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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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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御前昏倒当时, 康熙就叫了御医给我会诊, 得出报告,原来前几天我腹痛,跟肠胃有关, 我想起有一回在随园自制生鱼片没蘸芥末酱吃,自己心里有数, 也没敢说,只听命清口而已, 因此康熙见我老是不好好跟屋里待着, 也终于空出一点时间关心我,问我溜达什么呢?

    我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黄色小手绢儿,抹抹额头上一滴汗:“回皇上, 玉莹想念鸣鸣了——”

    鸣鸣是去年我随驾避暑热河山庄时跟十八阿哥一起收养的小鹿, 康熙一听就知道我意思,因抬眼看了我一回, 我抽手绢抹去第二滴汗, 然后康熙放下手中茶,闲闲道:“朕记得封你为格格是去年八月底的事,到如今也有半年多光景,你还改不过口么?”

    我倒一愣,眼角瞅了瞅李德全表情, 方反应过来,改口道:“皇阿玛,玉莹想去看鸣鸣。”

    康熙一笑:“前儿热河有信报回来, 提及鸣鸣长高了、胖了,还说鸣鸣每日思念在北京城茹毛饮血的玉格格,朕原本打算带你一起去……”

    我石化,崩裂,抖动:茹`毛`饮`血`?这是个啥形容词?难道,我在家吃生鱼片的事都给康熙知道了?还有,什么叫做“原本打算”?

    康熙有意停了一停,我把手绢儿快绞烂了,他才接道:“不过难得鸣鸣想你,你也想着鸣鸣,今年仍旧跟着朕罢,如今眼看又要大了一岁,只不许调皮,知道么?”

    他这话里截了半段,我似懂非懂,却依稀有印象他曾在畅春园同我说过“不会平白耽误你,今年六月你就该到十七岁,到时会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要记住只有一次机会”云云,就是因为有这个印象,我才敢直接跑到他面前主动请缨要求随驾。

    把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的确是康熙的决定,而四阿哥有什么办法先听命后抗命,我姑且不管,但即使婚事成真,年宝珠也必是十月四阿哥受封亲王之典结束后才得入门,康熙答应我的“机会”则在六月,与其呆坐永和宫枯等结果,当然不如紧紧跟随在康熙身边,管康熙问什么,哪有不满口答应的道理?

    四月二十六日,康熙往塞外避暑行猎,随行者有皇太子及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和十三阿哥等六人。

    对于我这次随驾之事,四阿哥没多说什么,只交待我要小兔乖乖,我尽管伸爪跟他讨银票防身,其他的竖着耳朵一句也没听进去。

    去年是五月底离京,今年提早了一个月,天还时冷时热,好在我有过一次经验,一路均觉顺当,甚是安稳。

    然而就在大队人马快到热河山庄之时,出了一桩事体,原因今次康熙巡行塞外,命八阿哥侍从,不让九、十、十四阿哥扈随,却不料十四阿哥居然想方设法,敝帽故衣,坐小车,装作贩卖之人,私送出口,日则潜踪而随,夜则至八阿哥帐房歇宿,密语通宵,踪迹诡异。

    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忍了十四阿哥十几日,无奈此人不知收敛,最终惹得康熙忍无可忍,一晚派人到八阿哥帐内把十四阿哥给揪了出来。

    这晚康熙翻的是定贵人万琉哈氏的牌子,定贵人乃郎中拖尔弼女,康熙二十四年入宫,年方十四便产下皇子十二阿哥,至于十二阿哥自幼即能由康熙敬重的苏麻喇姑抚养,其中亦有定贵人跟苏麻喇姑交好之故,今年三月间十二阿哥又同九阿哥、十四阿哥一起被封贝子,因此在随驾诸妾中,定贵人最为位尊,而康熙自去年一场大病,也知惜身,经常召定贵人来对弈解闷,并命我在旁观棋,我装模作样地看成了斗鸡眼,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大是振奋。

    十四阿哥超级有种,被人活逮了还大吵大闹,满口乱七八糟的方言从御帐外传来:“老子斗不是十四阿哥!你们斗认错人了撒!放手——再不放手,老子斗不客气了撒!”

    康熙听得胡子一吹一吹的,定贵人得了康熙许可先行回避,我本也想撤,但康熙不准,于是一干子服侍人夹着我这个二百五格格陪康熙换位到中帐,刚刚安置下来,外边人就把十四阿哥半架半抱地给扛了进来。

    我一见十四阿哥尊容就撅倒了,此君一副富贵菜农打扮,辫子盘在头上,一张脸涂成锅底黑,脖子却是白白,还在那张大嘴吼吼直喘粗气,真是鬼见愁一个。

    康熙绷着脸不说话,众人亦无敢言,只见李德全亲自领着小太监打一盆清水过来,绞了毛巾把子请十四阿哥擦面,十四阿哥忿忿一手打开,梗着脖子道:“斗走开!俺斗不擦!”

    总算在康熙面前,十四阿哥还不敢自称“老子”,但冲头冲脑来了这么一句,也真够呛。

    去年十四阿哥为了帮八阿哥说话,差点在乾清宫东暖阁被康熙一刀砍了,现如今,在场的哪个不是皇帝跟前人?前车在鉴,李德全尚且讨了个没脸,谁又不是噤若寒蝉?

    我虽奇怪怎么这么半响儿还不见八阿哥出面,但眼瞧康熙就要发作,到底十四阿哥从来待我不薄,我也不好再装女乌龟,因出列走到李德全身边,点手试试水温,带笑嗔道:“这水温了些,不合用,再换热热的过来。”

    李德全何等机灵,马上指挥魏珠把预备下的第二盆水端过来,又献殷勤帮我将两只袖管卷起,我重新绞了毛巾,稍微踮起脚,抬手给十四阿哥拭面,他脸上不晓得涂的什么,同一处地方要反复擦个两三回才干净,换了三次毛巾和水才算完工,我累得出了汗,先支着手让魏珠拿新帕子帮我擦干水迹,才拉十四阿哥到康熙座前跪了。

    十四阿哥一抬头,康熙就忍不住笑,起身狠狠举指在我额头戳了一下。

    太子和三阿哥不知几时悄悄进帐,绕到十四阿哥面前,均咧了嘴跟着笑起来,十四阿哥无辜的扑扇着桃花眼,转过脸问我:“乐个啥子哟?”

    十四阿哥再说一句方言我就要疯了,又受了康熙一指,哪里还顾得许多,撒开手跌跌撞撞就捂着嘴往后闪,碰巧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先后脚过来,八阿哥一让,我撞上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稳了我一把,再一瞅十四阿哥脸上,恍然大悟道:“咦?听说八阿哥帐内混入一名菜农,原来竟不是菜农,是传说中的黑山老虎精么?”

    十四阿哥最爱和十三阿哥斗,一听之下便哇哇跳起,却被八阿哥拉住,叫人拿镜子给他照,他才看到自己额首处我特意留下未擦的三横一竖“王”字形黑色花纹,不由转目怒视我,他越怒视,我越笑得眼泪汪汪,直往十三阿哥身后躲。

    等众人明笑暗笑了一回,太子方咳了一嗓子,假正经道:“玉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在十四阿哥头上写字呢?还写得这么歪歪扭扭——该打!皇阿玛,您说是不?”

    康熙正色瞧向我,我吓得赶紧从十三阿哥身后探出小脑袋扁扁小嘴,眨巴眨巴眼睛,星光眼哟~扮loli是新年新王道~

    果然康熙默默叹了口气,暂时没有发落我,十三阿哥趁机从随身佩带的荷包里偷扯出条手巾塞给我,我一把握住,小碎步蹭到十四阿哥跟前,柔声柔气道:“十四哥,我斗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撒,你个子高,我斗够不到撒,没擦干净,你不要生我的气撒……”

    自从我改口叫康熙为皇阿玛,十四阿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我叫他“十四哥”,一时板不起脸,看我不是,不看我又不是,别过脸去,腾腾腾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小太监端过盆水,我将手巾打湿,绞一绞,十四阿哥别过脸来,我还没踮脚,他先主动凑下,我细细擦拭,他轻声问:“做什么学我说话?”

    我抿抿嘴,不想笑,还是笑了。他也笑。

    晶莹水珠滴在他的眉睫上,一颤一颤,我避开他的目光,垂手走过一边。

    既然几名阿哥都闻风而来,康熙不免象征性的对编外人员十四阿哥责罚了几句,最后令他今晚留在御帐内面帘思过,也就是说摆明要跟他父子夜谈了。

    我早看出康熙对十四阿哥的敢死队风范还是蛮赏识的,对此一变亦不以为奇,便跟着其他人按序走出御帐,走出去忽觉手中凉凉的,一低头,才发现还紧紧握着十三阿哥的手巾,不由恍惚了一下,这个,明天要还给他去吧?

    待到避暑山庄,康熙仍下榻如意洲后殿“水芳岩秀”,几名阿哥又分别挑了住所,十四阿哥跟七阿哥做了邻居,因诸多蒙古王公早率部来此接驾,从早到晚不停召见、宴赏,甚是繁喧,我失眠的毛病见重,康熙便特地命我入住芝径云堤西侧环碧半岛的澄光室。

    去年我以服侍十八阿哥的医女身份居于澄光室,所得不过一间东向值房,今时不同往日,公然作了此处小主,康熙虽然将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对我却不减优待,除了伴驾左右,平日的各种赏赐亦更丰厚,我手上且有从四阿哥处得来的大把银票,经济一时十分宽裕,打起赏来不带手软的,惯撒钱的主儿走到哪不受欢迎?是以我的日子竟比前惬意多了。

    我既是康熙身边的小红帽,刚到避暑山庄,少不得连轴转忙了十几日,稍稍安定下来,才想起澄光室后面就是养鹿所,因格外留了假,独自跑到鹿所和鸣鸣玩耍了半日,直到日落斜山,方恋恋不舍离去,我贪捷径,回去挑了条看起来近的小路,谁知绕了个几个弯,发觉走不通,再返过头找原来大路,迷了方向。

    看着那条空荡荡的长路,我脑袋里忽然跳痛一下,这种如针刺般的痛感似曾相识,我不由自主神经紧绷,环视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头一低,却见自己脚下投了另外一道影子,我迅速转身,看到熟人:“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冲我笑笑,他的一侧嘴角动了一下,现出一个浅浅半月形立钩,我突觉喉部一紧,下意识张大嘴,眼前又隐约掠过一团褐雾,如湿棉花般落下捂盖住我的眼耳口鼻,我甚至还没分辨出形状气味,就身一软,失去了知觉。

    ……我的意识醒转,是由于一股香气,幽幽的,沁入脑髓。

    睁开眼,人仍是酥的,只看到四壁白涂,淡散清香萦绕,熟悉而又恍惚。

    我撑了撑手坐起,却猛然一抽,垂下眼,见着薄毯滑落。

    我又想了又想,记忆只到回澄光室路上最后一眼看到十三阿哥为止,再往后,想到今晚戌时康熙在如意州设宴,我是必要出席的,但是我为这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一只手掐紧毯子一角,慢慢拉回盖住身子。

    窗外几时有人来到,门是怎么开的,我都是一片混沌,直到那人站在床前,俯下身托起我的脸,我呆呆望着他,他也望着我,似乎用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他解了他的披风,替我裹上。

    “是谁?”十三阿哥终于吐出两个字,很轻的声音,于我却是大大震动。

    我也没有料到我还能开口说话,并且说的平稳:“没有。什么都好好的,我下午去看鸣鸣了,鸣鸣真的长高了,长胖了,圆滚滚的,对了,看人的时候,眼睛像会说话,要是十八阿哥瞧见,一定十分高兴。看完了鸣鸣,我就回澄光室去,晚上皇阿玛赏宴,叫我练的曲子我还没练完,练不好,皇阿玛可该骂我了。”

    十三阿哥重复一遍:“告诉我是谁。不管是谁,我要、我……”他顿了一顿,说不下去。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热泪在刹那间模糊我的视线。

    要怎么说才好?

    喂,十三阿哥,这件事不要告诉四阿哥了,就我们两个知道好么?

    可是现在我哭得活像个呆子,又怎么去劝他?

    为何哭泣?

    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跟四阿哥见面……只要一这么想,就会伤心的无法忍受么?

    十三阿哥冲动而又小心翼翼的搂住我:“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出来找你,四阿哥托我好好照顾你,我却害你变成这样。”

    他说到后来,哑了嗓子,听在我耳里,却是百倍千倍的心痛,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反复割裂我的心脏,无法忍受,又无法摆脱。

    四阿哥原本不许我随驾,是我坚持要出来,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前我却连一点预兆也没看出来……

    我的身子抖得厉害,十三阿哥抱我更紧,忽然之间,我耳际听到一声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怪音,乍听尖锐刺耳,可是跟着一荡,又化作一记娇吟,缠绵悱恻,入骨销魂,我脑海中轰的一热,居然伸双臂,揽住十三阿哥,贴唇深吻。

    他先还迟疑,随后呼吸渐沉,翻身过来,然而那一刻就要到来之前,他突然低首朝我肩头狠狠咬下,这一咬痛入心扉,我全身一凛,睁大眼看他,及至看清我们姿势,不由捂面松手,羞愧到无地自容,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只听他附耳低语:“小莹子……”

    他的语气温柔的近乎央求,而他侧身相慰的姿势很有一点像四阿哥,他和四阿哥关系最好,往往无意中一个语调、一个姿态都极其相似,光影朦胧间,我几乎将他们错认。

    我的左肩一阵火辣辣的痛,心志却因之清明:给我下药的人选择扮成十三阿哥,极可能是不知道我和十三阿哥在畅春园有过一段缘,那么此时此刻,为什么偏偏是十三阿哥第一个发现我?我又怎么会情动难控?适才一声怪音难道是我的幻觉?

    事实上,无论是十三阿哥,还是我,都已自四周静默的空气中体会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顾得你的体面他的体面?

    我咬咬牙,挣着爬起身,十三阿哥也不说话,从床头取了衣物帮我穿上,我定睛一看,均是我失去知觉前所穿,叠得整整齐齐,连小衣罗袜,一件不少。

    下地穿了鞋,我只觉眼前花了一花,险些揪着纱帐晃落滑坐,还是十三阿哥从旁扶了一把,坚持走到门口,我在门前停住,转眸望望十三阿哥,他松开手,先一步打开房门,我跟着迈出去,缓缓走到院中。

    院中有一道引入小溪,溪边竹林相伴,溪面上荡着轻雾,映在月光下,似有还无。

    而一名年轻人正站在溪边,当他转过身,面朝我和十三阿哥,我无端想起一句话:绿泓为眸,清澈可饮。

    这世上,总有些人仿佛钟了天地的灵气,别有风姿,这名年轻人只是一站,就有了一如诗经里所写的意境,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带着浅浅的微笑,眼中的神色却十分沉稳宁静,就像早已看尽千帆,无憎无喜,唯一一瞬的变动是在他的目光掠过我面上之时。

    出门前我曾对镜整装,确保面容如常,无懈可击,因此并不回避他的审视,只漠然回看过去,直到他垂下脸,拱手为礼:“陈昱拜见十三阿哥。”

    我随着他的动作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一管细长乐器,接着就听十三阿哥冷冷道:“好大胆的奴才,藤香院也敢擅闯!海宁陈世倌是你什么人?”

    陈昱正待说话,忽的嗡嗡之声大作,我和他同时将身一倾,我看得分明,该一刹那,是他腰间乐器和我手上铁指环发生共鸣,然而就在我发现这事实的同时,冥冥中似有一只手平切过我脑海,好像是取走了什么,又像是在探寻什么,这种感觉极之妖异,亦令我严重不适,还好十三阿哥及时出手扶住我,我才未一头栽倒。

    我抓住十三阿哥臂膀,坎坎稳住自己身子,就在这尴尬当儿,院外蹄声、脚步声大作,却是三阿哥和八阿哥两个带了一群侍卫赶到,而他们看到我们三人站在院中,明显顿了一下。

    然后三阿哥走上前用满语冲着十三阿哥说了些什么,而八阿哥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上下扫视着我,他的目光,触体生凉。

    沉浸在这种目光中的我,甚至忘记了刚才的怪事,直到十三阿哥低下头,柔声道:“小莹子,今晚的宴席已经开始,皇阿玛召你去,你同我一起去么?”

    离开房间时,我仔细留意过周围细节,整个床榻上下就像我的衣物一样,整洁到精心的程度,绝无一丝凌乱痕迹,我简直无法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情形只可能有一种解释:我是在事情发生后再被人移到这房间内。

    虽然十三阿哥的口气是平和的询问,但我很清楚地捕捉到他的意思。

    有人布下一个局,不仅是我,连十三阿哥也牵连在内,我现在的情形当然很糟糕,我可以选择不去,然而讽刺的是,我现在唯一一个转机恰恰只有“去”!

    跟在三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身后走出藤香院门口,我骤然想起一个人,回头去望,已不见踪影,只有溪流轻雾,飘荡如幻。

    陈昱?海宁陈家的么?……好奇怪的人。

    更奇怪的是,自打八阿哥等人一出现,十三阿哥便只字不提陈昱,浑忘了一般,这并不像十三阿哥的作风呵?

    就在我一迟疑的功夫,十三阿哥轻巧一捞,抱我侧上他马鞍,共乘一骑,到了夜宴殿外。

    安徒生童话里写,每走一步,人鱼公主的脚都像踩在刀子上那样疼,我不是人鱼公主,但走入大殿的每一步路,都让我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做“脚都像踩在刀子上那样”,当我随十三阿哥一行拜见康熙之后,当我控制住正常的速度直起身来,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如就这么死过去算了。

    康熙似乎在说着什么,我耳鸣的利害,一个字也听不清,完全是无意的,我的视线对上康熙座下的太子,太子正和谁在对酒,他的手高高抬起来,袖口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上半枚犹在发红的齿印。

    灯光明晃晃。

    齿印明晃晃。

    我怔眼瞧了瞧初醒时自己在手背靠腕处咬伤的、此时又沁出血珠的齿印,恍恍惚惚跟着十三阿哥走到一旁入座,还未坐定,便听到有人走近,一个清脆的声音:“玉格格?”

    我抬首,一张明艳丽颜映入眼帘,却是那名蒙古格格——八福晋的侄女敏敏。

    敏敏将眼一溜,冲我笑吟吟说了一番蒙古话,周围人都轰然叫起好来,我完全不得要领,还是十三阿哥翻译——原来是敏敏邀我下场和她比武。

    我跟十三阿哥确认了是比武功而不是舞蹈,心里立时泛起一股无名滋味。

    年节里我与敏敏格格有过一次遭遇,当然,那并算不得什么美好的记忆,敏敏出身贵重,又因人美如花,性格活泼,亦深得当今皇太后宠爱,以蒙古格格的身份常年在慈宁宫随侍,除有限几人外,倒比宫中正经格格还要得脸,为着皇太后喜欢和对驸马的挑剔,康熙至今还没把她指婚出去,但谁都知道,敏敏格格的婚事必然会对八贝勒府有相当的影响力,在这太子废而复立的敏感时刻,相信有很多人的眼光会留意在敏敏格格身上。

    满人崇武,又是跟蒙古王公合宴,这一类的宴席经常会各出满蒙高手比武竞技,既可观赏取乐,也是各派势力相互较量及试探的好机会,因此绝非儿戏,尽是大动真章来真格的,连康熙身边不少御前侍卫也是通过这种场合博得勇士之名脱颖而出,不过以格格之尊,向另一名格格主动发起挑战,我可是前所未闻——何况这个时机,选的太好了一点吧?

    十三阿哥有意帮我推托,但在座多数人简直像商量好似的,均对敏敏格格此议大感兴趣,极力推行,成了一面倒的格局,康熙又始终不表示反对,十三阿哥亦难挽回。

    “……是这样……莫非十三阿哥的意思是玉格格看不起我敏敏,要当众给我没脸?”

    敏敏汉语说的不流利,反问十三阿哥的话也是磕磕巴巴,一句三停,但她叉起腰红起脸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少年闰土上面的圆规杨二嫂风采,总算是个好看的圆规罢了。

    十三阿哥对着其他阿哥都有话说,唯独不好跟敏敏争辩,何况从他紧绷的手指关节判断,他好不容易压抑到此刻的怒气已经要渐渐浮现,对有心人而言,激怒十三阿哥,也是目的之一?

    我在一旁多坐了一会儿,静静看十三阿哥。他为我说话,夹杂着满语,也有蒙古语,听不完整,但是看着他的表情,至少让我觉得有温度。这些日子,我和他越来越疏远,然而每次再见,仍然像从前一样,除了不能从头来过,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从四阿哥的指婚到今日之事,桩桩件件,都在我意料之外,一待发生,就是木已成舟……一次次下定决心要变强,一次次在短暂安逸中麻痹大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也该有觉悟了吧?

    知道康熙把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我为何那样痛心?比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还要痛?是因为觉得受到背叛?一直以来我都很会找借口,不管什么事,总是别人逼我的,我只要拒绝过,拒绝不了也不用我担责任,踩块西瓜皮,不知会滑到哪里,走到哪里算哪里,我只当自己随时可以抽身而退,故作潇洒,最后却还是哑巴吃黄连。

    人生就是混饭吃,一点没错,不过就算是我,也会有在意的事,也会有想给自己找到立场的时候吧?

    随波逐流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逃不过漩涡?那就拖大家一起下水好了。我不介意多点人陪我。

    饮一口酒,翻手抛下空杯,闲闲站起,绕桌出座,我几乎与敏敏面贴面而立,十三阿哥的声音从侧后传来:“小莹子——”

    我不睬十三阿哥,也不等敏敏闪开,直接附她耳边低语:“想不想杀了我看看?”

    敏敏眼皮一跳,骇然朝我看来:“你、你说什么?”

    我继续低声道:“因为啊,我现在很生气,不过为了一个人,我不能说我为什么生气。你要我出手,我就出手,但我要杀死你,这样也无所谓么?”

    敏敏咬着下嘴唇,半响不语。

    我的视线越过她,固执的落在对面太子席上,直到在与别人谈笑风生的太子别过脸来正视我。

    就如摩西开红海一样简单,有一条通道清晰出现在我眼前。

    我抢下敏敏手中宝剑:亲爱的太子殿,请你去死吧!

    当众砍太子,是个什么罪名?我管不到那么多,因为我现在的问题是我究竟能不能砍中他?

    就在我夺剑掠出的同时,太子将身往椅背一仰,而靠近他身边的侍卫中至少有五名同时发动,其中包括锡保。

    刹那间有数念闪过我心头:自我踏入这殿内,太子就对我有了防备么?果然是他?果然是他!