一抬,精神突振,脱口问道:“不死神龙亦未得胜?一他两人莫非——莫非已同归于尽了!”
龙飞浓眉一扬,怒骂道:“放——胡说!”
高髻道人目光一凛,利剪般望到龙飞面上,一字一字地沉声问道:“放什么?”
龙飞道:“放屁!”
高髻道入大喝一声,手腕一反,将腰畔长剑抽出,但长剑出鞘一半,他却又缓缓垂下手掌,沉声道:“你虽无礼,我却不能与你一般见识!”
龙飞道:“哼哼……嘿嘿……”
突地仰天大笑起来!
“安子”冷笑道:“有些人不愿和后辈动手,可是……‘不死神龙’此刻却在和叶姑娘的弟子拼命!”
商髻道人诧声道:“不死神龙会和后辈动手?”
“安子”道:“正是!”
龙飞笑声一顿,厉声道:“家师虽在和叶秋白的徒弟动手,可是他老人家却先闭住自己的‘督’、‘任’两脉,削弱了自己七成功力,这等大仁大义的作风,只怕天下少有!”
高髻道人伸手一捋颔下灰须,目中光芒闪动,嘴角突地泛起一丝笑容,自语着道:“他竟自削功力,与人动手……”
龙飞大声道:“不错,他老人家纵然自削功力,与人动手,还是定必得胜的!”
高髻道人缓缓道:“真的么?”
龙飞大喝道:“自然是……”语声忽弱:“真的!”其实他心里又何尝有什么把握,叉何尝不在担心害怕。
高髻道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又侧目瞧了瞧紫檀棺木边的南官平,缓缓道:“你们究竟谁是不死神龙的大弟子?”
龙飞沉声道:“你管不着!”
高髻道人面上笑容一闪,道:“想必你就是了!”
龙飞冷“哼”一吉,道,“是又怎地?”
高髻道人突地抬手一指南宫平腰畔的绿鲨剑鞘,沉声问道:“你既是‘止郊山庄’的掌门弟子,这柄‘叶上秋露’,为何却被他得去?”
龙飞全身一震,望了南官平一眼,缓缓回过头来,道:“你管不着!”语气沉重,语气中已全无方才的锋芒。
高髻道人冷笑道:“今日你师傅若是败了,不再回来,那么你可知道谁将是名震武林的‘止郊山庄’庄主?”
龙飞身躯挺得笔直,动也不动,木立良久,突地扬声大喝道:“谁说我师傅不再回来!谁能将他老人家击败!不死神龙永生不死!”
语声方歇,回声四起,只听四山响彻一片:“不死神龙,永生不死……永生不死……”渐渐微弱,渐渐消寂!
突地,一声尖锐的冷笑,将四山已渐消寂的回声,一起扫去!
一个冷削、尖锐而又极其娇脆的语声,一字一字他说道:“谁说世上无人能将‘不死神龙’击败?谁说‘不死神龙’,永生不死?”
呼地一阵狂风吹过,吹来了一片乌云,也将这冷削尖锐的语声,吹送到四面远方!
随着狂风与语声,峰头压下一阵寒意,南宫平、龙飞、石沉、王素素、郭玉霞,齐地心头一震,凝目望去,只见稀薄的云雾氤氲中,叶曼青有如仙子凌波,飘然而来,双掌之中,赫然分持着两柄精光闪闪的长剑,雾中望去一柄光芒如火,一柄碧如秋水,竟是数十年来,与“不死神龙”寸步不离的武林名剑“叶上秋露”!
龙飞看了叶曼青一跟,不由目光尽赤,须发皆张,大喝一声,狂奔到她面前,惨呼叫道:“师傅呢?我师傅呢?”
叶曼青冷冷道:“你师傅此刻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龙飞身躯摇了两摇!
南宫平面容摹地变得惨白!
石沉有如突地被人当胸击了一拳,目光呆滞,全身麻木,连在他身畔的王素素娇唤一声,晕倒在地上,他都不知道!
郭玉霞花容失色,娇躯微颤,四个青衫妇人手持长剑,一起涌到叶曼青身畔!
高髻道人一手抚剑,口中喃喃低语:“不死神龙终于死了!”回首望了望那紫檀棺木,“不死神龙终于死了……”
语声迟缓低沉,亦不知是惋借?抑或是庆幸?是高兴?抑或是悲叹?
叶曼青明眸如水,静静地凝注着他们。
龙飞突地厉喝一声:“你害死了我师傅,还我师傅的命来!”势如疯虎,向前扑去!
石沉、郭玉霞身形齐展,南宫平向前跨了一步,忽地望了望那高髻道人,又倏地退到紫檀棺木旁边,手抚腰畔绿鲨剑鞘,双目中不禁流下泪来!
龙飞双掌箕张,扑到叶曼青身前,一掌抓向她面门,一掌抓向她手中长剑!
只听叶曼青一声冷笑,眼前一阵剑光耀目,四柄青钢长剑,剑花错落,已有如一道光墙般,照在他面前,叶曼青娇躯微退,双掌一合,将两柄长剑,一起交到右手,口中突地冷喝一声:“金龙在天!”反手自怀中取出一物,向天一挥,金光闪闪,赫然竟是一柄黄金所铸的龙柄匕首!
她左掌五指,圈住两柄长剑的剑柄,右掌向天一挥,缓缓落下,将那金龙匕首,齐眉举在面前,口中又冷喝道:“群龙授命!”
龙飞抬目一看,面容惨变,双拳紧握,呆立半晌,心中似乎在决定着一件十分重大之事。
高髻道人目光闪动,口中又白喃喃低语:“金龙密令,又现江湖……嘿嘿!”
忽见龙飞连退三步,“噗”地一声,拜倒在地,但满面俱是愤恨怨毒之色,显见是心中极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拜!
叶曼青冷笑一声,四个青衫妇人掌中之剑,一起垂下!
只见叶曼青莲步轻移,从四个青衫妇人之间缓缓走了出来,每走一步,掌中两柄长剑互击,发出“叮”地一声清吟,划破这峰头令人窒息的沉寂。
郭玉霞悄俏走到龙飞身边,俯首道:“金龙密令,虽在她手中,但是……”
叶曼青目光转向郭玉霞,眼波一寒,右掌一反,本是齐眉平举的匕首,便变得刃尖向下,口中冷冷道:“你不服么?”
郭玉霞凝注着她掌中的匕首,缓缓道:“服又怎样?不服又怎样?”
龙飞跪在地上,此刻面色突又一变,回首望了他妻子一眼,颤声道:“妹子,你怎能这样……”
郭王霞柳眉一扬,大声喝道:“她杀了我们师傅,偷去他老人家的密令和宝剑,难道我们还要听命于她!”
石沉方自扶起了晕倒在地上的王素素,忽见眼前人影一闪,郭玉霞已站在他面前,道:“三弟,四妹,你们说,该不该听命于她?”
石沉目光抬处,望了望那柄金龙匕首,默然垂首不语。
郭玉霞银牙一咬,掠到紫檀棺木边的南官平身前,颤声道:“五弟,你最明事理,‘金龙密令’虽是‘止郊山庄’的至宝,可是如此情况下,我们若还要听命于她,岂非没有天理了么?”
南官平面容木然,抬起目光,有如两道冷电射到叶曼青身上!
叶曼青一直冷限望着郭玉霞,此刻突地冷笑一声,缓缓道:“金龙密令已现,你等还要抗命,难道‘不死神龙’方死,你们便已忘了拜师前立下的重誓么?”
郭玉霞鬓发已乱,额角亦微现汗珠,她善变善笑,无论遇着什么重大变故,都能在谈笑之间解决,但此刻神情却这般惶恐,似乎早已预料到叶曼青将要说出的话,必定对她十分不利!
龙飞再次转首望了他妻子一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缓缓道:“金龙密令,既然已在你手中,我已无活可说!”
叶曼青冷笑一声,道:“你倒还未曾忘记你师傅的教训!”
龙飞垂首道:“认令不认人……”突地仰首厉喝道:“但是你杀了我师傅,我……”语声哽咽,语气悲激,再也说不下去!
南宫平神色不变,缓缓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嫂溺叔亦援之以手,吴汉为大忠而灭恩义,是以前堂杀妻,盖事态非常,变应从权,不可拘束于死礼,此乃古人之明训!”
郭玉霞双眉一展,道:“我心里想说的话,也就是这些!”
龙飞大声道:“极是!极是!”
叶曼青明眸之中,突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道:“你可知道我要……”
南官平微一摆手,截断了她的话头,他神色虽安详,语声虽沉缓,但其中却似是含蕴着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只听他缓缓又道:“金龙密令,虽已在你手里,但此中必有一些此刻尚不知道的理由,否则以师傅之为人,必定早已将此令毁去,绝不会让它留于你手,你不妨将他老人家所留交的话,说来听听!”
叶曼青眼帘微合,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到底只有你知道不死神龙心意!”
郭玉霞双目一张,大喝又道:“口说无凭,你所说之活,我们也分不出真假——三弟,四妹,这女子害死了师傅,我们若还不替他老人家复仇,还能算是人么?”
石沉霍然抬起头来,双拳紧握。
突听叶曼青冷笑一声,缓缓道:“口说无凭么……”将匕首衔在口中,又自怀中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笺,纤指微扬,将这方纸笺,抛在龙飞面前!
郭玉霞身形一展,口中喝道:“我来看!”
她飞掠而至,正待拾起地上的纸笺,突觉胁下微微一麻。
叶曼青右掌食中两指,轻轻捏着金龙匕首的刃尖,玉手轻拈,已将匕首之柄,抵在她胁下“藏血”大穴上,口中冷冷喝道:“你要做什么?”
郭玉霞道:“师傅的遗命,难道我这做徒弟的还看不得么?”她口中虽在抗声而言,但身躯却不敢动上一动。
叶曼青道:“你先退七步!”
郭玉霞怒道:“你算什么,敢来命令我!”话未说完,只觉右边半身,一阵麻痹疼痛,不由自主地身形后退,果然一连退了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