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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上战场。我不怕死, 也不怕疼。”白小千返身将剑放入箱中。
“那你怕什么?”胤g盯着她的动作, 他承认,作为一个女性而言,她拿剑的手算得上极稳。
白小千缓缓扬首。
胤g分明感受到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停滞。
“笼子, ”她静静道,“我怕四面高墙将我困住, 等待,漫无边际, 一直到老得快死才学会接受这种命运。”
她忽然说不下去, 抬眼看着胤g,欲说还休的,没有什么身体动作, 光是站在那里。
只觉有限温存。
无限辛酸。
胤g迷惑了一下。
他觉得眼前这女子很熟稔。
却又很陌生。
他竟在这一刹间叫不出她的名字。
进城时, 曾有一幅洛汗的旗自墙头被风吹落,飘荡下坠在他的坐马之侧。
就在那一阵徐来晚风里, 夕阳斜晖一亮而黯。
他无意间举首一望, 看到一身白色长裙的她,凛然不可侵的,像冬天的清泉。
再看到她,是在大殿之上。
甘道夫正为希尔顿王驱逐附身的邪恶巫师萨鲁曼,不明内情的她自后殿仓惶奔出, 要凭一己之力冲上前保护国王。
是他将她一把拖住。
她的身形娇小,动作却有极大爆发力,他险些拉不住她。
等一下。
他在她耳边沉声低语。
她回首望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很亮。
如剑出鞘。
只一眼, 他便看出她是一个不简单的王女。
她也看出他的强大。
动手。
或听他的话。
她选择了后者。
本能的,他们都不想成为彼此的敌人。
国王终于被成功解救,为王储举行的葬礼上,重新梳妆过的她唱了一首挽歌。
虽然远比不上精灵王子云祥的歌喉那么动听,却让所有人清晰感受到了那份悲愤,悲恨,悲恸,悲憾。
一曲能教肠寸结。
音律,在她亦变成一柄利刃,能直抵人心最柔软的深处。
他和她直接的对话很少,要不是碰巧看到她在挥剑,一向内敛的他本不会问她那个问题。
事实上,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知她是骄傲的,他还不想冒犯她。
但她又让他意外了。
她的回答直接、坦率、有一种残忍的魅惑。她实在不像一个人类的女子。
她像极了某个人。
他想起阿尔温。
——不,阿尔温,他的爱人,那个拥有倾世之貌,沉静出尘的精灵公主,她清澈如水的慧眸,早已将他看透。
铭骨。
伤魂。
她会为了他们的爱而烦恼,但她的身上并没有白小千的那种不确定性。
他总觉得白小千有点危险,她的骨子里有股狠意,他以为那是彪骑国战士的特质。
事实上,他忘了,那股子狠意,正是他自己的身上也有的。
“你是洛汗国的王女,彪骑战士,你的命运,不会如此。”
胤g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随即转身退出。
他决定不要跟她单独相处太久。
他了解到了她的一些,她对他,又看出多少?知道多少?
朔风初静。
他一路走出门去。
带走了自己的脚步,和她投注在他背后的目光。
城外的山坡。
远离灯火与嘈杂人声。
黑暗。
沉下来。
胤g伸手握住颈前项坠。
佛都与山姆此刻应已到达魔铎,当一切天翻地覆,余下他能保护的,能拥有的,会是什么?
国家?
爱人?
或是……
“你来晚了。”
一个人影自夜色中步出,他的出现,如月明丽,足以破春之冷落、秋之寂寥。
胤g精神一震,笑道:“云祥。”
云祥走到他身前站定,俊脸微侧,薄唇一翘:“瞧啊,我们的国王有烦心的事了。是在想念你的公主?还是,不期然得到了另一份纯洁神圣的爱情,无法处置?”
胤g作了一个手势,一种他和精灵才懂的语言,精灵暴出一阵大笑。
“是吗?你真的这么想?”云祥乐不可支,“这么多年,你的幽默简直一点进步没有呢。”
胤g眨眨眼,做出一种怪相。
云祥笑到咳嗽,仍断断续续把话说完:“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好笑。”
胤g拍拍他的肩膀,俩人对视了一下。
云祥正色道:“你要小心,我感觉到那个王女对你有企图。”
“企图?”胤g回望山城,脸上掠过一层忧色,“或者,她只是想保护她的臣民。”
“她想诱惑你。”云祥甩甩头,就势将自己一抛,仰躺在草地上。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散开,月若银盘,独照着云祥大而清澈的双眼——像旖旎却始终平静的深潭。
胤g苦笑,跟着他坐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个小叶子王子的脾气?
方圆千里的一切风吹草动,纵使瞒得了别人,却又怎么瞒得过一个几千岁的精灵?
“你说话呀。”
“你怎么不说话?”
“喂!”
“胤g!”
云祥叫了几次,看胤g都没反应,只顾坐在那低头沉思,不禁恼怒,抬起修长左腿往胤g肩上一翘,抖了抖,叫道:“你傻坐在那干吗?”
胤g闷哼一声,反手握住云祥的纤细脚踝,竟不放开。
云祥咧齿一笑,牙齿像编贝般的齐整白:“嘿。”
可惜胤g是背他而坐,并没看到精灵这个如此可爱的笑容。
风起。
风落。
云聚。
云散。
当月亮第三次露出它的脸庞。
云祥仍是咧齿,不过却是龇牙咧嘴,早已没了方才的劲头,只听他细声细气道:“啊哟,我的脚酸死了,小a你不动、不说话都没问题,拜托你让我把脚放下来?”
胤g仍没回头,却是依言放手。
半响。
云祥柔声道:“不行了,我的脚麻了,放不下来,你让开一下,让我翻个身呵。”
胤g暮然回首,额上滚下豆大汗珠。
一滴。
又是一滴。
云祥瞪大双眼,戳指道:“你,你……”
却被胤g将他悬在半空的左腿一推。
“啊呀。”
云祥低叫一声,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往右侧一翻,整个脸有一大半贴在雨后尚未干透的草地上。
胤g别过头,尽量不要看他这个虽然可笑却极之诱人的姿势。
他的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说过多少次了?叫你不要随便把脚翘到我身上~”
云祥没有发出声音。
胤g想想不解气,又道:“现在到底是谁诱惑谁?你忘了我答应你父王的事?”
云祥仍是没有声音。
胤g定定神,扭头一看,云祥俯在地上,肩头正在不停抽动。他不由暗呼不好,今晚一定是被白小千弄昏了头,才会失去控制,平日他可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云祥说来着。
他弯下身,想将云祥扶起,手才搭上他的肩头。
忽的眼前一黑,却是云祥以极快的速度反身将他压住。
精灵垂首看着他,有几缕金发披落下来,直接拂在胤g的脸上。
月光下,云祥的一张脸晶莹皎洁,虽然沾到些草根泥痕,却丝毫未损他的美貌,看上去另有一番趣致。
胤g这次没有避开云祥的凝视,他望着他,想起他几乎忘了他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精灵。
“你答应我父王什么?”云祥的声音带有轻微喘息,毕竟对付胤g这种人类,他不是每次都能得手的。
“我答应他,我要保护你, 爱护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
“还有呢?”
“没了。”
“说慌的人类。”
“不,不行。”
“别动。我只要一个吻。”
“不。”
“一个不同的吻。
“不可以。”
“你拒绝我,我会哭哦。”
“不。”
“恩。”
“……”
“胤g。”
“什么?”胤g侧头看着躺在他身边草地上的云祥。
云祥的双眸闪烁晶莹,从瞳孔看进去,几乎可以观赏到他的灵魂。
“答应我,你不会爱上那个人类的王女。”
胤g怔了怔,低声说:“我们向甘道夫保证过,要竭尽所能保护洛汗国,当然也包括她。”
云祥一手撑地,抬起半身注视胤g面孔:“你的意思是,如果她存心,你很难抗拒她?”
胤g又一次苦笑:“你知道,像她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容抗拒。”
“可是,”他继续道,“那不是钟情,我很清楚真正的爱是什么。”
“是,钟情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那像是卷入无底漩涡,明知没命,却异常愉快,根本不想逃生。”云祥替他接上话。
二人相视而笑,他们都知道,谁也取代不了他在他、或他在他心中的位置。
云祥躺回远处,望着遥远的星空,一丝笑像一束光在他的双唇上跳跃,而他很小心,没有让胤g看见这个。
前往圣盔谷的道路非常难走,主要是这次避难带了太多老幼妇孺,他们的身体、精神状态都非常让人担忧。
长蛇般的队伍走了两天多,终于走出最崎岖的山道,进入一个平谷,只要再过两个山头,就可到达目的地。这一路上一直未遭遇奥克斯的埋伏,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气,刚出发时那种凝重的气氛已逐渐淡去。虽然休息的机会仍是很少,但没有任务在身的城民开始有了小声说话、彼此打趣的响动。
矮人金灵最怕长途跋涉,云祥在前方开路,他可不想跟去。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白小千,爬上了她那匹深棕色小母马,当然,还需白小千替他拉住缰绳,牵着马走,不然天生短腿的金灵早被那匹倔强的小马踢下无数次了。
“王女,你知道吧,矮人中也是有女人的。”不用走路的金灵心情大好,跟白小千说起了侏儒国的种种趣事。
白小千听得津津有味:“是吗?”
“怎么不是?不过她们的外貌看上去和男人差不多,嗯……”
金灵正在想着怎么形容侏儒国的美人,白小千悄悄回头,看了看身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胤g。
胤g会意,举手在自己下颌处比了比,低声道:“她们,还会有胡子。”
白小千转头看看金灵,特别是他那把大胡子,一个有趣的想法忽然钻进她的脑海,甚至没听清金灵正在说的话。
只勉强听到最后一句——“……没错,就是这样!那些不懂的人类和精灵还以为我们矮人都是从地里‘啪’'~蹦出来的呢!”
他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响,周围的人,包括国王、亲卫、胤g纷纷听到,大笑起来。
白小千一时掌不住,亦笑到前仰后合。
金灵本人倒是坐在马上左顾右盼,颇为得意。
要知道,自从他离开了侏儒国,还是头一次同时受到这么多人的注目,更何况成功讨到了身边这个美丽王女的欢心。
于是他挺了挺腰,还想发表更多“趣言”。
不料由于笑得太过厉害,白小千的手松开了缰绳,他跨下的马儿可不卖他面子,径直往前冲去。
金灵嗬嗬大叫,身子跟着马儿的跑动左摇右晃不几步,突然一个倒栽葱,带着他的斧子摔倒地上。
人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金灵一骨碌爬起身,虽还分不清东西南北,已举手笑道:“我是故意摔下来的,哈哈,我是故意的。”
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在任何场合下都要捍卫自己尊严的侏儒国王储呢。
一旁白小千早跑上前笑着替金灵拍去身上野草尘埃,此刻的她,笑得天真无邪。秀丽的脸容如一朵沉睡的莲花展开花瓣。
希尔顿王只看得心中一暖,小时的白小千,面孔就如春季盛放一种粉红色的花,他几乎已不记得有多久没看过她这种笑容了。
胤g一牵马缰,让马走得慢些,因眼前所见景象绝对是他一生所见最美之一幕。
她在与侏儒说话,可是他知道,她的眉梢眼角,尽在他的身上,每个表情,每个姿势,都为他而做,他虽在远处,一丝一毫都感觉得到,完全不能自持。
完全像命运安排好的那样。
她慢慢转首看向他。
四目相遇。
她的笑容x那间凝住,有点诡秘,有点凄惶,还有点——
期盼。
晚霞艳丽绚烂,漫天涂抹,暮鸟翱翔,青山沉沉……
洛汗国的大队在一片密林中驻下,只待明日凌晨出发,午时应可到达圣盔谷的碉堡。
胤g独自坐在一棵树下。
他很清楚奥克斯们的脚程,——再加上萨鲁曼,那个邪恶巫师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到达圣盔谷?
他不敢相信。
另一个人也不信。
现在,她正朝着他走过来了。
“你该吃点东西。”白小千在他身边坐下,顺便将手中一锅肉汤递给他。
胤g接过,低头一看,他很庆幸云祥不在身边,这锅肉汤里飘浮的肉块,如果那算是肉的话,看起来很像是从某个奥克斯身上掉下来的。
抱着汤不可貌相的想法,他尝了一口。
白小千看着他,神态十分宁静,几乎带着深情,他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好在她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乘机将一锅汤全倒在身后草丛里,抹了抹嘴,正在考虑要不要打个饱嗝,忽听白小千说道:“那一次,你不该阻止希尔顿王杀死三寸舌。”
胤g轻叹:“我只是不想看到再有人流血。”
白小千微微摇头:“放走他,会有更多人流血。他了解洛汗国太多,这次我们这么辛苦,要绕路前往圣盔谷,也是为了防他的缘故。”
胤g抬眼看她,想说她是低估萨鲁曼的能力了,有没有三寸舌,对白巫师来说其实都是一样,但她的脸上有某种东西阻止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